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平
在老家,最快乐的人非徐快乐莫属。
快乐这名字还是他自己取的。一帮人都笑他穷得叮当响,快乐啥?他一脸正经地说,咋的,叫花子就不能吃鸡了,咱这叫穷快乐,懂吗?
徐快乐是个私生子,用老家的话讲,就是个野种。
有年开春,胶东的一个戏班子来村子搭台唱大戏。挑台的角儿是个英俊的小生,唱腔也好,招惹得一帮大闺女小媳妇魂不守舍的。那个小生特别爱吃村头郭老大家的驴肉火烧。一来二去,郭老大的二丫头,就跟他好上了。只是,大戏唱了半月后,戏班子走了,那个小生也走了,可种子却留下了。二丫的肚子一天天见大,遮掩不住,只好草草嫁给村里的车把式徐大车。起初,徐大车乐滋滋地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后来,他才知二丫那块地,让人捷足先登了,还替他播了种,便三天两头发酒疯,对二丫拳打脚踢。二丫绝望之下,找根麻绳上吊死了。那年徐快乐才两岁,人刚蹒跚学步。村人都可怜他,东家一碗汤,西家一顿饭,竟一天天长大。
后来,徐大车赶脚拉煤,死在外地。徐快乐孤苦伶仃,不到十岁便给人放羊。
闲下来,他爱跟村里的吹鼓手学唢呐。他吹唢呐不但会用嘴吹,还会用鼻子吹,把唢呐放到眼睛和耳朵里,也能吹响。人们好奇,走近了看,原来这小子嘴巧,唢呐对着眼睛和耳朵的时候,是用嘴在模仿唢呐的声音,制造假象。
有了这绝活,徐快乐进了邻村一家草台班子,成了吹鼓手,整天吹吹打打。很快,人就三十出头了。看到同伴一个个成双成对,自己冷锅凉炕,光棍一条,再也快乐不起来了,时常喝上酒就一个人躲到村外吹唢呐。
一个寒冬之夜,徐快乐酒后又跑到村外吹唢呐,吹着吹着,人醉倒在地。幸亏,村南头马屠夫家的闺女马妮跟几个女伴进城回村,发现了他。马妮二话不说,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盖在他身上,然后跑回村喊来人,将他抬回家。
徐快乐捡回一条命,格外感激马妮。
这年腊月,马妮出嫁了。送马妮上轿时,徐快乐起劲地吹唢呐,嘴唇都吹起了疱。不知为啥,三日回门,马妮被婆家送回马屠夫家,却没人来接了。马屠夫发酒疯拎着一把杀猪刀,去亲家闹了一场,马妮就离婚了。
徐快乐做梦也没想到,媒婆找上门,给他提亲,女方竟是马妮。徐快乐也没嫌弃,咧着大嘴,一口应下。熟料,洞房之夜,正在兴头上,马妮却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吓得徐快乐赶紧送到医院,才知马妮患有先天性癫痫。
有人怂恿他离婚。徐快乐一摇头,说,买东西能退货,嫁出的闺女泼出的水,哪能退回去啊?再说,人家是俺的救命恩人,又真心嫁给俺,俺咋能反悔,凑合着过呗。
一年后,马妮冒死给徐快乐生了个大胖小子,乐得他天天合不拢嘴。
只是,马妮要吃药,儿子还要喂奶粉。徐快乐本来家底薄,有些招架不住了。思前想后,他借钱买来一辆二手的三轮车,收起了破烂。
班子里有事就去演出,没事就收破烂。他收破烂,也不吆喝,不是用唢呐吹上几段欢快的曲子,就是在电喇叭里,唱上一曲自己编词的小调。
这么一唱,跟做了广告一样。好多家都把破烂攒着,专门留给他。有的还不要钱,就想听他唱上一段。
这样吹吹唱唱,就跟刮阵小风一样,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后来,人们都觉得徐快乐可惜了一副好嗓门,咋不去电视台碰碰运气?这些年不是连着捧出了大衣哥和草帽姐,个个都火了。
架不住一帮人的劝说,徐快乐也动心了。他瞒着马妮,偷偷报了名,竟然通过了《快乐向前冲》节目组的预选。
还真应了那句话,井底的蛤蟆也有出头之日。
很快,徐快乐就登上电视演播厅的豪华大舞台上,衣服没换,也不怯场,放开胆子大声唱,还亮了绝活吹唢呐。最终,打动了众评委,连闯三关,夺得周冠军。
这下,徐快乐火了。人一回家,三间旧房便被挤破了门。除了老家的人和记者外,还招来了一群粉丝,不乏有些时髦的女孩,争着跟徐快乐合影。
众人都期待徐快乐再去冲刺月冠军,没想到,他却骑着三轮车,又收起了破烂,车上还坐着马妮。
很快,人们探知,马妮多年未犯的癫痫又复发了。据说,精神也出了问题,一见漂亮的女人跟徐快乐搂搂抱抱,就又哭又闹,无论他如何解释都不听。他想再去参赛,也极力反对。徐快乐说,有啥不放心的,俺都快五十的人了。马妮却说,你看看电视上那些出了名的人,不都是老牛吃嫩草。徐快乐哭笑不得,只好作罢。
众人都替他可惜。徐快樂却咧嘴一笑,拽了一句时髦的词,啥都是浮云,老婆这辈子就一个。
不过,徐快乐成了班子的主角。周边县城一些公司庆典或开业,都争着请他去演出,出场费水涨船高。他应接不暇,也就不再收破烂了。
每次演出,马妮都跟在一旁,不离左右。有人揶揄,徐快乐当众搂着马妮说,老婆当保镖,走哪儿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