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映纸鸢

金竹

最近，晚自习下课，我便跑回寝室。我要从半小时洗漱时光中抠出一些，给饺子画一张图。A3画纸目标明显，倘若在教室准会被老师没收，只能躲在宿舍偷偷完成。

饺子大我两级，自小与我熟识。前日来信预祝我生日快乐，还附上她山西旅行时的一张照片——她站在空旷荒原，一根树枝横亘路中，远处有一只火红的风筝。

风筝如炸裂般刺红，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饺子侧身望向风筝，她的视线似一根无形之线，拴住天上的风筝。女孩和风筝，各自突兀，不料摆在晋中广袤荒野下，却出奇的柔和自由。

饺子说，那风筝是来接她的叔叔为引路而放飞。12月的寒风里，有风筝为你翱翔天际，此番情景令人惊羡不已。我盯着照片，决定把它画下来。

我把照片藏在校服内袋，没事就研究构图。每日趁洗漱时绘画，平时便藏好，以防被宿管阿姨查房时发现。

教学楼离寝室有漫长的一段路，最近我每次抬头，都能看到月亮。大约是冬季云层稀薄，月亮尤显圆大。听说本月还有千载难逢的“超级月亮”奇观，查了日历，我生日恰好在满月。

眼看月亮逐渐变得胖而和蔼，我知道我的17岁生日将至。其实我对此并无太大兴趣，我也不爱吃奶油蛋糕，唯一对蛋糕的印象来自于饺子——小时候她常来我家，母亲便买了5元钱一只的杯子蛋糕，分给我俩食用。

饺子在信里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这倒令我头一次期待生日了。

居然有不少人记得我生日。同桌阿雅给我一支凌美钢笔，美术助教蓝姐送了我一套水彩颜料。我从没接触过水彩，但对那一管管颜料充满兴趣，跃跃欲试。

付潇也送了礼物。我和他毫无瓜葛，却常被调侃成“最佳拍档”——同学们被考试压得变形，总想着找点八卦。想到付潇平日的捉弄，我得提防礼品袋里装着整蛊玩具，譬如蛇——我可没忘记去年轰动全校的“蛇标本事件”。然而出乎我意料，付潇送了一个墨绿色发箍。

他说，原本想买漂亮头绳的，却不料我把长发剪了，只有发箍还能派上用场。“芥末，戴上试试……挺可爱，你就戴着吧。”

生日那天放学，饺子寄来快件。我急匆匆跑校门口签收，打开一看，差点惊喜出声——饺子特地联系了老家的糕点小作坊，送我一小箱杯子蛋糕。

12月天冷，箱子里又放置了保鲜冰袋，蛋糕个个完好无损。老式的纸杯包装，奶油淡黄纯粹，最上面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果酱的眼睛，朱古力的爪子。

我喜滋滋捧着箱子，先去找蓝姐答谢她的颜料。之后在篮球场抓到付潇，塞给他一只杯子蛋糕：“给你吃的……发箍不错，谢了啊！”

“我就猜你喜欢！”付潇接过蛋糕便大口吞咽，“正饿着呢，好吃……你来看我打球吗？”

“去你的！”我捧起箱子正要走，不料动作太大，校服内袋的照片滑了出来。

付潇眼疾手快，弯腰捡起照片：“这是谁？有点眼熟。”

“饺子学姐，上过报纸的。”我夺回那张照片，“她在北京读大学呢。”

“那风筝特别美。”

付潇居然一眼注意到天上的风筝，这令我刮目相看。我兴致一来，便把红风筝背后的故事讲与他听。

付潇听得出神，不断催我讲更多，直到晚自习预备铃响了，仍然意犹未盡。

匆匆赶回教学楼，晚自习已经开始。

值周的徐老师站在楼梯口，他是我去年高一时的物理老师，也是我课本上随手涂鸦的灵感来源之一。

徐老师瞅了我一眼：“芥末小姐，又是你迟到！”

我尴尬地笑，猫着腰想溜走，却被他叫住，说教务处有事找我。这把我吓出一身冷汗，莫非迟到要被记处分？

问清楚才知道，原来学校派人参加全国绘画大赛，原本选定的美术生却转学了，事发紧急，蓝姐便推荐我代替。期末时间紧迫，我拿什么作品去比赛呢？我迟疑了，请求老师给点时间考虑。

晚自习结束，我把剩余的蛋糕拿出来与同学分享。大家对杯子蛋糕很感兴趣，几乎每个人童年都吃过这种海绵芯的奶油点心。

一行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今晚果真有“超级月亮”，硕大皓月高悬天空，月光披在肩上，把我的心照耀透彻。

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操场看台上有个人。见我们走来，那人站起身来——竟是付潇。他认出是我，挥动手臂大喊：“送你风筝，17岁生日快乐！”

他说着，掏出一张纸巾点燃，甩手抛向夜空。

燃烧的纸巾在夜间气流的推动下，竟旋转着飘向半空，如引火蝴蝶般飞舞——这是真正的火风筝！

付潇点燃一张又一张纸巾，许多只红风筝翻飞在空气中。这夜晚变得玄妙无比。

室友们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纷纷送上真诚祝福。我抿紧嘴，强忍内心震动，想起饺子在信中说的，她走出荒凉车站看到那只红风筝时，眼睛里充满水雾，只因那风筝是专门为她而放飞。

我现在懂得这种“专属”的体验了。

回到寝室，我摊开那张A3画纸，又想起了月亮下的火风筝。我决定用蓝姐的颜料，试着将这张草稿转绘成水彩画，去参加全国绘画大赛。

今天的一切都在胸口激荡，我亢奋到无法合眼，索性躲在被窝里给饺子写信，书写这奇妙17岁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