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爱慈
摘 要:张艺谋是一位文学气质浓郁的导演,在20多年的电影创作中,他一直钟情于文学这一“源头活水”,从中挖掘再创作的素材。在其执导的20部电影中,有14部改编自文学作品。在创作过程中,张艺谋把文学性作为电影的制胜法宝,从中汲取营养,借助文学的各种表现手法,彰显自己独特的电影艺术风格,从而实现审美传播与经济效益的双赢。本文从以小见大、细节铺陈、象征表达三方面,分析张艺谋电影中的文学表现手法。
关键词:张艺谋 电影 文学 表现手法 细节 象征
a张艺谋是一位文学气质浓郁的导演,在20多年的电影创作中,他一直钟情于文学这一“源头活水”,从中挖掘再创作的素材。纵观他的电影作品,我们不难发现,迄今为止,其执导的20部电影中,有14部改编自文学作品。如《红高粱》改编自莫言的长篇小说《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改编自苏童的中篇小说《妻妾成群》、《我的父亲母亲》改编自鲍十的中篇小说《纪念》、《归来》改编自严歌苓的长篇小说《陆犯焉识》等。张艺谋不仅把文学当做电影创作的坚实基础,而且在创作过程中,他也把文学性当做电影的制胜法宝,从中汲取营养,借助文学的各种表现手法,彰显自己独特的电影艺术风格,实现审美传播与经济效益的双赢。
一、以小见大
“以小见大”是文学常用的表现手法。它以简代繁,以平凡道出非凡,具有四两拨千斤的功效。文学作品往往内涵深厚、意味深长,承载着丰富信息与复杂思想。至于电影,张艺谋则认为其不应该负载太多的道理,它毕竟不是哲学,或者是课堂上的东西。因而,在把文学形象转化为银幕形象中,张艺谋删繁就简,主题“提纯”,用小事物来暗示远远超出其自身含义的大事物,以及由此带来的叙事时空的压缩、叙事视点的简化,用形式上的“小”,彰显思想及意义上的“大”,达到“以小见大”的目的。
莫言的长篇小说《红高粱》内涵丰富,其中包含了抵抗侵略、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历史变迁、民族气节、酒神精神等广博的内容,是作家独特的文化观、历史观的集中体现。而电影《红高粱》则化复杂深邃为简易通俗,主要表现男女主人公那种狂放、自由、热烈的爱情,辉煌的生命意识与对自由的热烈追求,以及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和不愿任人宰割的血性。影片以“我爷爷”与“我奶奶”之间带有浓烈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为叙事重心,从“我奶奶”出嫁到被日本鬼子打死,一路叙述开来,即由小说大幅度的时空交错变成了简单的顺叙。两相比较,电影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变化,思想和意义就微不足道。相反,它以细现著,以小见大,内涵丰富。小说也因为电影的成功被更多人知晓、阅读。
《归来》改编自严歌苓的长篇小说《陆犯焉识》,张艺谋同样做了减法。小说聚焦陆焉识的整个人生经历,故事从20世纪20-30年代描述至80年代,跨度很大。在原著中,陆焉识回家后,他的家已经变成了一个包含妻子、女儿、儿子、儿媳、孙女的大家庭。电影要在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刻画这么多的人物,表现他们之间复杂微妙的感情,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张艺谋做了改动,删减了人物和故事,仅选择了小说结尾的一部分作为改编内容,把原著小说中的家庭故事高度浓缩,追求简单化。电影只选择了丈夫陆焉识、妻子冯婉瑜、女儿丹丹作为主要人物,舍弃了其他人物;故事情节围绕爱情、亲情和家族这三方面的题材展开,对于其他的素材和情节则作为多余的枝叶,大刀阔斧地修剪掉,只讲述了“偷跑回家”、“相约见面”、“回家团聚”、“唤醒记忆”、“站台接人”的故事。电影通过呈现小家庭小人物的压抑和无可奈何,反映过去大时代大多数人的生存状况,以小见大地去完成对历史的回顾和反思,具有一叶知秋、窥一斑见全豹的艺术张力。
类似的,从余华的小说到张艺谋的电影,《活着》经历了主题内容从多元化到一元化,叙事结构从复杂化到简单化的调整。电影的内容只有小说的一半,叙事上电影也做了大幅修改和删减。而《我的父亲母亲》,则选取“一滴水”的光芒,删繁就简,把小说《纪念》讲述几十年的许多事情高度提炼,变成了“遇见、相恋、等待、葬礼”这样简单的几件事情,故事情节变得简单平淡。
二、细节铺陈
细节,顾名思义,就是细小的情节。细节就像血肉,是构成艺术整体的基本要素。真实生动的细节是丰富情节、塑造人物性格、增强艺术感染力的重要手段。任何的艺术作品中,细节举足轻重。电影想要取得良好的口碑与商业汇报,就必须在细节上实现精彩纷呈、亮点不断,从而带给观众审美上的愉悦。一部电影中,细节有时候比人物、情节和环境都重要,更加耐人寻味,更加令人印象深刻、拍案叫绝。张艺谋的每一部电影都有众多细节,这些细节铺陈到位,有张有弛,极富艺术感染力。他的许多影片之所以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生活化、人性化的细节。
譬如,電影《归来》通过大量细节铺陈,表现了爱情和亲情的主题。妻子冯婉瑜对丈夫陆焉识的忠贞不渝,通过“留门”、“做馒头”、“站台接人”、“不原谅女儿的告发”、“珍藏阅读丈夫来信”等一系列的行动、语言细节来体现。“留门”是妻子冯婉瑜坚定信念的最好注释,在遭遇灾难、漫长分离的岁月,她坚持等待、默默守候,相信某年某月某天某时,丈夫会归来,所以她夜不闭户; “做馒头”表现了冯婉瑜对身陷囚牢的丈夫的惦记和体贴,她要为受难的丈夫尽妻子的义务,利用第二天在火车站短暂相聚的机会,递上一大袋自己连夜做好的馒头,让心爱的人充饥、感受到家的温暖。丈夫陆焉识对妻子冯婉瑜的思念和不离不弃,则通过冒死偷跑回家、留言相约见面、写信读信唤醒记忆、陪伴接车等细节体现。电影里父女之间的深厚感情也是由细节呈现。当女儿丹丹由于先前的告发愧对父亲支支吾吾时,父亲陆焉识马上宽慰她说:“过去,就都过去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蕴含着父亲对女儿的厚爱和原谅。电影正是运用上述细节,刻画人物、推动情节、感动观众,令人体会到他们在非常时期相依为命、同甘共苦的鱼水情缘。
又如,《我的父亲母亲》人物不多,人物关系也十分简单,是一部讲述初恋的故事片。它没有曲折复杂的戏剧冲突,不求浓郁激烈的情绪。创作过程中,导演在细节上下功夫,用张艺谋的话来说,就是“只是加强了细节,把细节放大”。影片完全靠精致的细节来展开,通过一连串真实细节来传情达意,推动剧情的发展。细节最适合展现细腻的情感,影片借细节表现了母亲对爱情的执着,表现母亲恋爱中期待与渴盼的刻骨铭心。细节成为整部影片的支撑点,青花瓷碗、红发卡、红织布等物品,是父母爱情的见证;半路上等候、田野中的奔跑、改后井打水为前井等细节,则表现母亲对情感的执着。这些细节的塑造,使母亲的形象更加丰满。由于张艺谋对抒情和唯美的追求,他在处理上述细节时,也与一般写实手法不同,具有很强的写意性。细节上的成功,推动了情节的发展,也令观众沉浸在纯洁、美好的情感中,体味生命中的感动。
类似的,电影《红高粱》则将原小说中描述的并不是很详细的“颠轿”细节加以发挥,用了较长的时间来展现这一场景,并且还增加了轿夫们唱“颠轿歌”的欢快场面。电影还创造出了原小说中没有的轰轰烈烈的祭酒仪式。影片《秋菊打官司》,保留了原著《万家诉讼》中秋菊在自己丈夫被村长打后为了要个说法,坚忍不拔地打官司的故事内核。电影与小说不同的是,将原小说中女主角敏捷的身子变成了一个孕妇,于是就有了秋菊难产,村长组织村民将秋菊送到医院的细节。这一细节的精彩之处,就是使村长这一人物形象变得更加丰满、立体。村长的形象得以扭转,他成了一个虽然会做错事却又关心他人的角色,他的身上同样有着人性的光辉。
三、象征表达
运用象征的手法,可以对电影中的矛盾冲突进行阐释,也能起到烘托人物的内心世界的效果。象征表达是张艺谋电影中的常见手法。张艺谋将象征手法自然的融入其电影创作过程,使观众透过影像的表面,理解导演所要传达的思想内容。
《大红灯笼高高挂》对象征的追求达到了极致。男一号陈老爷在电影中是位隐形人物,观众只闻其疾言厉色、不见其庐山真面目,顶多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然而这个形象却非同一般,寓意深刻——陈老爷在影片中是凝固的雕塑,是一个文化符号,象征着夫权和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是封建思想和顽固势力的化身。影片的音乐也具有象征意义,在颂莲命运跌宕起伏时,频频响起急促密集的京剧锣鼓点和“西皮”调女声伴唱,很显然是告诉观众“人生本是一场戏”,再努力也无法摆脱剧本。而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鲜艳而又血腥,不仅是男性权利的象征,也是导致妻妾悲剧命运的罪魁的象征。此外,影片中有四段表示时间的画面语言:“夏”、“秋”、“冬”、“第二年夏”,唯独缺少了“春”,它象征着颂莲自从嫁到陈老爷家,就和其他女人一样,人生再也没有春天了。
張艺谋在很多电影里,都要给观众呈现一两个中华民俗和民间绝艺,而且通过民俗和绝艺实现象征表现。《我的父亲母亲》中,锔碗匠把打烂的青花瓷碗修补得“滴水不漏”,这一民间绝艺的临摹,象征着影片将以大团圆结局,被迫分离的父亲母亲后来幸福团聚,圆满结合。中华民俗皮影戏在《活着》多次出现,同样具有象征的意义。男主角福贵靠操纵皮影、表演皮影戏为生,而福贵何尝不是被社会、历史操纵的皮影?他在社会前进的惊涛骇浪中,身不由己地沉浮,演绎着自己人生的皮影戏,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无法把握自己的方向。至此,导演运用皮影、呈现皮影戏的意图已经昭然明了。
此外,粉笔作为一种人们熟悉的教学工具,在《一个也不能少》中,是贯穿始终的一种文化装饰。观众可以看到,这个本来极为平常普通的书写用具,竟然成为小学校园里大人小孩们崇拜和爱护的“珍宝”,成为了神圣的文化或知识的象征。《菊豆》挂在竹竿上晾在屋顶上的五颜六色的布匹,是多彩青春与自由的象征;菊豆与杨天水偷情时,菊豆的脚蹬倒染坊的机关,布匹纷纷滑落,象征着青春与人性终于找到了归宿。《秋菊打官司》屋前屋后都悬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它不仅很好的再现了陕北的乡土风情,而且还象征着主人公秋菊性格的泼辣与固执;秋菊每次出门打官司,秦腔“走哇——”的画外音就会响起,它营造渲染了气氛,是一种意蕴丰富的文化代码,将陕北人倔强不屈的气质以秦腔吼了出来。
这里特别指出的是,除了上述提到的道具象征和情节象征之处,生动的色彩象征是张艺谋电影的一大特点。张艺谋对红色有一种特殊的偏爱,每部电影中都有强烈的红色。《红高粱》就采用了浓烈的红色:红轿子、大片大片的红高粱,红的高粱酒、鲜血。通过红色,张艺谋向观众展示了人物的粗犷豪爽和血性,也展现了中华民族对外来侵略者的英勇不屈和顽强抵抗。此外,《秋菊打官司》的一串串红辣椒,《菊豆》的一块块大红布,《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那只大红灯笼,《我的父亲母亲》的红发夹、红棉袄、红围巾、红布,等等,这些红色,都各自具有丰富、深刻的象征意义。除了红色之外,黄色也常常被他运用到电影中,实现象征表达。《满城尽带黄金甲》中,金黄色占主导地位,金灿灿的菊花贯穿整部电影。导演借助满眼的金黄,不仅在形式上使画面更加华丽壮观,令电影洋溢着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的色彩;而且在内涵上,黄色也有着强烈的暗示意味,黄色象征着皇权的威严,也寓意封建皇室内部的腐朽堕落。
综上,张艺谋在创作中,运用以小见大、细节铺陈和象征表达等文学表现手法,使电影具有了更高的审美价值和更多的审美内涵。同时,对文学表现手法的借鉴和运用,也使影片形成了一定的文化底蕴,满足了不同层次观众的个性化审美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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