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桦
那扇熟悉的门就在眼前。
这样的冬夜,山村格外的冷,屋里泛出的灯光,却透着暖意。
悄悄地,接近了窗户,心怦怦直跳。
屋里一盆旺旺的炭火边,坐着两位老人。老头子嘴含长烟杆,烟锅火星忽明忽暗,升腾的烟雾弥漫在白发上。老婆子正低着头,在搪瓷盆里捣鼓a白色的粉团,捏着一个个拳头大的糍粑。
烟雾越来越浓。
吭……吭吭!哎,死烟鬼,别抽了,米粉都被熏臭了。
病刚好,就做这个,有什么好吃。
又不是做给你吃。
给谁?
你别管!
“啪”的一声,烟杆砸在火盆边上,吓人一跳。
明天就年三十了,又给那败家子儿做吧。年年做,年年等,他回了吗?
你都不认他了,他哪敢回,老婆子艰难地直起腰,用袖子拭擦着眼睛。
谁叫他偷祖宗的东西!怒吼声中,一只猫猛地从屋顶窜了下来,几片裹着雪花的落叶掉落到头上。
一阵寒意袭来,他打了个寒战,往事也一下清晰起来。
快五年了。记得那个秋天,恰逢世界杯足球赛举行。作为球迷,晚上他爱到一小酒吧看球。酒吧里有人下单赌球,他心痒痒起来。大学毕业后,他想自己创业却没钱。他不想再去为难父母,况且他们也拿不出什么钱。要是赢了钱,资金不就解决了?开始他运气不错,赢多输少,赌注也就越下越大。但到冠亚军争夺战前,他把全部的积蓄都输光了。他急了,把暴富的希望放在决赛上,下单时,他写下了六位数的赌注,做着百万富翁的美梦。
然而,决赛终场的哨声把他推进了深渊。
巨额的赌债啊!仿佛背着一座大山。他回到租住的小平房,如僵尸一般躺在床上,欲哭无泪。第二天一大早,嘭嘭的敲门声像催命的小鬼在叫,讨债人上门来了。讨不到钱,他吃饭的小圆桌被踢得粉碎,门也被拳头砸得哐哐震耳。一个月,拿不出钱,废了你!那位腰圆膀粗的家伙指着他狠狠地说。
他关起门,瘫坐在地上,不吃不喝,还不时用手拍打着脑袋。夜里,他突然坐了起来,一尊金灿灿的佛像闪进了他的脑海里。香火台前,他爸正在顶礼膜拜。这佛像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是他爸的命根子。他记得,城里文物店的大老板到村里收购古董,看到佛像时两眼放光,愿出大价钱购买。但他爸说,祖宗传下的东西,饿死也不卖!
他决定回一趟家。刚进门,一只正调戏母鸡的公鸡就被他爸抓住宰了,他妈则忙不迭地搓着糯米粉做他最爱吃的糍粑。他却心事重重,站在佛像前发呆。饭桌上,他不敢把欠下巨额赌债的事告诉父母,只撒谎说,好久不回家了,想回来看看。
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总浮现要债人上门时的情景。半夜,他翻身下床,一支支点着烟。听到公鸡打鸣声,像触了电,他猛地站起身,有些狰狞地咬破手指,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一行血字:
爸,妈,恕儿子不孝……
写完,他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堂屋里,小心翼翼地把佛像从香火台上捧下来,再把字条放上去。又轻轻地打开堂屋的门,再轻轻地关上,然后冲着门,狠狠地抽了自己两耳光,转身走了。
唉,也不知干些什么,成家了没有?
回来认个错死不了人吧,真让我恼火!
聽到屋里的对话,他再也控制不住,泪涌了下来。
那天,他抱着佛像来到城里,卖给了文物店老板,除还了赌债,还剩下两万元。傍晚,回到出租屋,他想到父亲要是发现佛像不见了,一定会暴跳如雷,还会迁怒于母亲。从小到大,每次犯错被父亲责骂,母亲总会护着他。
不赎回佛像,家就回不去了。
城乡结合部偏僻胡同里的一栋三层小楼中,一伙人正在豪赌。夜色中,他揣着那一叠钞票,踌躇了半天,终于推门走了进去。第二天天亮时,他目光呆滞,欲哭无泪地从小楼里出来。此后,像吸了毒,他成为地下赌场的常客,但佛像依然赎不回来。
突然,几声礼炮响起,绚丽的礼花在冬夜山村的上空绽放。
再赌,就把双手砍了!他用左手狠狠地拧着右手。
像前几次一样,他走到大门前,但这次,颤抖的右手终于对着门轻轻敲了起来。
屋里,脚步声起,渐近,门“吱”的一声开了,暖暖的灯光倾泻出来。
谁呀?
母亲的白发在寒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