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冰
看得懂的,都不是命运。说得清的,都不叫爱情。
忘得了的,都不是遗憾。听得见的,都不是伤心。
躲得开的,都不是缘分。猜得透的,都不叫人生。
海鸥在飞。
现在是2016年2月10日,农历正月初三。
德雷克海風风速30节,浪高9米。
船颠簸得像过山车,偶尔有冰山在不远处漂过,穿越这片沉船无数的海域,前方是南极。
整整四天,没有网络信号也没有手机信号,整船的人与文明世界暂停了联络。
四天的时间,我攥紧手机坐在后甲板上打字,风浪里写下这篇正在进行式的故事。
晕船的人们在我身旁哼唧,他们艰难地问:Hi,你在写什么?
我说:寻人启事。
寻的是一个故事的结尾,找的是两个吹泡泡的孩子。
1
左手是筷子,右手是碗和蒜。
腊月里的一天,我蹲在门口吃面。
吃面就该大口吃,尤其是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微酸微咸却又鲜甜,滚烫滚烫的好似初夜……
咔嚓,再啃一口蒜。
那个高个子男生走过来,并排蹲到我身边,冰叔,还记得我不?
长长的一口面挂在嘴上,我甩着面汤点点头……你好你好,你哪位?
他失望地撇了一下嘴:我在小屋过了三次春节了,包饺子放鞭炮咱们都是起……
他摇摇头,沉重地叹了口气:你不记得我了……
每年被我捡回小屋起过除夕的孩子有十几个,这么多年下来哪儿能记住那么多?有人在我这儿过了六次春节都还叫不上名,你委屈啥。
他慌忙解释:没委屈没委屈……只是,如果留的印象这么不深,那有些话怎么好和你提……
想提什么?又是来借钱的?
男生慌忙摆手,我咋会是来要钱的……我只是想请你拿个主意!
头立马大了,赶紧端起碗跑,不跑不行,看来又是找我探讨青春的迷茫、理想的遥远、生活的困惑的伤感文青……
但我不是垃圾桶,二不是心理辅导员,三不是午夜情感电台的知心大姐,我自个儿还没活明白呢,有什么资格给你指点迷津?
大个子男生吭哧半天,仰着的额头上憋出来一层汗。
半晌,他艰难地开口:叔啊,我今天来的目的,和那个姑娘有关……
姑娘海了去了,哪个姑娘?
叔,就是那个神奇的卉姑娘。
2
好几年了,卉姑娘每年都会出现,每次都是除夕前的三天。
除夕之前,许多人都会专程赶来小屋。
大都风尘仆仆,大都单身一人,大都是孤儿。
这是小屋多年的传统:除夕不打烊也不做生意,大门敞开,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
和情怀无关,也并非悲悯,结个小善缘而已。
小就是不深不浅,善就是天性使然,缘就是聚合离散。
有戈壁就应有绿洲,有沧海就该有礁屿,前路远且长,总有些单飞的鸟儿乏了累了,那就来嘛,停下来歇歇脚,攒攒心力。
收留族人本就是小屋存在的意义之一。
来嘛,一起放鞭炮一起包饺子,一起抱团取暖,再各奔东西。
大过年的,有家没家,总要吃顿饺子。
每年除夕一起吃饺子的人很多,可惜我神经大条、记忆力低下、脸盲症严重,大多嗯嗯啊啊记不住姓名,唯独对卉姑娘例外。
神奇的卉姑娘是个谜。
哪里人?什么星座?搁哪儿上大学?学的啥专业?现在做啥工作?不知道。
问她也不说,她话极少,只是笑眯眯地揉揉鼻子,含含糊糊地嘟囔一声:哦……
头发垂下来,轻轻遮住眼,睫毛扑闪扑闪,让人不知不觉就心软了。
没人会舍得继续逼问她。
没办法,谁让人家真会打扮真好看。
卉姑娘真好看。
哪种好看?
第一眼哦还行,第二眼哎哟不错哦,第三眼啊呀我去咋这么好看的那种好看。
眉毛也弯弯,睫毛也弯弯,一头Biu Biu的小自来卷儿晃呀晃,橱窗里的洋娃娃样,刚出炉的小蛋糕样,看起来很好吃的那种好看。
长相如果70分,打扮就又加了30分,小靴子小裙子小绒帽小披肩,洋气得嘞。
同样是粉底口红假睫毛黑眼线,搁在有些人脸上像极了葫芦娃的女主角,可搁在小卉这儿,分寸把握得舒服得当又自然,怎么看怎么养眼。
同样是化妆,和她一比,别人成了刷墙。
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有着耐人寻味的地方,卉姑娘也不例外。
她有许多很神秘的地方,比如永远戴着小手套。
屋外也戴屋里也戴,也不怕焐得慌。
戴手套的原因怎么问她也不说,只是笑眯眯地揉揉鼻子,含含糊糊地嘟囔一声:哦……
我和她开玩笑:卉,你是个江洋大盗吗?手保护得这么好是为了保持敏锐度吗?好用来拧金库的密码锁是吧,电影里演的那样?
她腼腆,喜欢捂着嘴笑:叔的脑洞好大。
她力气太大了!这是她第二个奇特的地方。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需要买够十几个人吃的菜,忠义市场离小屋远,石板路窄,车开不过来,只能靠人背。第一次背菜时就把我骇住了,小卉两臂一抡,力从腰起,一个漂亮的背篓上肩动作……熊的力量啊!
个背篓装满,几十斤重的米面瓜果菜,我背都吃力,她一个娇娇小小的丫头是怎么做到的?
来不及问,她走得太快了,同样沉的背篓,我们四五个大老爷们儿喘得吭哧吭哧,人家姑娘边走还边哼着歌,脚下穿的还是高跟靴,怀里还比我们多抱了一个大冬瓜!
我冲着她的背影叫唤:卉,你慢点儿你注意点儿形象好吗?你是码头扛大包的吗?你是建筑工地扛水泥的吗……你是个女的吗?endprint
她嘎地刹住脚步,扭头笑笑,神情略微紧张略微尴尬。
哎呀,她说,是哈,我今天的力气怎么忽然这么大……
她抬手擦擦汗:唉,好沉啊……
其实她进菜市场就已经把我给吓着了。
菜摊前一站她就变身,菜贩子没有个比她精,没个能说得过她,她居然掌握我妈那一辈老太太的买菜必杀技——边翻边拣,边拣边贬,再新鲜的莱也先贬成没人要的烂菜叶子,充分打击菜贩子的自信心后,慢悠悠地说,便宜点儿呗……
不仅会杀价,她居然还会看老式木杆秤,还不停地唠叨说:高高的……
菜贩子怒吼:够高了!
她回吼:把你小拇指收回去,别压着!
3
会买菜,会背菜,那会不会做菜?
当然会,不然怎么叫神奇的小卉。
那一年的团圆饭小卉主厨,她客客气气地把其他所有人撵出厨房,让我们到餐厅里包饺子去,然后把厨房门紧紧关,谁都不让进,谁都不让看。
难得难得,家境这么好的孩子居然还精通厨艺,小卉真不错,只是她把门关那么严干吗?做饭而已,又不是洗澡冲凉,有什么可保密的?
水龙头哗哗淌,抽油烟机轰轰响,没过多久,菜香依次飘荡出来,好闻好闻,有鸡有肉有海鲜,一闻就馋了。
我忍不住扔下擀面杖跑去推门,怎么还用拖把把门顶住了?搞什么飞机?
我不吃我就光尝一尝行不行……开门!
门没叫开,一堆人堵在门外咽口水,有些没出息的还趴在门缝上闻菜香。
真的香啊,不是家常菜那种温馨体贴的香,也不是酒店酒楼里那种浓墨重彩的香,有点儿像学校食堂里那种接地气的香,可以狼吞虎咽,可以大撕大嚼,可以勺子刮着饭缸噌噌响,可以馒头蘸着餐盘擦菜汤。
侧头看看两旁的人,像极了刚踢完球赛的大学新生,个顶个饥肠辘辘饿死鬼的脸,小卉好手艺,做菜懂得因地制宜,小屋除夕的团圆饭可不就是食堂开饭嘛……
不行了,越闻越饿,我带头砸门,咣咣咣,大师傅,啥时候开饭啊……
咣当一声,锅盖掉落的声响,卉姑娘隔着门结结巴巴地回应:快快快快了。
两个小时不到,小卉变了一场魔术,厨房里干干净净,餐厅里琳琅满目一大桌,全由她一个人搞掂。她一边调整着手上的胶皮手套,一边冲众人笑,好神奇,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连个油点子都找不到,她是怎么做到的?
眼前的餐桌热气腾腾,远处的鞭炮声隐隐约约,烟花开满落地窗,电视里热热闹闹地唱着歌……有眼眶浅的姑娘当时就忍不住了,眼泪稀里哗啦掉落: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哦……
我伸手拦住她的筷子:少侠,忍住!
不忙吃,饺子还没包完呢,赶紧把鼻涕擤一擤,继续给我擀饺子皮儿去!
小卉却说:大家先吃吧,我个人来包就好了。
逞什么能?十几张嘴几百颗牙呢,起码要包300个饺子,你累了半天,赶紧躺沙发上歇会儿去。
她不肯歇着,我卡着她的脖子把她推出去,她自己又颠儿颠儿地跑回来。
我说,我打哭你信不信!她说信,于是怯怯地倚在餐厅门口揪手套,又远远地指指那些已经包好的饺子:这种包法,一下锅就开口笑了。
过年讲究吉利,她说的笑,是散的意思。
细看看包好的饺子,真想掀桌子,天南海北什么籍贯的人都有,饺子自然也是千奇百怪的,有大有小有花边,有馄饨形状的,也有鱼丸模样的,奶奶的,还有心形的,陶艺课吗!
……
好吧小卉,你行你上吧。
……
小卉包饺子的技术好神奇,右手筷子左手皮儿,馅儿挑进皮儿里的同时,手嗖地一握,我的天,一个饺子包好了……我的天,机器人儿吗?个一个接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
那顿饭吃得香甜,男男女女打饱嗝。
我端起杯子给小卉敬酒,辛苦了,好吃!……明年你来不来?明年你必须还来!我们等你哈,说好了。
水晶杯叮的一声轻响,杯中绯红色的醇酒荡漾,莫名其妙,小卉的眼圈怎么也红了?她咬了一下嘴唇,小声问:我真的可以再来吗?
什么话l醉了吧,我送她一个大白眼儿:废话,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吗?
想了想,又补充说:最起码每年的这几天,咱们都是一家人。
她使劲点头,小鸡啄米一样。
她说:嗯嗯嗯,足够了足够了……
门外开始点炮仗了,一堆人稀里呼噜地拥出去看热闹,小卉也跟着,姹紫嫣红里我回头,她独自站在屋檐阴影处的角落里。
手套摘下来了。
手摁在脸上,脸是湿的,左手擦完了是右手,右手擦完了换左手……
大过年的哭什么哭嘛,怪让人心疼的……
手绢掏出来,脚步却停下来了。
哭就哭吧,这帮没有家的孩子。
小卉留下的小故事还很多。
我脑洞大,根据种种迹象脑补出个揣测:
神奇的卉姑娘从事的工作,应该是餐饮行业,从采购到厨房,经验如此丰富,想必是父辈有意培养的,自然是从小耳濡目染得来的,我猜,她或许隶属某个家族连锁餐饮企业。
豪门恩怨的故事不仅仅会在TVB电视劇里发生,她在她的家族里,或许也是个众矢之的的角色。寻常人家的孩子不会这么懂打扮,从衣着妆容可以看出,衣食一定是无忧的,但心情也定是阴霾的。
辞世的父母留下了产业,她刚成年,尚无力全权承接,有人觊觎没人罩着,谋她的人比帮她的人多……这种故事若按常规的走向,除非她自己加速成长,否则住别墅和住大杂院,不过是一线之间。
按这个揣测来解构,倒是容易理解她出类拔萃的自理能力,以及她的懂事和怯怯。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结和沉默,身世她不愿开口诉说,那就不说吧。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鸟与礁,绿洲与骆驼。endprint
小屋和年夜饭,礁石而已,一年一度浮出海面生起篝火,只能提供短暂的温暖和停歇。
4
高个子男生说:那年除夕,小卉偷偷躲在屋檐角落里哭,我看见了……忽然就关心上她了。
男生说他一关心就关心了整整两年。
喜欢就说喜欢,什么关心不关心,真是个薄脸皮儿的男生。
孩子你没戏的,不光是你,你们所有男生都没戏。
小卉之所以叫神奇的小卉,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没人知道她的过去,没人知道她任何身份信息,没人知道她每次来古城住在哪个客栈,甚至没人知道她每年会在大年初几忽然离去。
她享受小屋这种族人式的团聚,却排斥任何一种形式的联系。
没有任何个男生能成功留下她的手机号码,和她最要好的那几个女生都没她的QQ号码、微博、微信。再怎么套话,她也只是冲人家笑,嘴抿得紧紧的,一个字都不漏,和和气气地婉拒。
我拍拍那男生的肩,算了吧,拉倒吧,省省吧。
看过画展没?参观者和艺术品之间永远要保持一点儿安全距离,好看就好好看,莫要伸手摸,同理,关心就默默关心,卉姑娘每年出现时都是同样的光鲜亮丽,知道她过得挺好就行,何苦操那么多心。
男生慌了一会儿,反驳道:这个心我必须操……
他说:只有我知道她的生日是每年的除夕!
这么笃定的语气不像是瞎掰,轮到我慌了。
小卉姑娘的生日是除夕?过去几年她从未提及,那她岂不是好几年没吹蜡烛没吃蛋糕没许生日愿望了?是怕给我们添麻烦吗?是不好意思被人瞩目吗?这叫怎么个话说的……
男生说,你没发现吗?每年的除夕,她都会独自躲到角落里哭会儿,再自己给自己唱一会儿歌……
他说,她唱的,是郑智化版的《生日快乐歌》。
她在唱歌吗?别人都没发觉,连我都没发觉,怎么偏偏让你发觉了?她唱的是什么歌?
男生说:因为除夕这天我我我……因为这首歌我我我……
我什么我?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男生没有说,男生扭转话锋:冰叔,咱们不能再让小卉过不上生日了,你能不能拿个主意?
我说走!买大蛋糕去!
唉,你怎么又把我裤腿拽住了?什么,不能买蛋糕?为什么不能买?
男生嘴笨,组织了半天语言,方大体表明心意:
小卉不肯公布生日,一定有她的原因,生日是一定要给她过的,但一定要过得巧妙才行,无论如何,既要让她过好今年的生日,又要让她不会感觉到丁点儿的不自在。
他说他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靠谱的主意,所以今年预支了年假提前一周来寻我,希望我能给小卉一个完美的生日除夕。
他手塞进领口,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农业银行的储蓄卡,说:这万元钱是我准备的小卉生日经费,这钱您怎么安排都行,我相信您,但无论如何,小卉面前请替我保密。
为什么要保密?
男生的耳朵瞬间红了,脸却没红,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害羞害得好稀奇。
我捧着面碗,把那个男生看了半天:小伙子,看来你对卉姑娘动的是真心。
大个子男生的耳朵由红变白,他低着头苦笑了一下,说:叔,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吗?
他伸手比画了一个切菜的动作。
他说:我是个厨子,刚出实习期……
他苦笑:我一个月的薪水,估计都换不来小卉两双手套。
他嘟囔:我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她?
5
我隐约有印象了。
想起来了,过去几年,每年的除夕团圆饭前,都有个高高的身影蹲在门口忙活着净莱,有时候剥葱有时候捣蒜,有时候刮鱼鳞。
小卉话少,他的话也不多,他的袖子好像总是挽起来的,很多准备工作他默默地就做了。
总有一些人默默地躲在人群中,不声不响却又踏踏实实,他们站在焦点的外围,总是甘当配角。好似一只托盘,又好比一小片不起眼的胶垫,有他们存在的地方,酒是不会洒的,桌子也是稳的。
不冰冷也不炙热,他们永远26摄氏度,总是恒温的。
小厨子,要想帮小卉过好这个生日,光我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够的,你也帮帮忙吧。
一张图纸搁面前,会蒸胶东饽饽大馒头吗?按这个图的样子去蒸吧,能蒸多大蒸多大!
我又扔给他一张歌谱一把吉他,小厨子,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好好练吧。
他吓了一跳:我不会啊,从来没摸过吉他啊……
没问题的,会唱这首歌就行。
和弦都是最简单的,一个星期足够了,对别人我没信心,对你我信心大大的。你不是个鲁菜厨子吗?鲁菜刀工冠天下,切得了蓑衣黄瓜的手难道还拨不了吉他?
七天的时光眨眼即逝,和往年一样,单飞的鸟儿们接踵而至,小卉也来了。米白色的羊毛小大衣,手套是粉红色的,人比去年消瘦了不少,却越发显得眉清目秀了。
我说:卉啊,没事别瞎减肥哈,排骨永远不如五花肉实惠,网红锥子脸什么的最没劲了。
她捂着嘴咯略笑,又轻车熟路地翻出背篓:叔,我买菜去了。
我说去吧去吧,多带几个人去扫荡菜市场,把门口那个大个子也带
年夜飯依旧是小卉主厨,吃饭的人却并非同一拔。
铁打的小屋流水的过客,有些人来了又来,有些人来过后再没来过。
不是不长情,贺年短信还是发的,不过是告别了单身组建了家庭,各自找到了栖息地,不再需要礁石了而已。
卉,和你同一年同一茬的那几个女生都已经把自己嫁出去了,没嫁出去的今年也是带着男朋友一起来的,你现在是啥情况啊?还是单身一个人吗?
小卉姑娘不搭话,隔着厨房的门板,假装没听见。
我挠挠门:姑娘,我和你说哈,做人如果没追求,和咸鱼有啥两样?明年如果还是找不到男朋友,以后你就别来了……endprint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卉一只手把着门边儿,半个脑袋探出来,满脸抑制不住的慌张,她撇着嘴问:真的?
卷卷的头发微微颤,这副委屈紧张的小模样,像极了一只即将被遗弃的波斯猫。
干吗?这是要哭吗?我一掌推在她脑门上,把她推了回去。
假的!赶紧做你的饭去吧。
想了想,又隔着门叫:你那爪子是金子打的吗?做饭还戴手套,你不怕焐出脚气来吗?
菜板响,她躲在里面又在假装听不见。
我溜达回包饺子的人群中间,冲小厨子使个眼色,可以行动了,开始包饺子吧。
小卉的生日计划是只双响炮二踢脚,引信被包进了饺子。
年夜饭开动前,我端起酒杯站起身发言:看到大家身心健康地又活了年,我很欣慰……
众人笑,集体说:呸!
我正色道:今天在座的,有新人有老人,大都是没有家的人,此时此刻却又仿如一家人,we are family……为了欢迎新的族人家人,从今年起,我们定一个新规矩,每年选一个人当吉祥物,跨年钟声敲响之前,其他所有人都要作死地爱他,作死地宠他,送给他一吨惊喜。
生命本没意义,有了爱才有意义,如果爱意有分量,咱们给他1000公斤。
戳起一个饺子,我说:谁吃到,谁就是吉祥物!饺子里藏了一个硬币,每个人都只许吃自己面前那份饺子……
话音未落,桌上的饺子少了三分之一。
一半夾在筷子上,一夹就是两个三个,一半塞进或大或小的嘴里,见过猴子的颊囊没?一模一样……身为庄家,自然讲究风度,我耐心地给予他们鼓励:慢慢吃别噎死……不许上手抓!
有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小卉:卉姑娘,你怎么吃着吃着不吃了?你不吃我可吃了哈。面前的盘子被拖走,瞬间一扫而空,小卉向来好脾气,任由掳掠完全不生气。
她胳膊擎在半空,筷子头含在嘴里,眼神发直,怔怔地蠕动着嘴唇……
半晌,唇一启,一枚硬币滴溜溜落地。
8
小卉那天脖子上挂满了护身符,全是大家送的,十字架叠着玉观音,还有包银狼牙。大家宠死她了,抢着爱她,筷子分分钟被夺走,每一口菜都有人喂,还有人负责在旁帮忙擦嘴,吃一口擦一下。
我说行了,擦红了都,快擦秃噜皮了都。
还有人掐住她的肩膀帮她做马杀鸡,唉,还让不让人家孩子吃东西了?
还有人端来锅热水非要帮她做足疗……
我把那人打得满屋子跑,你家吃饭时洗脚啊?你家洗脚用锅啊?打死你!
有人嘴笨,品性也憨纯,不懂如何献殷勤,只会左一句右一句夸人:小卉你特别好……小卉你不是一般的好,真的,非常好……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语气诚恳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头皮麻酥酥。
小卉早傻了,任人摆布,话也不会说了,只会啊啊啊。
最后一声“啊”凝固在嗓子眼儿里——巨大的座笼屉在她面前掀开,猪头那么肥硕的一尊馒头出现在眼前。
馒头当然不是猪头造型的,是蛋糕形的,三层。
我亮出菜刀……递过去。
卉,来,你是吉祥物你来剪彩,过年讨个好彩头,切开切开。
且慢,把灯先关了,其他所有人把身上的一次性打火机掏出来,一起点燃再一起吹灭,一起给小卉许个愿。
小卉小卉,你愣着干吗?赶紧也给自己许个生……盛大的新年心愿。
小卉双手合十贴在额头,一闭眼,扑簌两颗泪滴下来。
众人的愿望许了好久,一次性打火机都快烫化了才重新睁开眼,火苗吹灭,欢呼声响起,此时当有音乐。
我抬手双击掌,小厨子抱着吉他蹦出来,他紧张得脸都紫了,手一哆嗦,第一个和弦就摁错了。
错了就按错的弹,小厨子像抱机关枪样抱着吉他,扣扳机样抠着琴弦,他抖着嗓子唱:
这个新年让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流浪在街头
我以为他要祈求什么,他却总是摇摇头
他说今天好像过年了,却没人祝他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祝你新年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新年怎么过
原曲是郑智化版本的《生日快乐歌》,我改了词,把生日快乐改成了新年快乐。
小厨子说得对,小卉隐瞒自己的生日一定别有隐情,就不要让她不自在了。
不自在的是小厨子,他太紧张了,最后的副歌到底还是颠颠倒倒唱成了原版,他唱:……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新年怎么过。
声音越唱越大,他看的是小卉姑娘的方向,唱得无比难听,却无比动情。有那么一刹那,我几乎确定他是故意这么唱的。
好了,知道你是情不自禁,但众人若是疑惑起来,又该如何帮小卉圆场呢?
没人疑惑。
一曲唱完,整个屋子静了,门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屋子里的人纷纷抹起了眼泪,终于有绷不住的姑娘哭出声来,哭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边哭边哼着歌,低声的吟唱渐渐变成了大合唱,他们唱:……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新年怎么过。
合唱终于变成了齐声喊: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新年怎么过!
无家可归的孩子们齐声喊:要过就好好过!神奇的小卉!把大馒头切开分了吧!
小卉是愣着的,众人一起哭一起唱一起喊的时候,她都是愣着的,溪水一般的两道泪痕干在脸上,她隔着半个屋子,愣愣地看着小厨子。
从小厨子一开始张嘴唱那首歌,她就已经愣了。
小卉呆呆地捉起菜刀,剁开馒头前,她向着小厨子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
双唇轻启,她好像说了一声:谢谢……
7
那个春节过得飞快,眨眼间人群散去,鸟儿们纷纷振翅,继续他们各自的远航。endprint
临别前没有拥抱也没有送行。
走了就走了咱都别矫情,有缘就明年再聚,缘尽就相忘于江湖。只要小屋不死,你就永远有地方过年。如果找到了另一半,记得除夕那天一起带回来,如果修成了正果,终于拥有了栖息地,那这块礁石也就不必再重返。
各位保重,各自珍重。
小卉走得很晚,很罕见,她这次几乎拖到了公共假期的最后一天。
端倪很明显,那么多天,小厨子在她左右晃来晃去,她看也不看一眼。
小厨子离她越近耳朵越红,她却面色如常没什么反应,细心的我却发现,每当小厨子靠近,她的呼吸就会变得很轻,越近越轻,有时几乎暂停。
眼睛却绝对瞟都不瞟一下的。
神奇的小卉辞行前,我忍不住点了她一句:除夕那天的大馒头,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她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很轻,良久,点点头。
我笑:怎么样,对他有好感吗?
小卉的呼吸轻得几乎暂停,不点头也不摇头,良久良久。
出租车的喇叭嘀嘀地催,天色不早了,该上路了。
我拍拍小卉的脑袋,说:不如你把联系方式留下,我替你转交给他,你们可以先互相了解一下,切磋一下厨艺什么的,从朋友做起嘛……
她一秒钟都没犹豫,拨浪鼓一样地摇头。哎呀我去,怎么眼眶又红了?女人啊真是搞不懂。
小卉走之前只问了一句:明年除夕我可以再來吗?
我反问她:联系方式可以留给他吗?
两只手套紧紧地攥在一起,她把嘴唇快咬出血来了,年纪轻轻,哪儿来那么多纠结顾虑?到底在为难什么?好了好了,不许哭,你可是神奇的小卉姑娘呀,别为难了,快走吧。
我把她的肩膀扳向车门的方向,背后轻轻推了下:保重,再见。
……
小厨子背着硕大的行囊,呆呆地走过来。
他蹲下,坐到我身旁:叔,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日光正好,春天里的五一街弥漫着三角梅的芳香,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他把手伸过来:给我一支烟。
我摸兜,掏烟,把烟递给他,替他点上,再反手一巴掌把烟打掉!
神奇又怎样,神秘又怎样?
世间哪儿来那么多重逢?擦肩而过往往就是永远错过。
还等什么?追啊,追不上也要追,真要有心的话,天涯海角也能找到她。
指着车开走的方向,我冲小厨子喊:跑!
8
我并未料到这个故事的走向,会忽然急转弯。
就像我完全没有意料到,从小厨子那天狂奔到他再度忽然出现,只隔了短短几个月。
夏初的时候,他一屁股坐到我身边。
没等我惊讶地叫出来,他摸出一盒烟,帮我点上一根,自己点上一根。
居然没被呛着?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抽烟的动作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老练?
没等我抬手打落那一明一暗的一点红,他先开口了。
小厨子说:我找到小卉了。
他说:答应我,听完了小卉的故事不要讨厌她。
他说:我终于找到小卉的那天,她正从一辆三轮车上往下卸货,整整一车的面粉,她一个人卸下来的……
小卉是化名。
没有什么白富美,也不存在什么家族企业。
小卉从事的确实是餐饮行业——她在学校食堂里卖饭,也做饭。
小卉生活在北方的一座老城。
食堂的工资微薄,好在她不需要租房,住的是宿舍。
她攒工资,足足攒上一年,攒够一笔盘缠、几身衣裳,供她去一趟远方。
不是旅行,只是去过几天有家的日子。
她是孤儿,没有过生日,没有过家,独自一人长大。
这个年纪的女孩总是对生活充满了期待和想象,越是漂亮的女孩,越有无限的可能性在面前绽开。小卉例外,她每年最大的期待,不过是一个除夕。一整年的准备和等待,只为换来除夕的那一场团聚。
温暖的,奇幻的,童话一样的。
每年攒下的钱就那么点儿,必须精打细算着花。
衣服是一件一件攒的,鞋子也是,都是反季打折时网购的。
要攒,也要藏,有些东西必须藏好,不然她攒够了衣裳,也攒不够踏上这段旅程的心力。手套是必须戴的,为了掩盖切菜留下的刀痕、热油烫出的疤,以及掌心那层怎么也搓洗不掉的茧子。
一双一双地攒手套,一样一样地攒口红眉笔,她躲在幽暗的宿舍里,比着杂志学化妆,上百次的摸索,描摹出梦想中的自己。
哪个女孩没做过公主梦?但从小到大,从没人给她买过洋娃娃。
她每年出发之前去一次美容工作室,狠狠心花掉几百元钱,烫一次洋气的小波浪卷头发,洋娃娃一样,换了一个人一样。
自信像一串珠链,零零星星拼凑,一粒一粒地串起。
她绞尽脑汁把卑微的自己掩藏,再怯怯地,把梦想中的自己展示给那个临时家庭。
大家都爱她,夸她神奇,一切美好得像场梦,她也深爱着梦中的自己。
心里面其实是明白的:她每年只有这次机会被所有人喜欢,每次只有一个多星期。
是美梦总会担心醒,就像童话里写的那样,当午夜12点的钟声响起,马车变回南瓜,白色晚礼服变成灰衣麻布裙,所有的魔法都会消失。
只有悉心隐藏,才有机会企盼下一年的梦境,短暂的欢愉后,她必须悄无声息地离去,不能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小卉是化名。
卉姑娘,本就是灰姑娘的谐音。
9
无语了很久,直到烟灰刺啦烫了手。
一直以为她是个白富美,原来全是骗人的。
卉姑娘算是在撒谎吗?细想想,关于身世和经济状况,她只字未提,给人留下的只是一个误会的印象。endprint
真是个孩子,何必这么做呢?
小厨子在小卉所在的城市停下,他找了一份临时工作,在小饭馆里当面案厨师,一待就是几个月。
饭馆离学校不算远,小厨子每天都会去那个食堂,偷偷地看她会儿。
看她扛米背面,看她站在窗口卖饭,窗口外都是她的同龄人,薄薄几条不锈钢栏杆,里外两重天。
小厨子看着她被同事讥讽,他们阴阳怪气地说:看这头发烫的,咱们食堂还出了个平面模特呢……模特,今天没去取快递吗?最近没买名牌大衣吗?
又挤眉弄眼地说:其实那些衣服都是别人送的吧?唉,那么有钱,怎么还舍得让你在这里吃油烟?
小卉姑娘不言不语,看来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奚落。她唯一的应对方式是不停干活,仿佛忙碌起来以后,所有的杂音就全听不见。
小厨子说,干活时的小卉素面朝天,并没有除夕时好看,说实话,丢到人群中绝对不起眼的那种普通……唯一扎眼的是她那双手,通红的,皱皱巴巴的,隔着很远都看得见。
他看着她一个人卸货,又一个人蹬着车子去进货,一个人做贼一样地取快递,一个人收工回宿舍,肥大的工作服在身上晃荡,快递包裹抱在怀里,她走路时是低着头的。
他说他越看越心疼,每天都要拼命抑制住想要上前喊她的冲动。
喊了又能怎样?他并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促狭的力量,总在暗暗把人的命运操控:想要的得不到,喜欢的都失去,得到的都不过如此,而越是小心翼翼捧着的,越要帮你打翻在地……
小厨子没去打扰卉姑娘的生活,但事情终究还是打翻了一地。
小厨子打工的小饭馆卖北方面食,那天他把笼屉端到门口的柜台,盖子刚一掀开,就有路人被吸引过来,那人问:老板,馒头怎么卖?
隔着升腾的白雾,他看到小卉扶着三轮车站在面前。
小卉的脸色一开始是平静的,随着雾气的散尽,骤然变得煞白。
短短的几秒钟后,小卉转过身去,扶着车子走开。
他冲出店门去追她,笼屉猛地被撞翻,雪白的馒头滚落地,瞬间沾满泥沙尘垢。
他想喊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什么都喊不出来。
小卉没回头,脚步也没停,一声声喇叭响起,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她推着车子,径直走在晚春的街头。
车流里逆行,渐行渐远。
故事悄悄地结束了,仿佛从未发生过。
10
神奇的卉姑娘,我知道你一定会读到这篇文章。
其实没人有资格谴责你什么,也没人有权利阻止你去制造那些美好的假象。
你的谎言,其实往往就是你的梦想。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一样。
我只是很想问问你:如果故事可以重写,你会给它安上怎样的一个结局?
假设把小饭馆前的四目相对,换到下一个除夕,你是否还会转身就走?
假设那天身份没有被识破,下个除夕时,你是否会和小厨子在一起?
假设一切都能晚一点儿再发生,事情是否会有所改变?
假设那天逆行的车流中,他能大胆一点儿追上你,你是否会允许这个笨拙的孩子,笨拙地爱你?
卉姑娘。
我曾一度认为你和小厨子之间是一个奇幻的开始,管他是富是穷,总会打破固有的人物设定。但我忘了所有童话的结局都不曾在现实世界里完美复制,非虚构的爱情终究逃不开命运规律。
奇迹没有发生,小厨子并没有变身成小王子。
灰姑娘推著三轮车,并没有坐在南瓜马车里。
曾经在除夕夜里四目相对的孩子,终究擦肩而过,相顾无语。
……
我写下这个故事的目的,只是在履行对一个人的承诺。同时,我希望你能知晓他真实的心意,以及他最初关注你的真实原因。
卉姑娘。
那天讲完了你的身世和你的背影,小厨子说出了他来找我的目的,他说:小卉每年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成为她梦想中的自己,不要着急揭穿她,无论如何,帮她把梦做下去吧。
我问:这个“她”是哪一个,是戴上手套的那个还是摘下手套的那个?小厨子,你心里装着的灰姑娘是哪一个?
他回答说,在他心里小卉只有个。
他说:除夕夜里,躲在屋檐角落里,边哭边给自己小声唱生日歌的那个。
明白了,我该怎么做?
他说:叔,你可不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不可以每年除夕都帮小卉过一次生日?
11
2014年除夕。
遵循小厨子的嘱托,我准备好了三种生日方案。
可是小卉,你并没有出现。
2015年除夕。
小卉,你还是没有出现。
又是一年除夕尽,现在是2016年2月10日,正月初三。
德雷克海峡风速30节,浪高9米,穿越这片沉船无数的海域,前方就是南极了。
整整四天远离人间,我无法获悉小屋今年的除夕夜,都有哪些单飞的鸟儿停歇。
姑娘,你今年来了吗?
一个人来的吗,还是两个人来的?
戴着手套来的,还是摘了手套来的?
饺子里的硬币每年都包,今年的硬币你吃到了吗?合唱每年都有,有没有和大家一起合唱那首《新年快乐歌》?
其实是《生日快乐歌》,你懂的。
好吧,或许今年的除夕你依旧没有出现。
那你明年会来吗?
船在颠簸,起起伏伏的冰山在不远处漂过。
此刻我坐在船尾甲板处,在风浪里写下上述文字,快结尾了,这个不知该如何画上句号的故事。
除夕夜里的团圆饭,你缺席了两年。
小厨子也缺席了两年。endprint
灰姑娘或许还会再度出现,而小厨子或许永远不会再来。
三年前,小厨子说:都怪我太笨,我搞砸了……不要揭穿她,帮她把梦做下去吧。
他说:叔,你可不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不可以每年除夕都帮小卉过一次生日?
他说他下一个除夕可以不来,如果需要,他可以永远都不再出现。
他说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让你再度难堪地逃开。
他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一直是个笨拙的孩子,笨拙地护持着你的梦,希望你把梦做完。
我问他:不遗憾吗?自始至终你们只有过两次对视,连一句完整的对白都没说过。
他说:你忘了吗?我还给她唱过一首《生日快乐歌》。
我拦住他问:小厨子,你想过没有,你对小卉的感情,到底是心疼还是爱?
他反问我:有区别吗?叔,你不是说过吗,能说得清楚的,都不叫爱。
他说,这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从发现小卉生日那一刻就开始了……
小厨子走了。
我再没见过他。
也不知道孤身一人的他,后来去哪里过的除夕,有没有吃上饺子。
12
看得懂的,都不是命运。说得清的,都不叫爱情。
忘得了的,都不是遗憾。听得见的,都不是伤心。
躲得开的,都不是缘分。猜得透的,都不叫人生。
這篇文章是个寻人启事。
寻的是一个故事的结尾,找的是两个离家太久的孩子。
卉姑娘,故事该怎样画上句号,自己决定吧。
若你愿意继续当你的灰姑娘,有
间小屋永远乐意当你的南瓜马车。
如果你希望这个故事悄悄地结束,仿佛从未发生过,那么好吧,保重,祝你生日快乐。
另外,有个片段想和你分享。
就当作赠你的生日礼物吧。
那年除夕夜里,烟花开满天际。
你躲进人群背后的屋檐角落,边哭边给自己小声唱歌。
不远处,有个男生默默看着你,只有他清楚你在唱什么。
只有他个人发觉了你悄声唱着的,是《生日快乐歌》。
……
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你们低声哼着的,是同一首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