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童话里的交响镜像

李汶轩

十九世纪，芭蕾艺术在欧洲已经相当盛行。柴科夫斯基和格拉祖诺夫创作的芭蕾舞剧音乐从根本上摆脱了原来舞剧音乐狭义的实用意义，开创了芭蕾舞剧音乐交响化的先河。舞剧音乐的交响化和戏剧化，在提炼人物灵魂的同时，与舞剧情感的发展也极为默契与和谐。伴随着《天鹅湖》《睡美人》《胡桃夹子》等舞剧佳品的诞生，俄罗斯芭蕾几乎成为世界芭蕾的领头羊。当然，在俄罗斯芭蕾基本成为整个芭蕾艺术创作的中心时，奥地利及法国在这场发展中也提供了最初和最重要的艺术动力。

本期Naxos发行的这张专辑是约瑟夫拜尔（Josef Bayer）创作的两首芭蕾舞剧音乐：《玩偶仙女》与《太阳与地球》。作为维也纳著名的指挥家与创作家，拜尔在其三十年的创作生涯中作有二十一部芭蕾独幕剧以及大量的轻歌剧。或许与他从小受到较为全面的教育有关，拜尔精于写作美妙的曲调与有趣的节奏，可以说，他的音乐特性如同维也纳音乐的旋律一样，优雅、愉悦、精致且富有装饰性。

芭蕾舞剧《玩偶仙女》充分展现了拜尔宽阔的视野和富有魅力的艺术表现力。它创作于1888年，至今在维电纳国家歌剧院上演超过八百次，其轻快的曲调、迷人的管弦配乐和丰富的舞曲素材使之成为当时最出色的芭蕾舞剧。

《玩偶仙女》以德国幻想作家霍夫曼作于1815年的小说《沙人》（又名《睡魔》）为脚本，描述了玩偶们在午夜复活上演的盛大演出。“沙人”一词意指德国民间传说中催人入眠的精灵。如果孩子们不乖乖上床睡觉，沙人便会把催眠沙投入小孩的眼睛，催他入眠。拜尔抓住这个镜像，将单纯而奇幻的童话色彩折射到交响音乐中口作为一部弥漫着瑰丽典雅意境的芭蕾舞剧，拜尔通过管弦乐不同器乐的音色和音区，惟妙惟肖地表现了玩偶的舞蹈场面。全剧包括含前奏曲在内的二十一首分曲，风格和体裁上都有着极大的不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管弦乐的音响伴奏有着凌驾于芭蕾舞蹈的艺术价值。

舞剧开始的序曲是一段完整的分曲，二段体的结构接连两种不同的节奏，弦乐轻快柔和的旋律交织着叮叮当当清脆的打击声响，仿佛瞬间将人们带到奥地利熙攘的小镇街道上。伴随着舞台的门帘升起，一家玩具店进入了人们的视线。拜尔以活泼玲珑的管弦乐色彩，装点着这家玩具店，也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埋头于修理玩偶的店主、递送包裹的邮递员、推销员、买东西的顾客，各异人物的上场，以加入木管色彩的快板音乐渲染出热闹且富生活气息的场面。紧接着，在圆号的引导下，农民和他的妻子女儿进入了这家玩具店。音乐通过对个别音采用的重音强调和断音的效果，带给听众对于农民一家紧张局促心情的想象。与之前的音乐性格色彩不同，第四分曲的音乐转而流畅精致，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下，带来了一组与农民家庭有着强烈对比的富裕家庭。木管乐器以中板速度，表现富裕家庭的輕松愉悦的心情。随后音乐不断地采用大跳下行的方式，音响的强弱对比趋于明显，速度变化多端，这些都恰当地表现了富裕家庭并不满意于眼前这个玩偶的微妙心情。

《玩偶仙女》的情节发展也慢慢呈现于听众的眼前，玩具店老板为了留下客人使出了浑身解数。管弦乐以丰富立体的音响塑造了形象各异的玩偶娃娃的出场——跳着提洛尔人兰德勒舞的奥地利娃娃、跳着波尔卡的中国娃娃、跳着火热西班牙舞曲的西班牙娃娃、跳着玛祖卡舞曲的日本娃娃、跳着塔兰泰勒舞曲的滑稽丑角以及跳着优雅华尔兹的小仙女等等。不可否认，拜尔对各种不同的音乐风格、表现形式有着极大的包容与肯定，在这仅仅三十八分钟的作品中，创作出多元的性格动态。

奥地利音乐旋律简洁，节奏富有弹性；捷克音乐调性层次区分鲜明；西班牙音乐响板的紧密配合有着浓郁的民间风情；与之相比，波兰音乐的管弦乐色彩十分独特，并保持着一贯的抒情性；意大利音乐织体丰富，营造出热烈的气氛，与群舞场景相得益彰；法国音乐则浪漫热情，色彩绚丽。正是这些风格迥异的舞剧音乐，使得拜尔这部《玩偶仙女》获得了极高的艺术评价。

夜晚降临，拜尔的童话故事也即将结束了。玩偶们结束了午夜的狂欢，店主被这骚动打扰，起身查看时，一切却又是那么的井然有序。此时音乐再现前奏曲的主题旋律，结尾加入了圆号明亮辉煌的音响色彩，似乎这仅是—场闹剧的梦

拜尔的音乐中交织着古典主义的清晰与浪漫主义的幻想热情，其生机勃勃，充满艺术张力，赋予了十九世纪下半叶芭蕾表演形式的音乐灵魂——有意识的交响化伴奏，将音乐形式加强于舞蹈材料之上。这是芭蕾舞剧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因为早期的芭蕾音乐大多是借用现成的乐曲，十九世纪初，一些作曲家开始有意识地专为芭蕾演出创作音乐，但舞蹈与音乐之间仍然缺乏内在的联系。直到十九世纪下半叶，随着《吉赛尔》《葛蓓莉娅》等经典作品的增多，音乐与戏剧、音乐与舞蹈的结合才得到了大大的加强。

在《玩偶仙女》大获成功之后，拜尔又于1889年创作出另一部芭蕾舞剧音乐的佳作——《太阳与地球》。他另辟蹊径，不再沿袭仙女、精灵等主题，而将《太阳与地球》的创作视角放人到了季节和大自然的元素中。他以四季为题材，分为一个前奏曲和春、夏、秋、冬四个场景，本期唱片收录其中的前奏曲及来自春、冬两个场景中的音乐。

时隔一年，拜尔作品的音响效果显得更为细腻生动。作曲家在《太阳与地球》中注入了更为自由的创作观念，可以说这部作品具备了更多更深的内心表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拜尔，与法国作曲家亚当和德利布一起，是柴科斯基开创芭蕾舞剧音乐交响化的领路人，他们对于“音乐舞蹈”创作关系的主张存在着共通之处。

不过，拜尔又是独一无二的，无论是他那愉悦精致的维电纳音乐风格，还是令人炫目的配器效果，都体现了十九世纪下半叶维也纳芭蕾舞剧的面貌与路向。正是对芭蕾艺术的终生热爱，促使拜尔孜孜不倦地探索着艺术新的表达形态。拜尔以纯净美的精神世界表述可描述的事物，我们从他的童话镜像里，寻觅到那抹光亮，正熠熠闪耀于音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