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初愈的法国真的失去吸引力了吗

岳未央

AK自动步枪打倒后，两名枪手以行刑的姿态对受伤者残忍地补枪，全程一言不发，使得小小的音乐厅陷入绝望的尖叫声中。”那一天巴黎至少有7处发生枪击爆炸，包括法兰西体育场、巴塔克兰音乐厅等在内，目前已造成197人死亡，多人受伤。在巴塔克兰音乐厅发生劫持人质事件。法国总统奥朗德随即宣布法国全国处于紧急状态，关闭边境采取紧急行动。

发生意外事件后，旅游业是第一时间受挫的产业之一。法国是中国游客最爱去的欧洲旅游目的地，世界到访法国的游客中有80%的游客是因为慕名法国的美酒、美食和人文古迹。蚂蜂窝监测数据显示，仅2014年就有170万中国游客入境欧洲后前往法国观光。原本预计到2015年底，中国赴法游客数量将会达到200万。法国的目标是争取到2020年，每年可以接待500万中国人赴法旅游。2014年，法国向中国公民颁出约55万张签证，同比增长约50%；2015年前8个月签证数量同比涨幅亦近50%，预计全年突破80万张。

中国游客对促进法国经济贡献巨大。蚂蜂窝监测数据显示，因为大巴黎地区游客增加，法国的游客2015年同比增加了2.9%，主要貢献来自中国：中国游客猛增48.9%。俄罗斯和日本游客人数由于经济危机和货币贬值，一度下跌39%和21.2%，意大利、荷兰和德国游客也分别下降12.7%、7.2%和4.2%。可以说靠中国游客独立支撑，才使得外国游客人数与去年持平。大巴黎地区的数据具有很大的代表性，这个地区游客接待人数至少占法国游客总接待人数的三分之一。中国游客还为法国除了大巴黎地区之外的地区旅游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2015年1月至8月，著名景点凡尔赛宫的中国游客增加4.2%，而位于卢瓦尔河谷的香波堡（Chateau de Chambord）在2015年7月的中国游客增长率高达47%。法国在中国内地有6个签证中心，为方便中国游客，法使馆把签证收发和录指纹服务外包，接下来将在深圳、福州等9城新建签证中心，届时签证中心将达15个。法国签证中心采集的指纹数据在欧洲申根签证26国通用，录过指纹的中国公民5年内再次申请法、德等申根国家签证时，无须再重复进行该程式。

不少旅游业者预估，原本形势一片大好的法国游在此次事件后严重受挫，且不仅是法国，甚至对于整个欧洲游市场都会有影响，游客的心理阴影在重大意外事件后需要数月才能恢复，由于爆炸事故重大，因此业界预测法国游要恢复“往日雄风”可能需要4～6个月时间。可是一年后的11月，巴黎的街头依旧略显清冷。

华灯初上，香榭丽舍大街已经亮起了圣诞花灯，街上的圣诞集市也开门迎客。商店为了招揽顾客，大都不惜血本。巴黎春天国际业务部门总监申根（Laurent Schenten）表示，一年来，很多奢侈品的价格都做了下调，巴黎春天还推出支付宝等新手段来吸引中国游客：在老佛爷百货里，一些奢侈品也比原先大幅降价20%至35%。但结果却并未必如商家所愿。据法新社统计，2016年前10个月，全球赴法旅游人数同比减少8.5%，其中亚洲游客人数减少最多：中国赴法旅游人数同比减少23%，日本赴法旅游人数同比减少39%。

与凄清寂寥的巴黎同步，法国人对自身处境更是十分失望。民调机构YouGov与英国《经济学人》杂志联合做出的一项最新民调显示，多达21%的法国人认为，法国比大多数其他国家更糟糕——这个数字在发达国家中十分少见，几乎赶上发展中国家的水平；还有4%的法国人更不客气，认为法国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国家，这几乎是这次涵盖了19个国家（或地区）的民调中的最高比率了。最重要的调查结论是，与欧洲其他地区人群相比，法国人最反对国际贸易和全球化，且仅有很少的人认为，移民对于他们的国家有益。这已然不是那个能担得起“欧洲中坚”的法国了。

巴塔克兰伤痛未愈

从民族广场出发，沿着伏尔泰大街向西行走不到3公里，外墙粉刷一新的巴塔克兰音乐厅在阳光下显得分外绚丽夺目。当地时间2016年11月12日晚，这里迎来了一年来的首场演出，英国摇滚巨星Sting用音乐揭开这栋建筑新的序幕，并以此悼念一年前在这里因恐怖袭击丧生的人们。

自2015年11月13日恐怖袭击发生以来，巴塔克兰音乐厅就一直在装修。尽管外墙以全新的面貌展示给公众，但剧院老板弗吕托（Jules Frutos）表示，他不会改变音乐厅的布局，将延续温暖友好的氛围以及它所拥有的流行精神。

根据法国制作人、发行商和剧院所有人所组成的工会组织Prodiss的统计数据，由于保险预算高企和上座率低的双重影响，法国的文化产业正在受到严重的冲击。2015年，巴黎的现场演出收入减少幅度在1.9亿欧元至2.2亿欧元。在恐袭发生后的三个月内，全巴黎有三分之一的剧目被迫取消或推迟，音乐剧票务收入减少了20%；一年之后，整个行业的反弹不到2%。私人剧院上座率在骤降35%之后，从2016年1月到8月，仅反弹1%。剧院的低迷也让资本犹豫，这令本来就筹资困难的艺术剧更难拿到资金。Prodiss总书记马利卡·圣吉诺（Malika Seguineau）表示：“由年轻艺术家创作的小规模和小场次的演出受到的冲击最大，没有人能确定公众是否会再重新回来。”为此，法国文化部不得不紧急拨款1440万欧元来支持小制作艺术演出的发展。

消失的亚洲游客

距离巴塔克兰音乐厅西北方向不到5公里，就是著名的巴黎旅游景点红磨坊（Moulin Rouge）。截至2016年9月底，红磨坊和疯马（Crazy Horse）的表演上座率下降了20%至25%，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游客减少。红磨坊近一半的收入来自全球各地以及法国其他省的游客。在蒙马特高地附近的小餐馆，也没有了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只有服务员焦急等待的眼神。近期在巴黎举办的一个名为Worldwide Hospitality Awards的活动上，组织者帕纳约蒂斯（George Panayotis）表示，2016年法国所出现的旅游业萧条是史上空前的。据他预计，2015年，巴黎酒店住宿和餐饮行业的损失达6亿欧元。巴黎的酒店入住率跌至72.6%，高端酒店的均价跌至160欧元/晚，每间房的收益减少了16%。

2016年一季度，法国退税总额同比仍然下滑了20%，中国游客减少是很大一部分原因。全球退税系统Premier Tax Free的统计数据显示，中国游客2016年一季度的开支减少了40%，俄罗斯游客开支减少25%，美国游客开支减少10%。而在英国和西班牙，同期的退税额度分别增加了20%和13%，这部分受益于英镑的贬值。法国旅游局总监邓佳琳（Catherine Oden）对此表示：“欧洲整体的安全局势堪忧，以及中国经济放缓导致了中国赴欧洲游客数量明显减少。”

截至2016年9月，法国航空-荷兰皇家航空集团（下称“法荷航”）赴欧洲其他国家航班的预订量减少了6%，赴法国的预订量减少19%。法荷航总裁兼首席执行官让-马克·雅纳亚克（Jean-Marc Janaillac）称：“我们期待随着恐怖事件影响的平息，2017年中国赴法游客数量能开始逐渐回暖。”

然而事实上，航空公司为恐怖袭击要买的单还远远没有到头，法国依然笼罩在“紧急状态”的阴影下。在繁忙的戴高乐机场，走下法航的飞机，很容易就會被堵在出关的通道中。这是因为恐袭后机场加强了管控，分时段实施限流。焦急等待的人们有些手中拿着转机机票和火车票，然而没有放行指令，谁都不能过。机场警察表示，一切误机产生的费用，都由法航来承担。游客的减少也影响了法国旅游行业的就业。巴黎旅行社Paris Trip总监巴雷（Arnaud Barre）透露称由于核心业务从2016年1月份开始就缩水了20%到25%之多，于是裁员变成了一个维持经营的必要选项，可以这么说旅游业的很多岗位在法国都消失了。

法国还在继续失去吸引力

很多法国人认为，他们的国家正在失去吸引力。恐袭只是一方面，还有很多制度性问题导致的社会阴暗，让法国的形象蒙上污点——比如无休止的罢工和对中国旅游大巴的抢劫，以及酒店内施暴等等……由旅游业反映出的法国社会危机正在加深。一位在巴黎居住多年的华人医生肯尼表示，在上一次的巴黎大区级别改选中，他知道周围很多法国中年人投给了国民阵线候选人，这些人在萨科齐时代还是“温和一些”的中右翼。

在2015年的一场法国国内大区选举中，一张来自极右翼党派——国民阵线的海报令人难忘：图上两张女性面孔，一个留着长发，脸颊上画着法国三色旗；另外一个则身穿蒙面的布卡罩袍（Burka） ，图上写着“选择你的邻居：为国民阵线投票”。肯尼的家住在传统的富人郊区，长久以来是巴黎最安全和富裕的区域之一。然而在近10年中，由于法国失业率居高不下，以及外来无业游民所带来的治安问题，社区幸福指数急速下降。肯尼解释道，近5年中“左翼政府过于宽容，右翼群龙无主，让不少中右翼选民赌气把选票投给国民阵线”。

如同法国著名智库蒙坦尼研究所（Institut Montaigne）学者穆伊斯（Moisi）所说，法国正在陷入防御型民族主义思潮：“我”需要抵抗来自其他人的威胁。“法国和其他欧洲国家相比，竞争力正在衰退。”斯特拉斯堡大学文化和比较政治系主任洛朗·普法阿德（Laurent Pfaadt）教授表示，“恐怖袭击后的法国社会已经变得很脆弱了，而现在的一些政治上的声音将令社会更加分化。”在中右翼方面，原本可以阻击国民阵线领导人勒庞（Marine Le Pen）的是法国前总统萨科齐。不过民众已经不买账了，萨科齐在刚刚结束的右翼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初选第一轮投票中就被淘汰出局。

全球著名民调机构YouGov不无忧虑地提出，权威民粹主义（Authoritarian Populism）正在欧洲泛全球化浪潮的选民中崛起。这种回归令人担忧，对欧盟更是灾难性的：在法国，民调专家们再也无法像往常那样忽略勒庞，而按照法国政治结构的推算，无论左派右派何人参选，勒庞定能杀入法国2017年大选第二轮。

权威民粹主义始于上个世纪80年代，其核心概念是资本主义作为一种经济体系，并不只为财富或中产阶级服务，也为普通民众效力，并通过争取平民的赞同而重建霸权。YouGov指出，如果这些持有权威民粹主义观点的选民在第一轮就全部偏向勒庞，而中右翼法国共和党无法得到足以进入第二轮的选票，勒庞将轻易赢得法国总统的宝座。“虽然勒庞不太可能赢得大选，但是却依旧存在可能性，这是因为人们已经对政策丧失了兴趣，只关注在个人性格上了。” 法国哲学家列维（Bernard-Henri Lévy）表示，人民对于政策兴趣索然，对于候选者撒不撒谎也不怎么关心。

在右派的首轮竞选投票中，法国前总理菲永意外胜出，或许是菲永在电视辩论中的一句话触动了每个法国人的心。他说：“法国人是骄傲的，我们不喜欢别人告诉自己该怎么做。”天性骄傲的法国人，却有这么多人认为本国现状“糟糕”，可见法国病得不轻。

年轻人是法国的希望吗？

对“勒庞是否会在2017年成为法国总统”这一疑问，在法政府和商界工作的人士的回答令人感到意外。因为即便是在此前坚决认为“法国人民不会接受极右翼政党上台”的人士，现在也变得犹豫。而且，勒庞所讲的“废除欧元，回归法郎”对不少老派法国人而言，并不是没有吸引力。民调数据揭示了法国人对全球化的失望程度有多深。在调查中的11个问题中，法国人在6个问题中都对全球化表现出了最不满的情绪。

YouGov总结称，“这种危险体现得最明显的地方就是法国。”法国同英国一样，具有37%左右的自由左派，然而与英国不同的是，在民调中剩余63%的法国选民全是持有权威民粹主义观点的选民。自二战以来，欧洲的精英认定各国的身份认同最终会如同海纳百川一般汇入欧陆的洪流，然而实际上，法国、匈牙利、波兰和奥地利以及德国的极右翼党派却正在以权威民粹主义者的面孔，在欧陆上全面反扑，与国际秩序相比，这些极右翼正在利用一股怀旧之情为昔日招魂。

对全球化的认知，已经在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形成了分野。在YouGov的此次调查中，仍然对于全球化充满热情的是东亚和东南亚地区：平均有超过70%的该区域人民认为，全球化是个好东西；其中最高的当数越南（91%）。尽管民调中只有37%的法国人认为全球化是个好东西，不过在18～24岁的这一人群，支持全球化的比例高达77%：比起年长者，年轻人对于全球化有着更积极的看法。不过正如YouGov所提出的问题那样，这些年轻人会随着年龄增长仍然维持这样的看法吗？如若不然，欧盟的前景将更加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