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本大是公认的机灵鬼,他到邻县一家煤矿去找活干时,煤矿的负责人问他:你是哪里的人?
他说:我从小讨饭,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
为什么现在不讨饭了?
我长大了,能干活了,要找个正当职业,挣钱讨老婆生孩子。
负责人听他说得有道理,尽管没有大队和公社出的介绍信也收留了他,让他在箱木班当学徒,专门负责给师傅们运送木料,三角钱一天,增长一岁,就加一角钱。林本大很高兴,干活很卖力,一晃就在煤矿上干了四年多,而且由学徒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师傅。
林本大满十七岁时,按规定已经成为生产队的劳动力了,他才回家。说自己在外学木工,要生产队长安排他到副业组。队长正愁队里的副业收入不高,很高兴地同意了。于是,林本大和副業组其他人一样,每天给队里交四角钱,记一级工分。此时,林本大已经是箱木班的技术能手,煤矿的固定工了。每月拿三十二元的固定工资。
林本大是个很快乐的人,不管在什么环境,都喜欢和同辈人开玩笑,人称玩笑大王。林本大的父亲瘫痪几年后,不忍再拖累妻儿老小,偷偷喝农药而亡。出丧这天,林本大哭得非常伤心。村里的几个小青年就想占他便宜,齐声说:林本大!不就是父亲去世了吗,伤什么心呢!别哭了,给我们讲个笑话吧!
林本大不仅哭得更加悲伤了,而且还边哭边说:你们这些人啊!还是人吗?我父亲去世了,哪有心情说笑话呀,我就一个父亲,死了就没了,不像你们父亲多,死了一个无所谓啊。气得小青年和他们的父母哭笑不得,旁人又不好笑出声,一个个捧着肚子蹲了下去,口中发出哧哧的声响。
煤矿虽然是社队企业,但也是按时上下班,实行三班转的八小时工作制,早班是早上八点上班,下午四点下班。每天有大把时间休息。没有事做时,林本大就喜欢和工友们坐在石头上聊天。一天,几个人正聊着,就见远处走来一个穿红上衣的女人,走近了,才发现是个漂亮的少女。
林本大惊喜地说:哎呀!你不是我大舅的外侄媳妇吗?
少女一惊,脸就红了:你认错人了吧?
没有!你就是我大舅的外侄媳妇!
你大舅有几个外侄?
就一个呀?
他叫什么名字?
林本大呀?
你是认错人了,我还没许人家呢!
我说没认错人嘛,你如果嫁人了,就不是我大舅的外侄媳妇了;如果没嫁人,你就是我大舅的外侄媳妇。
为什么呀?
你嫁给我大舅的外侄后,不就是我大舅的外侄媳妇了吗?
林本大是谁?我又不认识他!
林本大你以前肯定不认识!但现在,你已经认识了!因为,林本大就是我!
少女的脸立即就飘起了一片红霞,并迅速向四周散开。口中说:你坏……低着头跑了。引得工友们好一阵大笑。
二
那个美丽的姑娘叫刘喜梅,家就在煤矿不远的大庄,刚高中毕业。她的美貌在方圆几十里闻名,迷倒了三乡五寨的后生仔。土家男女婚恋早,虽然才高中毕业,上门求婚的人络绎不绝,但很多人不仅没有被她相中,反而被她戏耍了一遭。
林本大有个师傅叫杨中成,是刘喜梅的亲舅舅。林本大戏弄刘喜梅时,杨中成正在不远处,见林本大在和外侄女说话,就转身回工房的木箱里取钱,托刘喜梅带回家。因为他给生产队的副业钱应当交了。谁知他拿着钱出来时,刘喜梅已经跑了,工友们还在大笑。杨中成大声喊道:喜梅!等等!
刘喜梅既不回头也不答应,只是停了下来。脸上喷红喷红的。
杨中成知道,肯定是林本大搞恶作剧戏弄外甥女了,就问刘喜梅:是刚才和你说话那小子使坏了吧?放心,老舅给你报仇!
刘喜梅说:舅舅,别难为他,他也没使坏!
他是个使坏的都督,不使坏才怪。
舅舅!真的别难为他,他没使坏!
那,你脸红么子?
他占我小便宜,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
杨中成说:哦,我知道了,你是遇到了比自己强的对手,羞愧自己没有胜过他!
哎呀!舅舅,别人害羞死了,您还说。
杨中成大笑起来:好!舅舅不说了,这些钱带回去给你舅妈,告诉你舅妈,交齐副业后剩余的钱才能用!
刘喜梅接了钱,情不自禁地转身看了林本大一眼。杨中成说:喜欢那小子吗?舅舅给你做媒!
刘喜梅说:舅舅也坏!说完转身就跑了。
杨中成很喜欢林本大的机灵劲,就主动给他做媒,林本大自然很高兴。去相亲时,林本大一反其他后生为了讨好女孩子,只给姑娘买头巾、化妆品之类礼品的招数,不给刘喜梅买东西,只给她父亲买了几瓶好酒。刘喜梅把礼物摆在桌子上后问:你是来相我呢?还是来相我老爸?
林本大说:当然是相你啦!
为何只给我老爸买东西,不给我买礼物?
你嫁给我后,我的钱财就全部是你的了,还怕买不起头巾、化妆品吗?
就你那模样,我凭什么要嫁给你?
就凭你长得漂亮,我生得英俊啊!
你也敢说自己英俊?
你如果认为你美丽,我就敢认为我英俊,因为你大舅就说我俩是郎才女貌最相配的一对儿。
刘喜梅笑了,说:天下真有你这样不害羞的人。她知道说不过林本大,就到灶屋煮饭去了。
刘喜梅知道林本大干的是体力活,饭量大,她还清楚土家族的风俗,相亲时男青年要装斯文讲礼貌。吃饭时,刘喜梅用小碗给林本大装饭,而且铲一块锅巴盖在碗上,表面上是一碗,其实碗中是空的。刘喜梅给林本大递饭时,在心里说:我今天饿死你。
土家人特别讲究礼貌,做客时吃饭从不超过三碗。林本大知道刘喜梅是在戏弄他,两口就把锅巴吃完了,而且边吃边说:这锅巴好香!吃了三碗后继续要,这样一连吃了十八碗。刘喜梅说:你真能吃啊!
林本大说:你煮的饭菜太好吃了。
告别回煤窑时,刘喜梅送出大门后说:十八碗,慢慢走!
谁知林本大立即答道:空壳壳,多谢了!
说完,俩人都大笑起来。刘喜梅说:记住!下次来,带些煤窑上砍箱木时的木渣来,从今天起,我家的柴火,你要全包了!
林本大高兴地说:没问题!随后唱着电影《青松岭》的插曲“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啪啪地响哎……”走了。
三
土家族人有个风俗,就是去了客人,要烧油茶招待。这油茶也可以是一碗荷包蛋,一碗肉丝面或一碗醪糟汤圆 ,分量也不定,家庭条件好的,可以充足一些,家庭条件差的,可以少一点儿。同时,油茶是不添碗的,主人家给多少就吃多少。因为,土家族人让客人喝油茶汤,其目的是怕高贵的客人饿了,有打点心充饥的意思。
林本大是向能仁的同學,以前经常去向能仁家中玩儿。向能仁有个妹妹叫向先美,和林本大同年。林本大经常去他家的原因,是他喜欢上了向先美。林本大每次去,向能仁的母亲从没给他烧过油茶汤。
可是今天,林本大却要到他家去做最高贵的客人了,向先美的母亲高兴得老远都能听到她的笑声,因为,林本大成了向能仁未来的妹夫。
向先美与林本大的婚姻,是林本大的母亲给他订下的。
在林本大没有和刘喜梅谈恋爱之前,他对这门亲事是很满意的,因为,曾经一度时间,向先美就是他的最爱,除了经常去她家外,还给向先美写过不少情书。向先美不仅没有答应,最后还写信骂林本大:一个在小煤窑打临工的煤黑子,也敢说爱我,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封信让林本大的自尊受到了严重伤害,就不再追向先美了。不久,就认识了刘喜梅,再不久,又被县里办的国营煤矿请去当了箱木班的班长。但林本大的母亲以为他仍然爱着向先美,就请媒人去提亲,向先美一听说林本大已经是国家职工了,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林本大的母亲就趁热打铁,没和他商量,就在家中和向家订了亲。
林本大回家休假时,母亲兴奋地说:儿子!妈终于帮你办了件你最高兴的大事!
他问:什么大事啊?还是我最高兴的?
向家姑娘答应你的亲事了?
林本大心里一惊,问道:真的?!
母亲说:可不是!婚都订了,我们家的彩礼,她们家也已经收下了!
什么?彩礼都收下了?您花了多少钱?
不多,你这几年交给我的钱,还没花一半呢!十二套衣服,十二双鞋子,十二双袜子,一块上海牌手表,一共才花三百多元!
林本大在心里叫苦:妈呀!你可害苦我了!
原来,林本大进国营煤矿不久,刘喜梅也因煤矿占了她们生产大队的土地,被招工进了煤矿的后勤部当工人。这次回家休假,他还接受了刘喜梅给他的一个命令,就是要把他俩相爱的事,向他的母亲汇报,下次休假,要一起来见婆婆妈。可如今,平空里又钻出个未婚妻来,回去后,怎么向刘喜梅交代啊?
母亲见他久久沉默不语,以为他是高兴,就说:向家说了,你回来休假,就要去认亲戚。
林本大说:好!我明天就去。
母亲说:你明天就去,我现在就要去告诉媒人,让他去给向家说一下,也好让他们有个准备。
母亲走后,林本大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这次回家,本来是要向母亲报喜,谁知还没开口,母亲却先给他报了喜,而这喜,成了他眼前最大的忧。
媒人就在林本大家的隔壁,是向先美的姑妈。林本大的母亲去报了信,这女人很高兴,就命男人快去给娘家哥哥说信,她男人也就乐呵呵地去了。
这一夜,林本大对母亲什么都没说,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把彩礼要回来,又不给向先美造成伤害。直到天快亮时,才想出了一个他认为最好的办法来。
向先美听说林本大要来认亲,天一亮,就借口砍柴,早早地来到山脚等他,林本大与向先美相会不久,就突然栽倒在地上,口合眼闭,仿佛死了似的,向先美抱着他喊了半天,他才回活过来。向先美问:你怎么了?
林本大说:我快不行了,心里好难受。
向先美说:你坚持住,我是赤脚医生,给你打一针就好了!说完,背起林本大就向家里跑,但一到寨子中央,林本大就大声说:同志们,快来看啊!以前只有猪八戒背媳妇,今天出了媳妇背猪八戒啊!
林本大的话,引得山寨里的人们哄笑起来,羞得向先美丢下他就往屋里跑。
山寨里难得出一个吃公家饭的人,像林本大这样的国家职工女婿,第一次过门,向先美的父母自然要把所有的亲人都喊来,以显示他家的姑娘找了个好女婿。因为请的人多,光糖水荷包蛋的油茶就煮了一大锅。既然是油茶,分量就不多,每人只有两个鸡蛋,而且是按人数准备的,不管多么高贵的客人,都不能多吃。但向先美的母亲去接林本大的碗时,他却大声说:大嫂!你煮的油茶真好吃,我要十个就够了!
向先美家的亲戚们一下子都惊呆了!哪有女婿给丈母娘喊大嫂的?而且喝油茶还要添碗?这不是个大傻瓜是什么?
向家几个长辈当场就大声说:这样的傻瓜,你们还要把女儿嫁给他?先美要模样有模样,要人才有人才,还怕找不到好人家?敢快把婚退了!
在众亲戚的坚持下,向先美的父母只好把刚收下不久的彩礼拿了出来,只是手表已经被向先美戴过了,向家愿意补十元钱。林本大说:行!接过钱和手表揣进口袋,把装有衣物鞋袜的包袱往肩上一挂就走了。
下一次休假,林本大领着刘喜梅回家时,向先美的姑妈去报了信,向先美跑来大骂林本大是爱情骗子!
林本大说:我没有骗你!我以前是真心喜欢你,但你不喜欢我!你现在也不是喜欢我,而是喜欢我是国家职工。只有她!才是真心喜欢我!
林本大说着,把刘喜梅往向先美面前一推,仿佛要让两个姑娘比美似的,向先美自知容貌不敌,气得哭着跑了。
四
林本大和刘喜梅结婚时,除了三亲六戚外,他的同学、大队煤矿和国营煤矿的工友们都派代表来了,坐了三十多席,晚上要闹洞房。那时候闹洞房,目的不外是想多吃点儿瓜子儿、糖果和烟。刘喜梅的父母没想到林本大家有这么多客人,准备的瓜子、糖果本来就不够,好不容易才把饭桌上的客人们打发了。现在,同学和工友们又要闹洞房,在哪里去找瓜子、糖果呢?这可是出娘家的丑啊。刘喜梅和送亲客在新房里急得直流眼泪。
林本大进来见了就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刘喜梅生气地说:你有意要出我娘家的丑,有这么多狐朋狗友,也不说一声,好让我妈多准备点儿瓜子、糖果,现在瓜子、糖果都没有了,他们还要闹洞房,我用什么打发他们?
林本大一听是因这事,就大笑起来,四个送亲客是刘喜梅的嫂嫂,异口同声地说:你还笑,今天要是出了我们的丑,你就别想和我妹妹圆房。
林本大说:嫂嫂们别着急,我有妙计让你们不出丑。说完,就对着刘喜梅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刘喜梅娇笑着打了他一下说:亏你想得出来!
闹洞房如期举行。林本大和刘喜梅给亲友们装了龙凤呈祥烟后,就开始表演节目,闹洞房的节目不外是对歌,给新人出难题。难倒了新人,送亲客为了给新娘子解围,就要拿出瓜子、糖果让闹洞房的人们吃。
轮到新娘子唱歌时,刘喜梅站起来说:我唱得不好,大家莫要笑,如果有人笑了,就是不尊重我,你们不尊重我,我也不尊重你们,就不拿瓜子、糖果出来给你们吃,大家说要得啵?
人们都说:要得!
刘喜梅说:君子一言!
大家说:驷马难追!
刘喜梅说:好!我开始唱了,记住,大家一定不要笑啊!
大家又齐声说:快唱吧!我们如果笑了!不吃瓜子、糖果就是了!
刘喜梅就怪声怪气地唱了起来,边唱边抱着林本大的头摇动:锣鼓紧紧敲,我抱到你颈颈摇,听我唱段祝英台,你瞌睡就不来!
刘喜梅还没唱几句,闹洞房的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有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有的还边笑边说:这一定是林本大那小子出的鬼点子。
刘喜梅的四个嫂嫂也笑得直不起腰来,一个个去撕林本大的耳朵和嘴巴:亏你想得出来,出我妹妹的洋相。
闹洞房便在人们的欢笑声中结束了。
林本大结婚时,向先美已经嫁了人,她的老公是个死了老婆的公社革委会主任,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她的夫家,就在林本大和刘喜梅家的中间。是夫妻二人回娘家的必经之路,土家婚俗,结婚的第二天要回门,向先美为了羞辱林本大和刘喜梅,就让她的姨侄儿在大路上写道:新娘子好丑。
夫妻二人见到后,林本大就在旁边写道:儿不嫌母丑。
于是,林本大夫妻应对闹洞房和回敬“新娘子好丑”的故事,就流传开了。
五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间,中国人的价值取向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人民公社变成了乡人民政府,而且不管白猫黑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的思想成了中国人的主流思想,人们成了猫,钱财成了老鼠。公职人员利用手中的权力抓老鼠,普通人拼命想门路捉老鼠。
林本大也不例外,他要成为一只好猫,他也是一只好猫。别人还在想如何抓老鼠时,他就倾其所有,借款买了一辆东风140挂车,让还是农民的大哥和弟弟开,一来给大哥和弟弟找个谋生的职业,二来也让自己多抓几只老鼠。
那时林本大的职务是煤矿负责箱木采购的科长。他的挂车专门负责运煤炭和箱木,每月给兄长和弟弟开采煤工一样的工资。一年下来,就赚了一台车。尝到甜头的林本大,立志要做大运输业,决定贷款再买一辆新车。
乡信用社的主任李文道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财校毕业生,与林本大在同一个生产队,他父亲李子林曾经欺负过林本大的母亲,林本大视李子林一家是仇人,但李子林却不知林本大对他一家怀恨在心,时时事事都想报复。
因此,当林本大找李文道贷款时,李文道高兴地答应了,但他说:本大哥,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给你贷款,是要收回扣的。林本大说:我知道,少不了你的。他只贷两万,李文道却给他贷了两万五,而且回扣也是要得最少的。
林本大问:老弟,你要收多少回扣?
李文道说:别人是百分之三十,你嘛,当然要少一点儿了,给百分之二十吧?
林本大笑了,难怪你主动给我多贷五千,原来是怕我买车的钱不够!
李文道说:正是。
林本大说:我明天把车开来了再取钱,取钱时给你回扣行吗?
行!我们是兄弟,还能相互间不信任吗?
林本大大笑起来,说:就是嘛!我们哥儿俩谁跟谁啊!好!那就明天见。
林本大出了信用社,就直奔县城,花七百多元买了个微型录音机。第二天,林本大对李文道说:文道兄弟,这次只给四千回扣好吗?我昨天又用了一千,买车就不够了!
李文道说:本大哥,我对你已经是特别照顾了,别人真的是给百分之三十的回扣,你才百分之二十,如果还少,就坏了行情!这样吧,那一千,你出个欠条!
林本大说:算了!五千回扣就五千回扣吧,买车差一点儿钱,我还是借得到的。
李文道说:这就对了嘛!本大哥是个直爽人,今后差钱了,找我就是了!
林本大将录音翻录了一盘,锁在了箱子中,一个人时,就放录音来听,听着听着,他就听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再贷二十万,买五台新车。外侄、妹夫、哥哥、弟弟每人开一台。这样,林本大的七姐弟,等于每家都有一个拿高额固定工资的人了。
林本大再次找李文道时,李文道果然很高兴地答应了。林本大申请二十万,李文道给贷了二十四万。二十万车款,直接划到汽车销售公司的账户。李文道要林本大将另外的四万给他。林本大说:文道老弟,这四万不能给你!
李文道说:为什么?
我怕把你害了,因为收回扣是犯法的。我不给你回扣,就是在爱护你。
李文道脸色大变,但尽量不动声色地说:我要你爱护?
是啊!四万元呢,如果有人举报了,你足够被枪毙八次。
你这是什么话?!
林本大说:当年刘青山和张子善,俩人贪污的钱,才相当于现在的五千元啊!他们就被枪毙了,你能和他們相比吗?
这么说来你真的是在保护我?谢谢了!我也不要那四万元了,今后,你也别再找我帮忙了,你走吧!
林本大是被李文道赶出信用社的。他站在大街上,回头看着里面的李文道,在心里说:小样!也想吃我的黑!
不久,李文道因索要回扣被免职;再不久,被抓捕;再不久,被判了二十年徒刑。林本大去看他,李文道流着泪说:本大哥啊,你为什么不早提醒我啊?
李子林接到儿子的判决书,还没看完,身子就慢慢向后倒下,从此,就再也不会起来了。李文道父子哪里知道,他们父子的一切变故,都是林本大一手操作的!如果知道,李子林一定后悔当初欺侮林本大的母亲。
六
就这样,林本大一下就有了七台东风挂车。不久,煤矿就开始改革了,他借机主动提出停薪留职,注册了自己的公司,公司叫本大实业发展有限责任公司,经营运输、木材、煤炭。林本大仿佛一夜之间成了苏马荡地区第一个老板和首富。
为了公司的发展,林本大大部分时间在外面跑业务,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期在外,寂寞是难免的,实在受不了时,才回家和刘喜梅温存一下。一天下午,他独自开着车,行进在回家的路上,家乡的简易公路两边全是玉米地,快到家时,林本大发现玉米地边站立着一位红衣蓝裤的女人,正向着他的车子张望。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着玉米叶,发出哗啦啦轻微的声响。
在绿色的世界中,突然见到红色、蓝色服饰的女人,万绿丛中一点红,那将会给人一种什么样的观感效果?
林本大觉得浑身燥热,他立即戴上大大的墨镜,将车速减了下来,慢慢地往前行进,在距女人只有几米远时,那个女人挥着手说:师傅!下来玩玩再走嘛!
林本大一看,却是向先美,他本能地将车停下了,变了声腔问:玩一次多少钱?
向先美说:三十元。
林本大原本只想羞侮她一下就离开,但他忍住了,说:行!依你的。说完,就下了车,向先美在前面进了玉米林,林本大跟在后面,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走到向先美身边时,她已经将一张胶纸铺开了。林本大边脱衣服边想:谁也不会想到,一代美人,也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向先美的老公比她大十岁,是个造反派头子,在夺权时,曾经亲手将一位姓罗的区长活活地打死了。文革结束后,她老公被判了无期徒刑,留下四个孩子由向先美抚养,向先美想改嫁,又没人愿意接受四个孩子,有愿意接受四个孩子的人,向先美又看不起那个人的模样和家庭。
那天也是在这块玉米地里,向先美边给玉米锄草边为生计的艰难流着眼泪。突然,一个男人抱住了她,她吓得大声呼救,男人用手捂住她的嘴说:大嫂!别喊!你依了我,我给你三十块钱。
向先美被那三十块钱迷住,就不反抗了。她老公没坐牢之前虽然是公社书记,一个月也才三十七块多的工资。事后,男人果真给了三十元钱,并说:你天天来这里,我有很多工友,我介绍他们也来,只是大嫂别收高了,每次只收三十块钱,他们可以多来几次。向先美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第二天,她仍然在那块地里锄草,果然到中午的时候,又来了个男人,怎么说都不松口,只肯给三十块钱,向先美只好作了让步,最后,三十块钱一次就成了定例。别处的农活,她就抽一早一晚去做,中午,她必须在这里等候三十块钱一次的男人。她试着拦了几次车,车上如果只有司机一人时,基本上都能做成生意。
向先美什么也没说,脱光后躺在了胶纸上,戴着墨镜的林本大,以为向先美没认出自己,也不出声就开始做起来。其实, 林本大一下车,向先美就认出了他,心中又羞又急,又企盼和他发生点儿什么。只好硬撑着假装没认出他。向先美闭着眼睛,心中却在翻江倒海。一想到此时压在身上的男人本应是自己的老公时,眼泪终于没包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完事后, 林本大给了她两百元钱,并说:别委屈自己了,以后,我每月给你两百元。
今天我不要你的钱,你如果真的有心,就让我去你的公司打工,煮饭就行!如果不嫌弃我的身子,从现在起,它就只属于你一个人了。
林本大说:行!你先安排好孩子,后天在镇上等我,接你去煤炭销售处煮饭吧?月薪三百元。
覃太祥: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长中短篇小说和散文三百多篇,出版短篇小说集《秋天的訴说》,小说集《生活像流水》上下卷,散文集《苏马荡的杜鹃花》《苏马荡的水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