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玺嘉
深洞救援
那年我还是项目部隧道工区的一名安全员。一天,掌子面开挖放炮后,我撤销了现场的安全警戒。开挖工人急着上班,但都被我拦在洞门外。“暂时不能进去,隧道内光线和空气都不好,得让电工先接通电源,你们才能作业。”
电工老兰进去接线,我和工人们坐在隧道口等待。可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隧道内一点动静也没有。通风机没开启,连照明灯也没亮。由于隧道没有信号,打不通老兰手机,看到工人们等得不耐烦,我只好自己进去查看。
借着手电微弱的光,我小心翼翼走到掌子面。可是隧道内空空荡荡,哪有老兰的身影。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一直守在洞门,隧道又是独头掘进,根本没有别的出口,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我在隧道内四处查看,当走到施工台架附近时,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配电箱附近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凭借多年隧道施工的经验,我当即判断这是一处无水溶腔,老兰肯定是掉到溶腔里去了。我趴在洞口,大声呼唤老兰的名字。没人回答,只有我的声音在洞内回荡。我赶紧到隧道外给项目领导打电话,请求救援。
不久,救援人员纷纷赶到。通风机和照明灯开启以后,隧道内空气质量得到了改善,溶腔的样子也看得清楚了:溶腔口径大约1 m,望下去深不见底,只有一股脑儿的黑。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怎么办。
老兰的弟弟也在现场。突然,他发疯似地朝我扑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双手抓住我的衣领。“都是你让我哥哥进隧道接电的,现在怎么办?你还我哥哥!”大家赶紧把他拉开。项目经理劝他:“冷静一点!你哥哥是电工,他不进去接电谁去?这事怎么能埋怨小张,他也不知道隧道内会有溶腔啊!”我望着情绪激动的老兰弟弟,突然心血来潮,冲上去说:“你别急,我这就把你哥救上来,给我准备安全绳。”两人当即停住争吵,不约而同抬头望着我。愣了半天,项目经理才低声说:“小张,不行千万别逞强。”“行!”我肯定地回答。
有人找来一根6 0米长的安全绳,捆在我的腰间,利用卷扬机慢慢将我放进洞内。直到全部进入溶腔内的一刻,我才开始感到后悔。森寒的冷风不断从脚下涌出,我在半空中摇晃,四周无处着力。最要命的就是黑,除了我头顶的矿灯发出微弱的光,四周黑得吓人。我从来都不知道,黑暗居然有浓度,压在身上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孤独与恐惧慢慢占领我的思绪,我不由自主想起种种与此相关的故事——郑渊洁的《3 0 9暗室》《西游记》中耗子精藏身的无底洞……“万一头顶掉下块石头怎么办?溶腔结实吗?会不会突然坍塌?这个洞这么深,该不会有沼气吧?万一下面有一窝蛇就糟了,蝎子也不成呀……”我胡思乱想着。在黑暗中时间好像是静止的,我就这样被安全绳不断下放、下放,俨然要沉到地球中心去。
突然,安全绳猛地停了,可我的脚并没有落到实处。我摸出腰间的对讲机,与上面联系:“怎么停了?还没到底呢。”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回应:“已经6 0米了,安全绳不够长,你找到老兰没?”“没有。”“……算了,你先上来吧!”是项目经理的声音。
等到双脚再次踏上地面,我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掏空了。尽管浑身冷得发抖,却仍有汗水从脖颈冒出。我的脸、手都破了,印象中的确在溶腔壁上蹭了几下。奇怪的是,当时没感觉到疼,这会儿反倒火烧火燎。老兰弟弟看我无功而返,已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紧紧抱住项目经理的腿,“求求你们!一定得把他捞上来。这么深,我也不指望他还活着。但好歹得见着尸首,不然我可怎么给俺妈、俺嫂子交待?”看他哭得伤心,我的心里也一阵一阵地疼。
不久,市消防队的救援人员赶过来了。听说6 0米还没探到底,消防队领导也感到有些为难。但他们毕竟是专业队伍,设备齐全,救援人员业务素质和心理承受能力都远非我可比拟。历时3小时,一个小伙子终于在9 7米的位置找到了老兰。可惜的是,老兰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
尽管如此,老兰终于可以避免永远留在黑暗里的命运。老兰弟弟紧紧抱着他,哽咽着说:“哥,我们可以回家了!”□
(作者单位:西安中铁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