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卫真相

岸石

2016年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终审裁定并宣判聂树斌无罪。这起全国舆论关注多年的案件终于拨乱反正，昭雪沉冤。一个无辜青年带着强奸杀人的罪名被执行死刑，真是一大奇冤。聂树斌的父母最近提出国家赔偿申请，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已经受理。然而人死不能复生，冤死者怎能感知平反的滋味？家人经历的痛苦，多少钱也不能完全弥补！这是受害者及家庭的悲剧，也是一个社会悲剧。令人欣慰的是，真相终于水落石出，法律尊严得到维护。

聂树斌冤案平反昭雪有个关键人物——曾任河北省广平县公安局主管刑侦副局长的郑成月，他最早发现和披露“一案两凶”，推动案件重新审理。敢于担当，为民申冤，可谓英雄壮举，但推翻原来的判决并不容易，一路走来满是酸甜苦辣。在最高人民法院宣判聂树斌无罪的前几天，郑成月和聂树斌的姐姐通话时说：“我活不了多久，我死了以后，要给我在聂树斌的坟墓旁边竖一个碑，写上人民警察爱人民。”这是他历经多年坎坷后的感慨，也是他公正執法情怀的抒发！

探究真相的慧眼

聂树斌冤案的起因，是1994年8月初发生在河北省石家庄市西郊的强奸杀人案。经过一个多月紧张侦查，警方抓获了一名嫌疑人，他就是20岁的聂树斌。据目击者反映，犯罪嫌疑人骑着蓝色山地车，曾窥探女人上厕所，聂树斌正好有嫌疑，因此进入警方的视野。搜集一些并非直接的“证据”，加上聂树斌的口供，办案人员认定聂树斌就是此案的元凶。1995年4月25日，聂树斌被河北省高院认定犯故意杀人罪、强奸妇女罪，判处死刑，两天后执行。

郑成月和聂树斌一案的关联纯属偶然。河南省警方抓获了一名网上追逃的犯罪嫌疑人王书金，此人由郑成月负责追捕。郑成月赶到河南进行审讯、调查，王书金供认他就是警方追查的杀人案的主犯。他供述，1993到1995年间，他在河北老家犯下了6起案件，包括4起强奸杀人案、两起强奸案，其中一起强奸杀人案，被害人竟和聂树斌案相同。一个案子，出了两个互无瓜葛的凶犯，肯定有一个是假的。

王书金对警方尚不掌握的线索能主动交代，郑成月功不可没。郑成月从警多年，屡破大案，积累了丰富的侦查经验。郑成月在河南省的看守所一见到王书金，就亮明身份：我是广平县公安局的，是铺上的。王书金反应过来，意识到家乡的警察来了。郑成月抽了口烟，猛一回头问：“你把兵生弟媳埋到哪个河口了？”王书金没来得及思考，顺口答道：“不是河口里，埋到那个犄角屋前面了。”等反应过来，话已出口。“你怎么就交代一个？你一共杀了几个？”王书金这才承认：“杀了4个。”

郑成月并不轻易相信口供。他十分重视王书金交代的一个事实。王书金提到作案后有串钥匙被他扔在尸体旁。对照受害人遇害现场的一张勘查照片，隐约可见草丛中有钥匙样的物品。郑成月判断：如果不是凶手，是很难知道这串钥匙的，因为当时地上有很多草。并非刻意找到的线索，使找出真凶、平反冤案有了起点。

确认真相的拼搏

纯属个人的事情，发现另有真相，自己改变认识就可以。而社会上的事情，特别是严肃的法律问题，弄清和确认真相，有复杂的程序和条件，依靠合法的权力才能办到。郑成月带王书金指认了石家庄西郊玉米地的现场，得到了确凿证据，可这对推翻原来对聂树斌的判决来说仅仅是开始。

王书金交代石家庄西郊玉米地一案时，聂树斌已因此案被执行死刑11年了。广平县公安局给当年办理聂树斌一案的石家庄有关公安部门连续发函五六次，要求重新调查聂树斌一案，但未得到回复。

2005年3月15日，河南一家报纸刊登了一篇文章《一案两凶，谁是真凶？》，全国媒体广泛转载。郑成月在漫天舆论中，被要求到河北省政法委汇报案情。汇报会上先出场汇报的是聂树斌一案原办案机关的人，强调聂树斌口供都是自己主动交代的，证据确凿充分。在咄咄逼人的气氛中，省政法委领导要求郑成月汇报。郑成月实话实说，王书金说死者身边有一串钥匙，这个细节不是作案人员是说不清的。主持会议的领导追问：现场有没有这串钥匙？公安厅的人说有。又问：“聂树斌交代了吗？”回答说：“没有。”十分重要的证据得到了确认。省政法委领导问郑成月王书金作案的可能性有多大，郑成月底气十足地回答：“只要接触过王书金的人，可以确定99%是他。”这次会上宣布成立两个专案组：由省公安厅刑侦局牵头，广平县公安局配合，对王书金案进行严格调查；由河北省高院牵头，石家庄中院配合，对聂树斌案进行复查。

公正执法的情怀

聂树斌案复查启动后，进展并不顺利，迟迟没有结果。2007年3月12日，石家庄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王书金死刑，立即执行。王书金高喊，我明明杀了三个人，怎么变成了两个，引发现场哗然。一审后，王书金不服，提起上诉，上诉程序不同寻常地持续了六年。2013年，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维持原判的终审裁定，案件交由最高人民法院进行死刑复核。意识到王书金一死，聂树斌案将失去最重要的线索，郑成月四处奔走陈述案件中的种种漏洞，呼吁暂留王书金一命。

自从聂树斌被执行死刑后，他的父母一直四处上访，为儿子申冤，王书金招供“一案两凶”让老两口看到了希望。王书金案一审开庭的当天，聂树斌的母亲找到了郑成月。老太太问他，我儿子到底是不是凶手？郑成月说：“大妈，你儿子不是凶手，不管哪一级领导来调查，只要我这个头在这儿长着，我就会说实话。”出于同情，郑成月主动帮他们找律师，帮助律师分析案件中的种种疑点。与此同时，郑成月还到狱中看望王书金，鼓励他如实交代案情。

2014年12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指令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聂树斌案进行复查。代理律师获准查阅相关卷宗，认为此案存在诸多疑点，当年起诉聂树斌时，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就是犯罪嫌疑人。只因为聂树斌也骑着一辆与群众举报相似的蓝色山地车，就推断聂树斌是凶手，说明当时的办案人员存在有罪推定的嫌疑，而且该案的审讯笔录还有缺失和不足。2016年6月6日，最高人民法院审查后，同意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意见，决定依法提审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一案，由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再审。2016年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对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案公开宣判，宣告撤销原审判决，改判聂树斌无罪。

郑成月为纠正聂树斌冤案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这些年他却没得到多少鲜花和掌声。不顾个人得失捍卫真相，执法如山，是每个执法人员应具备的品质，而郑成月做了该做的事！聂树斌案的重新判决就是对郑成月公正执法最好的回报！

郑成月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聂树斌已经死了，他爸妈也老了。可这是一次警钟，有多少个活着的聂树斌不用死了，司法进步了。我坚持到今天，自认为提高了人民警察的形象。”人们在为聂树斌冤案唏嘘不已之时，也应该为郑成月这样的警察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