隐情

段久颖

于国栋年轻的时候念的是日本人的国高。

那年在自己长到可以念书的年龄后，是那个一辈子抱着旱锄头的于双玺硬拉着他的耳朵，去了五常堡日本人办的国小。

于双玺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儿子通过念书，脱离干巴巴的土地，过上好日子。这样的念想简单而务实，哪想在于国栋后来的人生中，因为念过日本人的学校而变得命运多舛起来。

国高毕业的于国栋，会说一嘴的日本话。毕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了五常堡的一中当了一名老师，教来学校里念书的中国人日语。

可是那年偏赶上日本人在中国的日子过到头了。

在于国栋刚刚当了一年教书先生后，老毛子杀了进来，整个在五常堡驻扎的关东军便卷起铺盖卷走人了。

而日本人办的国高也就寿终正寝。于国栋的生活也便没了出路。

那时候跟他一起没了出路的还有他的两个弟弟——于国华、于国璐。

由于于国栋在国高给日本人教书的原因，两个弟弟当时进了关东军在五常堡的军粮驻地，给日本人打工。

佐佐木當时是这个日本军粮站的站长。佐佐木当时在日本人投降的时候，叹着气对于国栋的两个兄弟说，完了，完了，我们日本的旗子这下落了，你们地胜利了。佐佐木是个中国通，平时待中国人也算和气。他当时在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沮丧和无耐，就像一只臭虫被人打了一巴掌，出现了短暂的惶恐和不安。他的一番感慨倒是将于国栋的两个兄弟给惊呆了。

日本人走了，他们以后的生活咋办？这是兄弟俩听到佐佐木的感叹后想到的第一件事。

但是最后佐佐木还是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特意跟于国栋喝了日本青酒诀别。

半年后，国民政府全面接管五常堡。

在清汉奸的运动中，于国栋、于国璐、于国华三个人被抓了起来。

后来好在三个人只是给日本人打工，没干过啥祸害中国人的事。

三个兄弟出来的那天，于国栋叹着气对两个兄弟说，爹要是不让咱们念书，就遭不了这次劫难，还是在家种地，当个农民好啊。这次出来了，你们两个就回老家种地吧，别在城里待着了。

于国璐跟于国华点头答应，然后连夜回到了五常堡近郊十里地的欢喜岭务农。

留下来的于国栋则仗着在日本人那里学过点医学，自己租了家门面，开起了诊所。

于国栋挂牌看病，收费低廉。遇到了穷人，没钱看病的，他不但不收诊费，还送药送方。

自此于大夫的声名在五常堡日隆。

在方圆数十里地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渐渐地，于国栋感觉自己有些忙不过来，于是托人帮着自己找了一个同样在日本国高念过书的女子给自己当下手。

女子叫左慧子，是个日本人。当时在日本人撤退的时候，她跟家人走失，没办法只好留下来寄宿在一个好心的中国人家里。

这家中国人来于国栋诊所看病，听说于国栋要找一位帮手，就领着左慧子来到了于国栋的诊所里。

于国栋跟左慧子见面后，简单交流几句，便了解到，左慧子也学过医学，内心欢喜，于是就留下了左慧子。

由于于国栋会日本话，平时跟左慧子交流也没啥障碍。左慧子很勤快，干净，平时将诊所打理得很整洁。

望着左慧子温文尔雅的样子，一来二去，于国栋跟左慧子相互产生了爱慕。

两年后，两个人也没有摆什么场面便偷偷地结了婚。

结婚后的两个人生活恩爱、甜蜜，倒也没啥波折。

一年后，他们的孩子于新华出生。

三口人的生活更加安静快乐。

但是在五常堡进入一九四八年的时候，他们的生活出现了意外。

不知道是什么人举报，左慧子被当作日本人的特务给抓了起来。

于国栋因为老婆被抓，襁褓中的孩子嗷嗷待哺，无暇将诊所开下去，就关了门，整天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后来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左慧子被从监狱放了出来。

这样于国栋跟左慧子才又将诊所开了下去。

但是左慧子自打经历了这次波折后，开始整日闷闷不乐，不久便生病倒下了。

尽管于国栋是一位大夫，但对左慧子的病情还是无奈。下了几服药后，左慧子的病不但不见好，还日益严重起来。

望着日渐憔悴的左慧子，于国栋没了辙。

左慧子在病危的时候将于国栋唤到跟前说，于君，对不住了。我害得让你跟我受苦了。

于国栋叹气道，我们是夫妻，何苦说这见外的话。

左慧子摇摇头说，于君，你不知道，我其实是关东军的一名情报人员。我留下来是奉命来搜集情报的，唉，可惜，可惜，可惜。左慧子一连说了三个可惜后，便咽气了。

于国栋听后一脸惊恐。倒是他们的孩子于新华呼天号地的哭声，让他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跟左慧子白过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