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
——论中医临床的思维特色与方法优势

2017-02-28 05:31梁东辉
环球中医药 2017年2期
关键词:证治病机疾病

梁东辉

·学术论坛·

“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
——论中医临床的思维特色与方法优势

梁东辉

中医从整体、宏观、动态、功能联系上认知生命和诊治疾病,形成独特的临床思维模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整体恒动思维、辨证论治思维、中和思维。“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是对中医临床思维的高度概括。只有坚守中医思维,将中医理论与临床实践有机结合,才能发挥中医药的特色和优势,提升中医临床疗效和学术水平。

中医临床思维; 整体恒动思维; 辨证论治思维; 中和思维

“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出自《伤寒论》第16条:“太阳病三日,已发汗,若吐、若下、若温针,仍不解者,此为坏病,桂枝不中与之也。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仲景在该条文中提出“坏病”(变证)的治疗原则,但该治则的临床指导意义已远不限于此,历代医家视其为中医临床诊疗之总则。从认识论角度看,“观其脉证”的“观”,不光是看的意思,还有深入细致地观察之意,通过深入细致地观察辨识,了解患者现有的脉象和证候表现。“知犯何逆”才能知道误汗、误吐、误下这些症结之所在,然后“随证治之”。可见,“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是仲景对临床辨证论治过程的精炼描述,是对中医临床思维的高度概括。

临床思维,是指医生在临床诊疗过程中,运用自己掌握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认识和处理疾病的思维过程和思维活动。中医临床思维的认识基础是中医的整体观和恒动观,具有十分鲜明的特色。古代医家在长期的医疗实践中,运用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结合天文、历法、地理、气象、生物、人文、社会等学科知识,从整体、宏观、动态、功能联系上认知生命,逐渐形成了独特的临床思维模式,包括整体恒动思维、辨证论治思维、司外揣内思维、形象思维、中和思维等,均独具特色。临床思维是决定临床疗效的关键,具有中医思维者方为中医,只有坚守中医思维,将中医理论与临床实践有机结合,充分发挥中医药的特色和优势,才能有效地提升中医临床疗效和学术水平,真正振兴中医事业。下面就中医临床思维中最具代表性的整体恒动思维、辨证论治思维、中和思维的特色优势及其临床应用进行阐释。

1 整体恒动思维

整体恒动观是中医学的基本世界观,中医在解释人体的生理功能、病理变化、诊治疾病和养生保健时,既重视人体自身的完整性,又重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相互联系,讲究天人相应、五脏一体、形神合一。同时认为自然界的任何事物都在不停的运动变化,人体脏腑器官的生理功能活动处于连续不断的运动中,疾病的病理状态也是在不停的发展变化的。这种全面的、动态地认识和处理疾病的思维方法,称为“整体恒动思维”[1]。

1.1 《伤寒杂病论》的思维模式是整体恒动思维的典范和表率

从《伤寒杂病论》中可看出,医圣张仲景在认识疾病时,首先着眼于整体,即重视人体某一部分的病变对其他各部分的影响,从而判断病理变化过程,把握病因,预测疾病的演变。如六经病各经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并能相互转化。六经病的主证言病之常,是六经病发病的客观规律,具有代表性,在主证的前提下出现的兼证、变证和夹杂证言病之变。六经脉证反映了机体正邪的盛衰强弱,疾病的轻重进退,并可据此制定治疗大法,何时该使用汗法,何时该用吐、下,或和法,何者宜温,何者宜清,何者宜补,何时当用针刺法,何时当灸之等,在治疗上执简御繁,有原则可循,这是整体观念指导临床实践的具体体现。仲景不仅强调人体自身的整体性,还十分重视人与自然的关系,认为人与自然相应相参,天地之阴阳盛衰对人体不同病证的预后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明确指出了六经病的欲解时:如太阳病欲解时,从巳至未上;阳明病欲解时,从申至戌上;少阳病欲解时,从寅至辰上等,这是根据天人相应、五运六气的理论,推测六经病欲解的有利时间。人与自然是一个有机整体,自然界环境可以影响人体生理与病理的变化。人体一旦得病,也可以借助外界的气候环境,激发机体自身的阴阳调节,有助于机体抗病祛邪。可见,《伤寒杂病论》始终贯穿着整体观念,指导着疾病的诊断、治疗、用药以及预后转归。

此外,《伤寒杂病论》所论述的六经病证,始终是处于恒动变化过程中。六经病的每一经病都是动态变化的,动态变化的原因多是“若汗、若吐、若下”。例如,太阳病失治误治,伤及津液,可入里化热;若误下损伤阳气,邪气传入三阴经,则可出现虚寒证。疾病的过程是邪正双方在体内不断斗争的过程,医者在临床上进行辨证的过程,即是恒动观思想的具体体现。仲景的“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一个“随”字生动地体现了动态的辨证论治思想。随证治之并非所谓的“对症疗法”,对症疗法是姑息疗法,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随证治之”是积极疗法,医者心目中并不以解除当前出现的症状为目的,而是对当前出现的脉证进行详细诊察分析,作通盘考虑,权衡其利害轻重,分清主次,辨别先后缓急,最后确定治疗法则。可见,中医整体恒动思维是系统的、动态的具有前瞻性的思维。

1.2 整体恒动思维的临床应用价值和展望

整体恒动思维作为中医认识人体和疾病的重要思想,有效地指导着临床实践。例如,鼓胀是中医四大难治证之一,是肝脾肾三脏受损,气、血、水瘀积腹内,临床以腹部胀大如鼓、皮色苍黄、腹壁脉络暴露为特征的疾病。病因可由黄疸、积聚迁延不愈所致,或因饮食不节、情志所伤、虫毒感染而发病。本病的病机特点是本虚标实,虚实并见,故治疗应谨守病机,以攻补兼施为原则。实证为主者着重祛邪,合理选用行气、化瘀、健脾利水之剂;若腹水严重,也可酌情暂行攻逐,同时辅以补虚;虚证为主则侧重在扶正补虚,分别施以健脾温肾、滋养肝肾等法,同时兼以祛邪。总之,扶正祛邪是本病的治疗大法,扶正的重点在脾,不论在疾病的哪个阶段,重视调理脾胃都是十分必要的原则,正如《金匮要略》所云:“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脾运健旺,化生有源,统摄有权,则肝有所藏,病有转机,同时有利于防止疾病的传变。现代医学认为,肝硬化腹水患者,若不能康复,可进一步发展为脾功能亢进、食道胃底静脉曲张、消化道大出血,甚至可演变为肝癌等。无论是中医学的认识,还是西医学的认识,都用事实充分证实了“见肝之病,知肝传脾”的正确性,充分体现了中医整体恒动思维的特色和优势。

中医学的整体恒动思维,突出了人体自身的整体性、社会性和自然性,尊重人类自身的主体能动性,坚持以人为本的医疗理念,与近几十年才发展起来的现代医学的“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新模式殊途同归,是引领未来医学思维发展的主要方向。

2 辨证论治思维

辨证论治是中医所独有的临床诊疗思维和方法。中医看病,讲究的是谨守病机、辨证论治。要认识疾病,首先要树立辩证法的思想,这种思想是用运动的、全面的、变化的、矛盾的观点来看待生命、健康和疾病的发生、发展变化的。《内经》的“治病求本,本于阴阳”就是一种辩证法的思想。张仲景继承了《内经》的辩证法思想,以阴阳为纲,以六经为核心,据经而认证,据证而立法,据法而处方,创立了辨证论治体系,《伤寒杂病论》奠定了中医学辨证论治的基础,是辨证论治最好的教科书。

2.1 “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是辨证论治思维的具体体现

“观其脉证”的过程是医生通过四诊或与患者的交流,搜集相关病症信息,是一个信息积累的过程,它解决了是什么的问题;“知犯何逆”的过程是医生通过分析“观其脉证”所搜集到的信息,运用中医理论和临床实践经验,进行综合分析、判断,推测出疾病发生的原因和机理,是一个推理过程,它解决了为什么的问题;“随证治之”是医生依据推理得出的结论,据证立法,依法选方,因方施治的具体治疗过程。它解决了怎么办的问题[2]。仲景的这句名言,精炼准确地体现了中医完整而系统的辨证论治过程。

辨证论治思维,是指导中医临床诊治疾病的基本原则,也是决定医生诊疗水平和临床疗效的关键。仲景的六经辨证揭示了中医认识疾病的辨证思维方法,体现了中医最为灵活的辨证论治思维。六经辨证,不但要辨“证”,要明确六经病的主证、兼证、变证和兼夹证,同时还要辨“病”、辨“脉”、辨“治”,“病脉证治”紧紧相连的关键是辨识病机,临床上有什么样的证候,必然会反映出相应的病机,六经辨证对病机的定位,是落实在脏腑(包括经络、气血、津液)之上的,以脏腑定位之后,还要定性,即分清阴阳表里、寒热虚实,进而将理法方药、煎服禁忌、随证加减等一一列出。伤寒治法,有常有变。仲景方的方规,非常严密,又十分灵活,理、法、方、药,丝丝入扣,一线相贯,处处体现了知常达变、灵活辨治的辨证思维方法。六经辨证充分显示了中医辨证论治思维所具有的原则性、灵活性、逻辑性、知常达变等特点和优势。

2.2 辨证论治思维的临床应用

要成为合格中医、好中医、名中医,必须具备扎实的中医理论功底、丰富的临床实践经验以及敏捷的辨证论治思维。以仲景书为法,探索经方的辨治体系和用药规律是学习的捷径所在。临证时,只有熟练掌握方证条文,才能辨别方证,进而据证用方治疗。同时还要不断学习和深入挖掘经典高效古方方证,拓展经方证治。例如:笔者临床使用“真武汤”治疗脾肾阳虚型“水肿病”,不论是肾病(肾炎)阳虚水泛引起的浮肿,还是心病(心力衰竭)阳虚水停引起的水肿,以及很多原因不明的水肿,只要病机是“脾肾阳虚,水湿内停”者,皆可选用真武汤治疗,都能取得很好的疗效。《伤寒论》关于真武汤的条文有两条,第82条:“太阳病,发汗,汗出不解,其人仍发热,心下悸,头眩,身瞤动,振振欲僻地者,真武汤主之。”第316条:“少阴病,二三日不已,至四五日,腹痛,小便不利,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者,此为有水气。其人或咳、或小便利、或下利、或呕者,真武汤主之。”故真武汤还可以治疗“眩晕”“耳鸣”“泄泻”“心悸”等病,笔者曾以真武汤治愈多例眩晕(颈椎病)、耳鸣(梅尼埃病)、腹泻(慢性结肠炎)等病证,其病机都是脾肾阳虚,水邪内停。只要方证对应,病机相应,则效如桴鼓,屡试灵验。诸如此类不同病症,用同一个方治疗的“异病同治”的方法,体现了中医辨证论治思维的特色和优势。

又如:太阳病是表证,治疗以汗法为主,经云:在表“其在皮者,汗而发之”“体若燔炭,汗出而散”。故表证当以汗解,汗法是治疗表证的常法。然而,表证变化多端,若太阳表证未解而里热已盛,则需使用发汗清里的大青龙汤、桂枝二越婢一汤、麻杏甘石汤等。还有解表化饮的小青龙汤,发汗生津的桂枝加葛根汤,解表利水的麻黄连翘赤小豆汤等,均可视为汗法的常中之变,这些治法既体现了原则性、逻辑性,又有灵活性,《伤寒杂病论》中这些内容极为丰富。从某种意义上说,变法较之常法的运用更为广泛,知常达变,充分显示了中医临床辨证论治思维的特色和方法优势。

3 中和思维

中和思维,是融入儒家“贵中尚和”理念的中医临床思维。“中”即中正、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和”指和谐、协调的关系和状态。“中和”是中医理论的重要思想准则,阴阳五行学说所阐述的“阴阳和”“阴平阳秘”“五行生克制化”的生理机制,是“中和”思想的最佳体现[3]。阴阳五行的动态平衡即是中和,它是维持人体健康的基本条件。五行生克制化构成一个大的和谐、平衡系统,共同维护人体的阴阳平衡、维护生命的健康状态。“失中和”是人体发生疾病的基本病机,“调和致中”则是治疗疾病的最终目的。正如《素问·生气通天论》所云:“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两者不和,若春无秋,若冬无夏。因而和之,是谓圣度。”《素问·至真要大论》指出:“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可见,中和思维在中医学中的应用非常广泛,其内涵也十分丰富。

3.1 当代名家的“中和思维”探究

国医大师孙光荣教授基于“中和思维”,大力倡行中和学术思想,继承创新,有很多建树和发挥。孙老认为:“中和是机体阴阳平衡稳态的基本态势,中和是中医临床遣方用药诊疗所追求的最高佳境。”如果说“阴阳平衡”是机体稳态的哲学层面的概念,那么“中和”就是人体健康的精气神稳态的具体描述。“中和”更能在人体气血层面和心理层面阐释机体的生理、病理[4]。孙老常说:中医之精髓在于“中”,中者,不偏不倚之意,调和偏颇之阴阳,使之恢复阴平阳秘,乃中医治病之要。临证治病,立法要准确,用药要合理,无太过,也无不及,恰中病所,不偏不倚,不急不燥,不可强攻猛伐,要以“和”为贵。不能唯以克伐为用,应以调节脏腑功能、调动机体内在因素为务,绝不能因用药再伤正气,造成机体功能新的紊乱。倘若用药孟浪,势必伤正气,而使用平和之药,既能驱邪又不伤或少伤正气。故处方看似平淡,却能治愈疑难病症,常有“四两拨千斤”之功效。孙老根据临证实际化裁经方,针对“失中失和”组方用药,既守古人法度,又有创新精神,他创立的“孙光荣十大化裁经验方”,广泛应用于临床并取得佳效,具有很好的示范性。国医大师一辈子的钻研精神、奉献精神,更是为后学树立了榜样。

3.2 中和思维的特色和优势

笔者有幸成为孙光荣教授的弟子,跟随孙老学习、聆听教导和临床伺诊,体会老师“调气血、平升降、衡出入、达中和”的临证思辨特点,对临床指导意义重大,尤其是对疑难杂症的诊治有独到之处。临床具体应用时,以阴阳为总纲、以气血为基础、以神形为主线,把握对立统一的“失中失和”的基本元素进行辨证。以“调平燮和”为目的,根据扶正祛邪、补偏救弊的总则,用药配伍注重阴阳结合、动静结合、升降相应、寒热并用,以期在保证用药安全的前提下,达到药到病除的目的。孙老的经验方组方原则:遵经方之旨,不泥经方用药;充分发挥药物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的功能,用三种药物联合使用的“三联药组”进行组方。例如,孙老的十大经验方之一“扶正祛邪中和汤”。是调畅和中、补益纠偏的代表方。方中第一联药组(生晒参、生北芪、紫丹参)具有益气活血之功,为君药组;第二联药组(北柴胡、川郁金、制香附)具有疏肝解郁之效,为臣药组;第三联药组(法半夏、广陈皮、淡黄芩)具有清热化痰之功,为佐药组;第四联药组(大红枣、生姜片、生甘草)具有补益、引导、纠偏、调和诸药的作用,为使药组。四组药物共奏益气活血,疏肝解郁,理气清郁热之功。临床用于治疗亚健康状态、胃肠功能紊乱、肿瘤术后、放化疗后诸症以及一些疑难杂症,均有较好的疗效,可有效地改善患者各种症状,促进脏腑功能的恢复。

可见,中医治病的最高层次是调和阴阳,达到中和之目的。中和思维强调人体自身稳态平衡,及其与自然、社会的和谐,在治则、治法、组方法度、用药方法、治疗目标等方面突出“以和为治”“调致和中”,具有鲜明的特色和方法优势。

4 结语

中医思维所体现的整体、恒动、和谐、人性化、个性化、回归自然、回归本源,更符合人类生命的本质规律[5]。中医临床思维的形成直接影响着一名中医人的素质和涵养,是决定其技术水平的重要因素之一。中医思维观蕴藏于中医经典著作之中,熟读经典,才能有扎实的中医理论基础,有助于培养和树立中医思维。所以,通过“读经典、做临床、跟名师”,坚守中医思维,发挥中医临床思维的特色和优势,才能不断提高中医临床疗效和学术水平,这对于振兴中医药事业,保持中医药事业的可持续发展具有深远的意义。

[1] 郭延东.中医思维及其发展趋势探讨[J].江苏中医药,2009,41(9):6-8.

[2] 周琳琳,贾春华,刘奋荣.一种基于认知心理逻辑的“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研究方案[J].世界科学技术-中医药现代化,2011,13(5):904-909.

[3] 郭新宇,孟庆刚.中和思维对中医生命观形成的影响[J].中华中医药学刊,2012,30(4):704-706.

[4] 杨建宇,李彦芝,孙文正,等.孙光荣教授学术思想初探[J].光明中医,2009,24(12):2239-2240.

[5] 陈涤平.用中医思维培养“铁杆"杏林学子[J].江苏中医药,2008,40(11):9-11.

(本文编辑: 禹佳)

510282 广州,南方医科大学中医药学院

梁东辉(1962- ),女,本科,教授,主任医师,硕士生导师,第三批全国优秀中医临床人才。研究方向:中西医结合防治心脑血管病。E-mail:92796388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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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674-1749.2017.0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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