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弟弟、湖北省原副省长邓垦10月15日在深圳去世,享年106岁。遵照邓垦遗嘱和亲属意愿,邓垦逝世后,家中不设灵堂,不接受花圈,不安排遗体送别,在深圳火化、海葬。身后事,与哥哥邓小平契合。
邓垦1911年11月出生于四川广安,1937年5月入党。曾任延安解放日报社编辑。1945年6月起,历任东北吉林地委宣传部长、东北勃利县县长、东北佳木斯市市长、市委书记等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四川泸州专署专员、重庆市副市长、武汉市副市长。1966年8月下放“五七”干校劳动。1979年3月起,先后任武汉市委副书记、副市长,武汉市委书记、市政协主席。1981年12月任湖北省副省长。
记者早年曾采访过邓垦,听他讲述了邓家的故事。
在邓家,邓垦排行老三。1911年他出生的时候,取名邓先修。那时,姐姐邓先烈9岁,哥哥邓先圣7岁。后来,哥哥改名“希贤”,再改名“小平”。
“在我的心中,父亲是一个有着进步思想的旧社会人。”邓垦回忆父亲邓绍昌时这么说。邓绍昌晚清之际毕业于成都政法学校,在广安县协兴乡教了几年书之后,当上了乡团总和县团练的局长。当时,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正在四川兴起,邓绍昌加入了以反洋教、保路为宗旨的民间帮会“哥老会”,成为协兴码头的“当家三爷”,后升任“掌旗大爷”。
辛亥革命期间,广安建立革命军,邓绍昌加入革命军,当上了新兵训练营营长。
在邓垦出生后的几年里,邓绍昌因不愿与当地的“乡匪”同流合污,受到排挤,其团练局长一职被撤,他不得不抛下家小,到重庆“避祸”。
家里的重担落在了邓母淡氏的肩上。
“母亲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小平和我都有母亲的这个遗传。”邓家有40亩土地,在当地称得上小地主。但父亲“避祸”后,家中渐无积蓄,生活日益困难。淡氏的娘家是广安一带的名门望族,家道殷富。
有一次,淡氏带着儿子邓垦去外婆家,这是邓垦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外婆家。离开时,淡氏向父母提出,带点肉回去给孩子们吃,谁料遭到父母拒绝。
从那以后,无论家里有多困难,淡氏都坚持养猪。
当时,邓家和一个姓刘的地主家,曾有些来往。邓绍昌不在家,遇到一些事淡氏便请刘家帮忙。“那时逢年过节不是要写春联吗?刘家地主有文化,能写会画,我们就买了红纸,请他写春联。可这个家伙很坏,写了挖苦我们家的话。我母亲、姐姐都不识字,不知道啊。小平发现后很生气,立即把春联撕掉,自己去买红纸重新写。那时他还很小啊,10岁上下的人!”
图为1989年,邓小平与胞弟邓垦在一起
1918年,小平考入广安县立中学。由于邓绍昌“避祸”日久,家里举债度日,小平的学费很难筹集。正巧,第二年8月,留法勤工俭学会重庆分会成立,工商界人士和社会名流捐款2万多元,开办了重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招收中学毕业生和具有同等学力的青年入学,学制一年,毕业后赴法留学。在重庆的邓绍昌得知此事,立即捎信回家,让小平到重庆。
邓绍昌的这个决定,影响了小平的一生。
在当地,邓绍昌也算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对乡间的落后状况很不满意。他察觉到,中国人要想出头,必须学洋人之长,他要把长子“送到大地方的学堂去”。而留法预备学校的开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必花大笔的钱,就可以实现这个心愿。
但此举遭到淡氏的极力反对,她埋怨邓绍昌:“才十几岁的娃儿,就弄到那么远的外国去,一边读书,一边做工,哪个忍心啰!”
“我母亲非常疼爱小平。她就是希望小平长大以后,能主家理事,不愿意小平远离。”邓垦回忆道,当小平得知母亲反对时,他便躲在房间里绝食,不吃不喝。“最终母亲很勉强地同意了。小平离家去重庆时的情景,至今我都记得,尽管我当时只有8岁。那时候四川农村人出门,背个包袱,里面有几件换洗衣服就行了。”
邓小平考上留法预备学校,是自费生。赴法留学的旅费大约300块大洋,学校对自费生只补助一小部分,大部分要自己出。邓绍昌回到广安,变卖田产,仍然凑不够钱。于是,他找到了岳父、岳母和妻舅,再三说明邓小平出国后的光明前景,终于打动了他们,拿出钱来资助小平。
1920年夏,邓小平乘坐“盎特莱蓬”号邮轮赴法国勤工俭学,从此走上革命道路。
1931年,邓垦到上海求学。此时他与大哥失去联系已有9年,家里再没有小平的消息。唯一的线索是:和邓小平一同赴法的“远亲”胡伦,给邓家捎信,说小平可能在上海。
于是,邓绍昌要邓垦到上海后,设法找到哥哥。人海茫茫,何处寻找。
邓垦看报纸,发现报纸每天都有很多“寻人启事”,他灵机一动:要不自己也刊登一篇?
邓垦通过“寻人启事”找到哥哥没几个月,小平就离开上海。
“寻人启事”事件在几十年后还给邓垦带来麻烦。“文革”期间,邓垦被关了8年,抓他的原因,就是问他在上海怎么找到邓小平的。“我把事实讲了一遍又一遍,但他们就是不相信。”没办法,邓垦让他们找来当时的报纸,查到那则启事,才算了事。
上海一别后,兄弟俩再见面,已经是1945年党的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延安召开时。“小平从太行山回到延安开会,当时他被选为中央委员。我们相隔14年才见第二面,但这次见面也非常仓促,开完会,他又回太行山去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邓垦和邓小平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只有到北京开会时,才能和大哥小聚。这种聚少离多的状况,直到“文革”后才有所好转。
邓垦到北京看哥哥,“好多年没见了,小平让我到他家里住,大概住了十天半个月。他这个人有个特点,不喜欢讲话,性格是内向的,在家里面和子女讲话都很少。这和他年轻时大不一样了。他年轻时很活跃,那些和他一起在法国留学的同志都知道,他爱讲爱笑,被称为‘小钢炮’。
后来性格慢慢就变了,沉默寡言,考虑问题比较多,看样子是担子重了。据说是到了129师以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1980年7月,小平陪外宾去广西,回京途中在武汉停了一下,与时任武汉市委书记的邓垦住在东湖招待所。“那次,他还专门到我家来过一次,也没说什么,只是讲,你这个房子还可以嘛。又带了几个广西的芋头给我。”
2004年,在小平诞辰100周年时,邓垦回到家乡四川广安,踏进邓家老院子。见物生情,邓垦感慨道:“小平一生献身革命,没有回家啊!”
邓垦身体还好时,每天坚持练一个小时书法,散步一小时。他说他喜欢看小平的警卫秘书张宝忠拍的影集《警卫秘书眼中的邓小平》,这本画册里的邓小平最平实、最有生活情趣、最像他的哥哥。想哥哥的时候,他就翻翻这本画册,或是到深圳市中心的莲花山公园邓小平铜像前看看“哥哥”。
邓垦逝世后,遵照其遗嘱,家中不设灵堂,不接受花圈,不安排遗体送别,在深圳火化、海葬。身后事,与哥哥邓小平契合。
(《环球人物》2017.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