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完”的梦

郭震海

要问整个刘家胡同，数谁的嗓门高？相信孩童都会告诉你：“是胡同西头的讲不完爷爷。”

讲不完原名叫刘金生，原来在物资局上班，退休后，就搬到刘家胡同和儿子住在了一起。午后，整条胡同的儿女们上班后，就剩下一帮老人，他们会集中在胡同中，一面向阳的高墙下，一字排开坐下，晒太阳。听吧，此时讲不完就擦亮了嗓门，因为他总在讲昨晚自己的梦，讲也讲不完，大家就送了他一个外号“讲不完”。

“你们肯定想象不到，那山峰的陡峭啊，怎么说呢，就像、像、像斩妖的张天师劈了一刀。此时，我就在山下，抬头一观，我的老天啊，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众老人就急切切地问：“看到了啥？”

讲不完清清嗓门道：“我看到山顶是云雾弥漫啊，就如仙境一般。当时我就想，如果我能上到山的顶端就美了，我这样一想，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老人们又问。

“我只是一想，谁知就真长了翅膀，轻飘飘地就飞上了山顶。我站定后，简直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百花斗艳，蝶舞翩翩，那艳丽的花是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见过的，红的红得那个美，绿的绿得那个爽……”

“你真的长出翅膀飞了？”这时，一位老人很是好奇地望着讲不完问。

“是啊，那个美啊，怎么说呢，感觉整个身子就如一片羽毛。”

“那是多美的感觉啊！”一个下肢瘫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道。

“你咋就那样行，做梦也做得这样美？”一位双手拄着拐杖的老人问。

在刘家胡同里的老人们中，大家最羡慕的就是讲不完，这老头子一辈子顺顺当当，退休后，虽说老伴走了，他和儿子一起生活，也不遭罪。最关键是这老头不失眠，能睡着不说，还美梦不断，这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啊。人啊，年轻的时候，总是抱怨睡不够，上了年纪后，觉越来越少，整夜整夜躺在床上等天明。四肢不灵便，翻个身如登一座山，觉少了，梦也没了，一天天就如馋嘴的孩子数着手里的糖果一样，数着剩下的岁月过。

傍晚時分，当下班归来的儿女们扶着自己的父母，各回各家时，讲不完总会来一句：“走喽，回家吃饭，睡觉喽！”此时，所有在场的老人都会望着讲不完老汉远去的背影，眼里满是羡慕。对于这些老人来说，什么财富、名利全是浮云，只要身体没病，痛痛快快地吃顿饭，美美地睡个好觉，再能做个美梦，那就是人间最美的事情。

每天下午，只要阳光充足，天气晴好，老人们都会出来坐在墙下晒太阳，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听讲不完讲昨夜的梦。

讲不完老汉的梦，会穿越，摇身就进了盛唐，而且还是朝中重臣。“那皇宫啊，金碧辉煌，光芒万丈，晃得眼都睁不开啊。”讲不完老汉说着，大手一挥，在场的老人们就会随着他的手，眯上眼睛，仿佛此时都穿越到盛唐，都在光芒万丈的皇宫。

四喜老汉开始是羡慕，后来就成了嫉妒、成了恨，他总说：“你个死讲不完，咋就不死呢，死了就不再显摆了。”对于他来说，总感觉这老头是故意在显摆，就如一个富翁当街“晒”自己的珍宝一样，边“晒”边喊，快来看啊，这是世间罕见的翡翠，这是举世无双的夜明珠云云，想想看，来来往往的穷人看了后会是啥心情。同样的理儿，这老汉的显摆很是可恶。

“可恶！”四喜老汉小声嘟哝。

不过，更多的老人还是愿意听讲不完讲梦，就如吃不上美食，听听美食也是一种幸福；观不得美景，想想美景也是一种快乐。关键是听了他说梦，仿佛对活着有了某种希望，傍晚归家的时候，回想着他讲的梦，总盼望着晚上能一觉到天明，且做个美妙的梦。

讲不完老汉是在中秋节过后第二天消失的，对于晒太阳的老人们来说，他的消失就如饭中缺了盐，太阳仿佛不够暖和，日子仿佛没有了滋味儿。

一周后，胡同西头传出了讲不完老汉儿子的哭声。这个时候，大家才明白，这老汉走了。

“能吃能睡，咋就说走就走了呢？”许多老人无法接受，都赶了过去。他们责问讲不完老汉的儿子：“你的父亲，能吃能睡，乐观阳光，怎么会走得这样突然呢？”

讲不完老汉的儿子流着泪说，他的父亲三年前就患了病，每顿饭吃得很少，关键是三年多了，整夜整夜的失眠折磨着他，他们四处寻医问药，办法想尽了也唤不回父亲的睡眠。医生判断老人最多可以活一年，可老人比医生预计的多活了两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