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巍
摘要:继刘慈欣凭借《三体》获雨果奖之后,今年8月郝景芳又再次给国人惊喜。然而,对于其获奖短篇《北京折叠》,舆论却褒贬不一。本文试通过分析小说中女性的成长来阐释作者的意图—在阶级固化、极权统治以及对资源的竞争日益惨烈的时代里,个人的成长只是审美幻象。作为女性理想的成长范式的美丽心灵,必将是到不了的远方。
关键词:成长;审美;幻象;美丽心灵
一、美丽心灵的在与不在
试图分析成长小说中的女性角色,就要回到原点—《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歌德在小说第六章的“一个美的心灵的自述”中概括了女性角色在成长小说中所应具备的所有品质:“必须是尽美尽善的,…应当寻求一切天性的完美与道德,通过这些优点能够证明我们的与神相似的性善的目的,…你难得看到谁有比她高尚的举止,谁有比她更娴静的性情。”[1]然而在《北京折叠》里,倘若以成长小说视角去探讨,可以发现其女性角色在美丽心灵的理想范式中都存在着矛盾与冲突,为今后的成长带来难题。
最“美丽”的,就是“清雅绝伦”的依言了。老刀在见过了第一空间的她之后,回到第三空间看到澜澜和阿贝在与房东争执时,就有了比较:“他忽然想让阿贝不要吵了,忘了这些细节,只是不要吵了。他想告诉她女孩子应该安安静静坐着,让裙子盖住膝盖,微微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轻声说话,那样才有人爱。” [2]但是,依言外在的美丽掩饰不了内心的矛盾。一边对着秦天闭上了眼睛,一边却又非常勉强地阻止年龄上可以当爸爸的吴闻;一边是真诚的心,一边却又将这份真诚出卖。她将一切的悬而未决都推到将来,以消解此刻的尴尬。而澜澜和阿贝虽然经常给老刀帮助,但争执时阿贝的尖脆声音,澜澜的懦弱哭泣让老刀在极其虚弱的情况下,还是掏出钱消解争吵。似乎,老刀把仅有的成为美丽心灵的希望全放在了糖糖身上。可是,用不惜代价的一路翻越挣来的钱去换取能够学唱歌跳舞的幼儿园的名额,就真能让糖糖成为美丽的心灵或是至少“成为一名淑女”吗?
二、教育与惯习
看似老刀的想法是正确的。《学习时代》里的美丽心灵接受的也是艺术的教育—学习法语,跳舞和铅笔画等。席勒的以审美教育为内涵的游戏冲动来调和感性和理性冲动的理念给歌德以启发,也为后世的成长小说的设定了模式。然而审美教育并不等同于艺术课,且艺术与艺术之间也有着很大差异。“我们关于艺术,有三个英文词art、the fine arts和Art。…‘美的艺术(the fine arts), …将诗歌、绘画、音乐、雕塑和舞蹈结合在一起。…由此更进一步,…原本对宗教崇拜对象才具有的那种神圣感,被转移到艺术上来,使艺术有了一种被成为灵韵(auro)的东西,从而有了大写字母开头的Art。现代意义上的、具有学科性质的美学,是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3]可见,艺术课只能算是the fine arts,那怎样才能感受到大写的Art呢?
“请你相信我,我的亲爱的侄女,人世间最大部分的不幸,最大部分世人所谓的恶,都只是产生于人类太疏懒,不求真正认识他们的目的,一旦他们认识了他们的目的,又懒得严肃地努力達到这个目的。我觉得他们好像是这样的人,他们打定主意一定要建筑一座高塔,可是他们在打地基时所使用的石头和人工不肯比建筑一间茅舍所使用的更多一些。你,我的朋友,如果你最高的需要是使你内在的道德性达到纯洁的境地而不作出一种巨大而勇敢的牺牲,…只是这样应付局面,你把要过的生活与你自己的感情永远对立起来,那你绝对不能享受到一分钟的安宁。”(歌德,380-381)
可见,美丽的心灵所需要的审美教育远不止艺术课,更是要通过代价、甚至是牺牲才能实现。老刀能否为糖糖付出足够的“石头和人工”?,糖糖自身又能否作出“一种巨大而勇敢的牺牲”?笔者试从布迪厄的“惯习”(habitus)说继续阐述。
“惯习是特定阶级一系列客观规范的产物,因此它能产生所有合乎这些规范的、‘合理的以及符合常识的行为。” [4]布迪厄的惯习说纠正了只通过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划分阶级的错误,认为思想,行为和趣味的集合是后天形成的,且同一阶级的个体应具有共同的思想与行为方式。但同时,布迪厄也强调惯习具有历时性,即个体惯习也受早期家庭经验(如父母行为方式,家庭内部关系等)的深刻影响。并且这样的文化的代际传递比资本传递更漫长,更牢固。譬如,小说中第一空间的老葛说到“我也不是住在这儿了就说话向着这儿。只是这么多年过来,人就木了…”,这是共识性的体现,他具有第一空间的人共同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但同时,他能善待老刀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驱赶抓捕,并与老刀谈起第三空间的食物的美妙回忆,也是因为自己也有第三空间的思想和行为方式,对老刀的境遇感同身受。
但是,对于第三空间的人,所具有的惯习似乎沉重苦涩更多。惯习会在二元化阶级分层中衍伸出两种阶级品味:资产阶级的“奢侈品”品味与无产阶级的“必需品”品味。老刀在第一空间里品尝到的“摆成花瓣的生鱼片”与自己每天一餐当两餐的炒面就是两种品味的鲜明体现。而“必需品”的品味会覆盖第三空间人生活的各个方面。阿贝与阑阑,两个善良美丽的女孩不得不为了“必需品”-暖气和房租-放下优雅。那么糖糖能否在上完昂贵的幼儿园后继续接受更昂贵的教育?她的歌舞天性能得到更好地培养和施展?“美丽心灵”之于糖糖,或许只是幻想。
三、审美与幻象
对于第三空间的糖糖来说,教育的代价是不可承受的。那么,对于第一空间的依言来说,既然已经接受了“奢侈品”的教育,为何仍不能成为美丽心灵呢?笔者试从拉康的“幻象”说解释。
拉康的幻象说似与德国魏玛时期的审美思想-即“美丽心灵”的创作灵感-有共通之处:皆是作为感性与理性,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之间的调和而存在。然而,二者却又互为平行世界,彼此的鸿沟决定了审美的美丽心灵无法在幻象中实现。拉康的幻象概念与弗洛伊德的“阉割”(castration)紧密关联,却又在结果上大相径庭。弗洛伊德认为婴儿脱离母体获得愉悦,而拉康则认为阉割后的身体总是追寻被阉割的那一部分,然而却终究无法回到完整。“我们所找到的一切东西都是替代品。无论是一个物品、一份工作…都是那‘一磅肉的替代物…它们所带来的满足…从根本上说这种感觉不过是随时变换的镜花水月。” [5]而所谓审美,则是透过艺术去感悟柏拉图的“理式”和普罗丁的“真理之光”。简单的说,幻象是真实的虚假,审美则是真实的真实。
在“ 美丽心灵”这一章里,歌德借“美丽心灵”的叔叔之口说:“我尊重这样的人,他清楚地知道他要做什么,毫不间断地前行着”。然而《折叠》里的依言似乎对自己该做什么有着困惑与矛盾。她不确定以后会是怎样,只是希望老刀能帮助安抚爱慕自己的秦天。“她的声音充满迟疑,出卖了她的心…她很可能不会和秦天私奔,可是也不想让他讨厌她,于是留着可能性,让自己好过一点”。对于依言,在工作、生活和婚姻上,似乎正应了“美丽心灵”的叔叔所说的“不严肃认真…他们做工作和办事,从事艺术,甚至在享乐时,都只是用一种自卫的方法去进行;人们生活就如同读一束报纸,只是为了要把它读完了事”。这句话其实就是幻象的观点,用虚拟的现实去调和或是掩盖心理世界与物理世界的鸿沟。周小仪将其形象地解释为,“创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且“每个人都有幻象的私人配方,每项爱情都有自己的品味”。而这样的幻象,在实质上是对实在的阶级冲突,利益纠葛的一种逃避性掩饰,自欺欺人罢了。正如老刀眼中的第三世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各种小吃以及看似光鲜干净的服装店工作,皆是由垃圾处理所构建一样。睡眠气体、地形翻转人为地构成了不同阶级间的实在幻象;而依言的交给时间的决定、秦天的第一空间梦和糖糖的淑女梦则是各阶级内部的幻象,显然都是去不了的远方。在白发老人为代表的极权统治之下,个体无法由艺术审美获得道德教化,也就更谈不上对真理的凝视。美丽的心灵,无处可寻。
参考文献:
[1] http://www.v4.vv/News-2111341.html.
[2] http://site-836743-9773-4081.strikingly.com/blog/ 7e8dbc06611.
[3]高建平.日常生活审美化与美学的复兴[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0(6).
[4]Bourdieu, Pierre. The Logic of Practice. Trans. by Richard Nice. Stanford, C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5]周小仪.中产阶级审美幻象与全球化阶级冲突[J].外国文学,20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