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宏伟
(重庆三峡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 404100)
汤因比“挑战-应战理论”及其对深化“矛盾-发展理论”的启发
——兼论对我国发展方式转型的启示
□詹宏伟
(重庆三峡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 404100)
汤因比根据大量的历史资料,研究提出了著名的“挑战-应战理论”,其意涵深刻、内容丰富:“挑战-应战”催生了人类文明诞生和促进了文明的发展;但过度的挑战也不利于文明的诞生与发展,应战不当也会导致文明的停滞和消亡,自决能力决定文明的兴衰,要在挑战与应战中始终保持着对文明的高度忧患意识。吸收汤因比“挑战-应战理论”的合理因素,对完善、深化唯物史观和唯物辩证法的“矛盾-发展理论”具有重要意义,对我国改革和发展转型也具有启发意义。
汤因比;挑战-应战理论;矛盾-发展理论;发展方式转型
英国著名历史学家阿诺德·约瑟夫·汤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在其世界性名著《历史研究》中,提出了著名的解释文明起源和发展的“挑战-应战理论”。虽然汤因比研究的主题是文明的起源和发展,但其实质就是研究人类社会的发展。吸收汤因比理论的合理因素,对完善、深化和具体化唯物辩证法矛盾理论和历史唯物主义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理论,对促进我国发展方式转型,都具有重要启发意义。
1.1 人类文明诞生和发展的根本原因与动力:对挑战的应战
汤因比在翔实史料的基础上研究发现,对挑战的应战是文明诞生和发展的根本原因与动力。
在汤因比看来,所谓文明的诞生或起源,本质上是指“自原始社会开始转变为文明社会,我们发现这是一种从静止状态向活动状态的过渡。”[1]这一转变大约发生在距现在6000年前。那么,推动人类从原始社会向文明社会转变的决定性原因是什么呢?即文明诞生的决定性原因是什么呢?
汤因比逐一排除了种族和环境本身的作用,即文明的诞生既不是因为环境的本身,也不是由于种族之间存在的差异,“无论种族还是环境本身,都不可能是在近6000年里刺激人类走出原始社会的静止状态、开始对文明进行充满风险的追求的确定因素。”[2]
汤因比在研究大量史实的基础上,得出结论,“挑战-应战”是文明得以产生的决定性原因,“在诸文明的起源问题上,挑战与应战间的互动是超出其他因素的决定性原因”[3]。由于挑战,刺激人类应战,在人类迎战自然的挑战、或者在一个社会迎战其他社会挑战的过程中,文明就产生了,即发生了从原始社会向文明社会的转型。
汤因比特别驳斥了那种“认为文明发生于优越生活环境的流行假说”[4],在充分研究史料之后,他得出结论,“孕育文明的环境是异常艰苦的,并非十分安逸”[5]。汤因比研究发现,安逸舒适的环境不会出现挑战,当然也不会出现应战,也不会带来文明,只有相对恶劣的环境才能给人类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挑战,文明的种子往往孕育于相对恶劣的环境之中。在这相对恶劣的环境面前,给生活于其中的人们带来了一种严重的生存危机,为了摆脱危机,他们积极奋起,与大自然的挑战或其他挑战作激烈的斗争,斗争的过程就是文明产生的过程;如果没有挑战或挑战不足,文明就不会产生,从而一个社会就会陷入僵化或静止的状态,永远无法走出原始状态。这也正应验了中国文化的古老智慧:“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汤因比在占用丰富史料的基础上,归纳出几种具体的挑战:艰苦地区的刺激、新地方的刺激、打击的刺激、压力的刺激、缺失的刺激等。即由于艰苦地区的挑战、新地方的挑战、打击的挑战、压力的挑战、缺失的挑战等,刺激一个社会奋起应战,文明也就随之产生了,人类因此走出了原始社会而进入文明社会。
那么文明产生后发展的动力是什么呢?汤因比认为,文明的发展也需要挑战的刺激和推动,没有挑战的文明会陷入停滞。应战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其中必定是充满了艰难困苦,但是,应战成功之后前方必定是一片光明,从而文明得到发展。应战成功从而获得新生和发展的例子也很多。纵观日本近代发展史,我们会发现日本的自新源于一场适度的挑战危机——黑船事件。美国对日本的入侵,让封闭的日本对这个世界以及他们的国家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世界在进步,而日本还在原来的起点。于是,他们奋起直追,推翻幕府、明治革新、殖产兴业……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中华文明近代遭遇西方强势文明的严峻挑战,导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激发了中华民族的觉醒,促使她彻底自我革新,并走上了伟大复兴的光辉道路。尤其是面对日本帝国主义空前的野蛮侵略,中华民族在应战的过程中始终坚守信念,以惊人的毅力与挑战作殊死搏斗。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挑战,促进了民族团结和民族意识的觉醒,国共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保持着一致的目标——中国必将赶走侵略者,即使是在国土大片沦落的环境下,国人依旧饱含斗志、浴血奋战,终于浴火重生。当然,由于缺乏挑战,文明停滞不前的例子也很多,例如,中国的藏区、云贵地区为何长期处于落后状态?汤因比认为是因为中原文明对其的挑战冲击不够强,没能激起他们改变现状的意识和决心,所以长期停滞不前。
在深入研究史料的基础上,汤因比对文明永续发展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他认为,真正最适度的挑战不仅能够刺激挑战的对象完成一次成功的应战,而且能够刺激它获得进一步发展的动力:从一次成功的应战到下一个新的挑战,从解决一个问题到面临另一个问题,从阴到阳,如果文明需要不断地生长,仅有一次从动荡到平衡的有限运动是不够的,要把这种运动转变为周而复始的节律,必须有一种“生命的冲动”,以便将挑战的对象不断从平衡状态推入动荡之中,不断面临新的挑战,不断刺激它以一种新的平衡状态结束动荡,继而作出新的应战,不断前进以至无穷[6]。
1.2 挑战过度或不足都不利于文明的诞生和发展
挑战与应战的力量对比对文明的产生和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汤因比认为:“挑战刺激力的最高值出现在挑战不足和挑战过度间的临界点上。”[7]过于激烈的挑战,会扼杀人类应战的能力,从而导致文明无法产生或既有文明的夭折;过于微弱的挑战,又不能激起人类的应战兴趣,不会产生文明,也不会促进既有文明的发展。只有适度的挑战与成功的应战才能推动文明的诞生和成长。就是说,过于激烈的挑战,会使应战不敌,从而导致文明的衰落,甚至解体;过于微弱的挑战,又不足以激起应战者的兴趣和决心,则会使文明停滞不前;只有适度的挑战,才能产生成功的应战,文明才会因此走向进步繁荣。
关于挑战过度的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几千年的美洲文明就是因为近代所面对的欧洲文明的挑战太过强大而应战失败,因而迅速土崩瓦解,走向毁灭,无情地被强大的西欧文明所征服和毁灭。在西欧洋枪洋炮入侵之下,庞大的美洲显得那么的弱小、不堪一击。保守的原始社会似的生活状态,极其落后的生产方式,强大的西欧文明带来的冲击,已远远超出了美洲文明的承受能力,只能使其走向灭亡。
1.3 应战不当会导致文明的停滞和消亡
对于那些业已走出原始社会的文明,在接下来的挑战-应战过程中,如果应战不当,就会导致该文明的停滞不前,甚至消亡。
所谓应战不当是指对挑战的反应过度,从而导致文明的停滞。文明之所以停滞下来不再成长是由于“对于挑战的过度反应,其强度恰好越过了能够刺激文明的进一步发展和被击败两者之间强度的临界点。”[8]汤因比发现,波利尼亚文明、爱斯基摩文明与游牧民族文明“由于对大自然的挑战反应过于猛烈受到惩罚,从而导致文明停滞”;奥斯曼文明、斯巴达文明受到来自人类自身的挑战,但是应战过猛过度,反而导致文明停滞不前甚至消亡。
1.4 文明的兴衰越来越取决于自决的能力
汤因比发现,越是发达的文明,其发展的挑战越是来自于内部。例如,西方文明在战胜自然的挑战后,继之而来的是由外部挑战向内部挑战的相应转移[9]。这就是汤因比所谓的文明发展“迈向自决之路”。“就成长和持续生长而论,它面对的是越来越少的来自外部力量的挑战和对于外部战场的强制性应战,不得不面对的是越来越多的来自内部的自身挑战。生长意味着成长中的人格和文明趋向于成为自己的环境,自己的挑战,自己的行为场所。”[10]
汤因比认为,自决是衡量文明成长的标准,自决能力决定了文明的兴衰。他认为一个社会的自决能力取决于少数创造性群体的创造能力。他说:文明成长或发展“是个别创造者或少数创造性群体的工作。”[11]在富有创造力的人领导之下,全社会大多数人的行为有了模仿的对象,也有了前进的正确方向,在这时整个社会保持着高度的一致,因此能应对来自身边的挑战。但是,当这些有创造力的领导人丧失创新能力之后,大多数的人就会失去模仿的对象,一个没有创造力的社会就不会凝结人心,更不会形成战斗力,所以,在挑战面前他们的应战会显得那样的手忙脚乱,苍白无力,文明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应该说,汤因比强调英雄人物的作用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他因此滑向英雄史观或精英史观,十分轻视人民群众的历史作用,这一点是我们需要警惕和批判的。如果文明的生长取决于少数人物自决能力和多数人的模仿追随,那么文明的衰落也就意味着少数人自决能力的丧失和多数人的分离。因此,文明衰落的原因是内在的、精神的,而非外部的、物质的。少数天才人物的自决能力的丧失是文明衰落的症结所在。大众对少数天才的机械模仿反过来影响天才人物的行为,使之受到机械性的感染,导致创造力的窒息。而且,对于第一次挑战胜利地进行应战的集团往往很难在第二次挑战面前再度取胜,因为少数创造者容易沉溺于以往的成就,试图用曾经有效的旧方法来应付新的挑战。因循守旧,不去创新,无疑标志自决能力的丧失。此时社会就会每况愈下,丰富多彩的创造活动就被偶像崇拜、制度崇拜所取代。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该文明依旧享有物质的繁荣,也不过是黄金时代的回光返照而已。自决能力的丧失带来的应战失败导致文明的衰落,而反复的挑战和一再应战的失败则是文明解体的征兆。
汤因比把文明衰落的本质或原因概况为:“少数创造性群体丧失了创造力,大多数人不再进行相应的模仿,随后整个社会出现分裂。”[12]他利用大量篇幅和历史资料论证自己的上述观点。应该说,他的史料本身没有问题,但是他缺乏驾驭史料的正确的思想方法,陷入了片面性思维误区之中。
1.5 在挑战与应战中始终保持着对文明的高度忧患意识
斯宾格勒说,大多数文化都经历了一个生命的周期,西方文化也不例外,西方已经走过了文化的创造阶段,正通过反省物质享受而迈向无可挽回的没落。斯宾格勒敲响了西方文明的警钟,对汤因比的影响很大,但汤因比对斯宾格勒的宿命论倾向并不赞成,认为保持忧患意识的文明可以免于毁灭。汤因比提出,自决能力是文明免于停滞和衰败而保持发展活力的关键,即使是在挑战与应战相当平衡之时,为了使文明能够长期延续,我们也应该对文明的未来保持着深深的危机感,保持斗志,从而保持文明的发展。而那些消亡的文明,恰恰是放弃了忧患意识和缺失自决能力的文明。汤因比举的例子是,苏美尔人、巴比伦人,他们在创造辉煌成就之后,不思进取、沉醉于享受,完全没有看到来自身边的危机,所以最后走向灭亡。
2.1 挑战-应战的矛盾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
唯物辩证法认为:没有矛盾就没有发展,矛盾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动力,正是矛盾双方既对立又统一推动事物的发展。唯物史观认为:矛盾是事物发展的动力,人类社会就是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这两对基本矛盾的推动下向前发展的。汤因比的“挑战-应战理论”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与唯物辩证法和唯物史观相似的思想:人类社会面临各种挑战,人类为了生存发展就必须应战,挑战-应战的矛盾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挑战与应战的关系其本质上就是一种矛盾关系,挑战是矛,应战是盾,挑战与应战结成对立统一关系。挑战的出现迫使人类积极应战,因此促进了文明的诞生和发展,挑战与应战的不断矛盾运动是文明向前发展的不竭动力。汤因比的研究一再显示,文明的诞生源于挑战的刺激;已经诞生了的文明仍然需要挑战的刺激,否则会陷入停滞之中。
2.2 只有解决了的矛盾才能推动事物的发展
汤因比发现,虽然没有挑战或者挑战不足,文明都无法诞生和发展;但是,过犹不及,过度的挑战会扼杀人类应战的能力,从而导致文明无法产生或既有文明的夭折;或者如果应战不当,文明也会衰退或解体。
汤因比的研究成果给我们带来了新鲜的启发:虽然矛盾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动力,没有矛盾就没有发展,对于人类社会来说,没有挑战和应战的矛盾运动就没有人类社会的发展;但是,如果矛盾没有解决或无法解决,它能够推动事物的发展吗?显然,没有解决的矛盾或者无法解决的矛盾是不能推动事物的发展的。对于人类社会来说,如果应战不当,就意味着没有能够解决挑战-应战之间的矛盾,文明就会陷入停滞甚至衰亡。因此,“矛盾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动力”这一观点可以完善如下:世界充满矛盾,矛盾是事物发展的动力;就我们人类社会而言,当矛盾产生后,人们应该积极解决矛盾,只有解决了矛盾才能推动事物的发展,推动事物发展就是解决矛盾,当矛盾无法解决时,事物就停滞不前甚至衰退;当一个矛盾解决了之后,事物就向前发展一步,但新的矛盾同时产生,新的矛盾解决之后,事物又向前发展一步……如此反复,以至无穷。在“矛盾产生-矛盾解决”的无限循环过程中,事物不断发展到新的阶段。矛盾无时不在,事物也处于永不停歇的发展之中。
2.3 充分发挥人的主体性是文明兴衰的决定性因素
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人们在理解唯物史观和唯物辩证法“矛盾-发展理论”时,曾经犯过严重错误:在凸显马克思主义理论客体性视野的时候,忽视了马克思主义主体性向度,把马克思主义歪曲为机械决定论[13]。时至今日,仍然存在误解马克思主义的现象。汤因比的“挑战-应战理论”凸显了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人的主体性的重大作用,与马克思主义社会历史理论的主体性向度是相通的。
汤因比认为,文明发展的决定论或宿命论是不正确的,一个社会或文明的兴衰发展不是命定的,主要取决于一个社会的自决能力。汤因比指出,一个文明的衰亡不是他人的谋杀而是自杀。其含义是,一个文明的衰亡是由于自身内在自决能力的丧失,无法战胜挑战,从而走向衰亡。
汤因比的理论成果启发我们:作为社会主体的人,不能借口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制约性而无所作为,一个民族持久兴旺发展的钥匙,其实就掌握在这个民族的人们自己的手中;只有保持忧患意识,不断提高自己的自决能力,勇于并善于迎接挑战,这个民族才能保持持续旺盛的发展势头和永续发展的活力。
延绵不绝的数千年中华文明史证明:虽历经沧桑,但一直自强不息、不断涅槃重生的中华文明,具有强大的迎战挑战的能力和自决能力。这是我们文化自信的底气所在,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底气所在。同时,当代中华儿女有责任发扬光大我们民族的应战能力和自决力,以永葆中华文明的生机与活力。
汤因比提出的人类文明演进的“挑战-应战”模式,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和机制。发展方式转型的过程也是一种“挑战-应战”过程。汉语中“危机”即富有类似的哲理,不要把危机视为绝对的坏事,“危”中有“机”,没有“危”往往也没有“机”。先哲老子之言“祸兮福之所倚”,也即具有这个意涵。中国发展方式转型面临这样一个悖论:当经济形势好、增长快的时候,各方面感觉日子好过,往往缺乏转变发展方式的紧迫感和强劲的动力,“不想改、不愿转”;当经济环境恶化、增长乏力的时候,增长优先的思想往往会抬头,甚至用保增长压倒转方式。这样,发展方式转型就会一再被拖延。必须突破这一悖论!一定要利用严峻形势的挑战,善用倒逼机制,促使和逼迫经济主体和各方面主动地、积极地去应战。例如,利用当前外需不足、国内劳动力成本增高、资源环境制约强化的压力,促使企业和各地狠练“内功”,加快转型,促使经济从粗放和失衡的增长方式中走出来,而通过创新、集约、人本、高质、绿色等方式驱动经济增长等。如果顾虑增长的暂时下降而放纵传统粗放、高碳、黑色、失衡的增长,虽然可能取得一时GDP的增长,但那只是把问题往后推延,可能导致积重难返。在严峻的经济形势下,只有主动应战,化“危”为“机”,我国的发展方式才能实现根本质变,我国才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为实现中国梦打下坚实的基础。
[1][2][3][4][5][6][7][8][9][10][11][12]阿诺德·汤因比.历史研究:上卷[M].郭小凌,王皖强,吕厚量,梁洁,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0:56,65,82,85,137,186-187,137,162,204,206,214,247.
[13]鲁品越.生产关系理论的当代重构[J].中国社会科学,2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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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宏伟(1969-),男,湖北武汉人,哲学博士,重庆三峡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哲学院兼职硕士生导师,重庆市社科专家库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