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文道
可以吃的纸
●文/梁文道
芝加哥有家很前卫的餐厅叫作“Moto”,它的大厨Homaro Cantu是美国最大胆最有创意的厨师之一。他有一道作品是一张纸,纸上画了个粉红色的棉花糖,而这张纸是可以吃的,吃起来无论质感还是味道就像团粉红色的棉花糖。然而最怪异的还不是这张棉花糖纸,而是这张纸上的一行字:“H·Cantu的机密产权。专利申请中,在事先得到H·Cantu的许可之前,不得揭露或者进一步使用。”
请想象一下以后上餐馆吃饭,碟子上印着“版权所有,禁止拍照及盗用”,会是什么情况?这就是Homaro Cantu打算干的事了。他正和律师合作,替十二道独门创作申请专利。如果成功,肯定会有更多的厨师仿效。到了那时候我们吃饭就和买书买唱片一样了,你拥有的只是一个对象一个副本而非作品本身;你吃了一碟菜进肚子里,并不表示你就可以任意处理它。
以前,厨艺是种自由流动的东西,就和人类的一切知识与创造一样。杨贯一用瓦煲烹鲍鱼的效果不错,于是个个跟着如法炮制,也没谁抄袭谁的问题。正如第一个用火枪炙烤Toro的人没有宣称任何专利,所以每家日本料理也能为客人奉上这款美味的寿司了。假如当年发明红酒烩鸡的法国乡民登记了知识产权,今天就不会有那么多种版本流传民间了。
在那个时代,谁都可以说自己的东西正宗,所以北方城市满街都是“正宗狗不理包子”和“正宗兰州拉面”,客人难分真假,只有凭口味一决高下。妙的是有些东西不是原始老店就一定会做得最好,其后人要是懒惰了,又或者从它那里出身的师傅自觉创业精益求精,结果如何不问可知。
菜谱往往没有机密可言,谁都能学谁都能卖。尽管有些独门配方是店主或大厨保有一生的秘学,非我族人一概不传,可是大家依然相信好厨师靠的不只是锁在保险箱里的神奇配方,更是临灶的经验与存乎于心的直觉“手势”。因此有自信的厨师向来不怕徒弟满师之后起飞脚,四处挂着老师的名号卖艺,说不定他还会因为自己的作品遍地开花而感到自豪呢。
可是Homaro Cantu自有他的打算。他也想像Nobu和Alain Ducasse一样享大名发大财,但又不愿到处开分店,因为他认为一个厨师不可能兼顾得了那么多的店面;与其像个高级行政人员一样坐商务舱飞来飞去巡视业务,不如好好待在自己的厨房里修炼。
从这个角度看来,Homaro Cantu应该是个很传统的老派人,可偏偏是他掀起了一种新潮流,将厨艺推向了知识产权保护下的新时代。果然,他的做法既能为他带来声名也能为他制造财富。就拿那张棉花糖纸来说吧,目前虽还未取得专利,就已有很多人找上门来了。其中一个大客户就是美国太空总署,他们觉得这个技术可以用在宇宙飞船上,日后航天员不用再带那么多复杂的东西离开地球,一叠加了维生素的有味纸就能让他们餐餐都有新口味了。
(向日葵摘自《梁文道作品:味道》,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