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铎 木
新锐/谭 雄 图
秋天戈壁的沙砾,是我马匹的记忆。沙尘暴后的旅途,流入梦境。
你坦露每一粒沙、每一个丘,以及你张开的沟壑。
打马,古道上遗落一枚铜币,雁阵飞过秦腔。
月落乌山,将你的凝眸溅成一朵惨白的花,装饰在我睡于沙滩上的半节骨影。
最近端的溪水,正在砾沙的缝隙挣扎。
眼帘内的秋,眼帘外的冬,搏弈。
风,又扬长而去,落叶的轨迹趋向平直,滑过你的双乳和隆臀。
沿着隧道进入意象的黑洞。世界是一个可爱的魔鬼,伸开了四肢。
梦,偷袭了我的青春。你在路途一再变更日期和天气、负债累累的约定。
阳光还躲在月下的墓穴。一截断碑,丢了自己的铭文。
躺在深秋,忆的颜色,竟是你唇齿上那夜失身的红。
从梦中惊醒,四周全是麦秸。雨挂单了,路从远处幽游过来。
音乐,是扭着秧歌舞的红绸带飘出来的情歌。
秋天的草,沙地上的篝火晚会。
一株沙杨。
月亮仍在旅途,随我南山的一匹马。
推开窗,推开昨夜被你关上的窗。太阳,正搁浅在山巅的松尖。
未逃脱的风,夹在薄云之间,轻轻地擦拭光的亮度和透明,若有若无。
整个季节悠成了一泓无骨的水,漂着青瓷的花纹,哼着厚铜的小曲。
如梦幻,如霜露。
夕红,将远方酿成吟诵的佛乐。
马蹄敲响青石板,恩怨融入江湖。作揖,躬身。风,一晃而过。
饮下秋天的谷子酒香。
风动的乡村。
稻草垛上的麻雀,正在啄寻一条泥土路上的汗珠,金黄的痕迹,从故事的序页掉落。
黄昏里的田野,开阔并且憨厚。母亲们走过河道的柳堤,跟着几个流着清涕的男孩,手里举着从稻田拾捡的一束稻穗,和早晨的一把桷木梳。
唱着江南,唱着低眉,梳淡淡的忧伤。
喝下月亮前面的炊烟,江南的小令,如一首穿越柔润的诗,微醉的院落流入氤氲。
情节瀑布一样落下。月色下的脚印趟过十五,哥哥的长衫还留在对岸。
一匹马走过唐宋元明,走过春夏,从栀子花开始,到一个历史的野菊。
还在对歌的妹妹,采摘了春天遗落的桃花。
把你和一江的水色一次次地研磨,焙成粉末,悬于腰间的香囊。
驱逐渐渐逼近的寒意。
难怪那个明代的才子,将你喻为痛楚。
万千韵脚,只点秋香。
写下惊世诗篇,丢了魂,断了肠。
记忆,似一条河流,注入腹地。
一截教鞭,走过季节的台阶,向上攀沿。
树,是巨大的手掌,送走了无数次豪迈。用沧桑折叠年轮。
磨研月亮的星沫,溅开烛花。以光的速度,传递。
爱情,期待如炬。目光敲击,乡音,锻炼稚嫩的羽翼。
在乡土,画一轮太阳,穿过百灵鸟的歌声。直到夜,村落排列疲惫的脚印。点燃稻草,照亮天籁的魂魄。
归家的风,飞进窗口。
如秋行,如梦吟。
霜还是不约而至,将鬓角漂白。守望灵魂的家园,灿然于城堡的灯笼。
沉淀,独悟,如森林迷路的先知,踏着自己的影子,向右,黑暗的深处。
所有的温度归没于大地,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的美丽。
仰望,半山腰的菩提,禅了五百年。
一次一次地敲响晨钟暮鼓,夕阳入境。风在梁上画着乐土和地狱的咒符。从眼光中穿过的河流,将一条路流放了。
金黄的尾巴,是梦留在蓝色中的记忆,铜质而又纯净,像站在山坡的一片丹霞山貌。让阳光顺着一条条声带,展开秋的无欲。
借我一个肩膀,让我摆出一付最惬意的姿势。
一点一点地浸入你的菊香,羽化。一只神鸟,飞出灵窍,与一条丝绸上的云雀翱翔。
借我一根手指,让我含在嘴唇与舌尖的正中,对着月亮下的窗口吹奏。
我的牧歌沐着霖露,溅落草尖的火焰。
想起,我还徘徊在你的林外,等着风,等着风将阳光吹进山谷。红了整片枫林,和一段根深蒂固的观念。
在季节摘了所有的果子之后,我握着那棵坚硬无比的核,低下脚步。
听不见河流的喧嚣,两只画眉鸟追逐着一片落叶的宁静。
月光,从长满苔藓的枝干上长出颂歌。
菩提下,谁又在敲响雨的声音?
用最真诚的本色,饰满心灵上的欲望。
不再顾忌,默然于黑白的山野。侵入这个季节的柔美,放牧阡陌。
稻田的秋香不必羞涩了,一步一步走上崎岖。
童子们瞪着太阳般的一双眼睛,望成向日葵的风景。
追溯,顺着春天的汛期和风源,风将种子埋汰成岁月的伤痛。
一片桃红,淹过蝶翼的花斑。
石榴,拉开了窗,开在最动人的五月。
这是过往撩人的姿势,而一片秋菊,仍在草根下,匍匐。
等待那个没有上船的汉子,隔岸的眼,望断秋水的伤郁。
哥哟,妹还守着你留在江南的诺言。
将昨夜的露珠滴滴催开,向着落日,赤裸裸地吐出压抑的心语。
一个词,一滴泪。一滴泪,一朵花。
面对秋,面对一次野菊的开放。
在镶嵌金黄的框格里,我在想象昨夜梦中的景观,它是里面正在忧伤的一朵。
我的眼光蜗居在秋的角落,从远处的山丘越过一双苍白的鞋面。
我的旅行跟着一只鸟一次次地俯冲,或从湖泊的浪尖点过。
日志记录家的无奈,我那双目失明的小情人一直站在春天为她砌的小灰屋里呆傻。
远方,恍惚着一座倾覆的废墟。
风,只留下这片贫血的颜色,收割了我的九月。
我的背影,孑孓成秋季的土墙。一场雨使风尘发出烂湿的霉味。
麦秸浸泡记忆,沟外就是河床。不知何时遗落的几粒麦子,不合时令地抽出了新芽。
早晨的霜雾,薄了又浓,像忘了回去的冷月,惊慌失措,又面无表情。
只有太阳,在喝醉了母亲的奶水后,爬上村后的树枝,红了眼。
那只不会打鸣的公鸡,追逐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那些下地劳动的乡亲,将打谷机拆成了零件。余下,是无所事事的空荡,我那半身不遂的奶奶在凝望。
一群麻雀,叽喳,在稻草人的手掌寻觅缝中的果实。遗漏是一种美,或残缺。
我看着一片飘在空中的羽毛,突然有一种冲动。站起身,握着村庄冰冷的手,做出一种悲壮的姿态。
此时,一缕阳光,穿过炼狱的窗口。
折射在秋天的景框,向西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