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熙妍
1
现在的女孩子,身边都有几个女汉子朋友。
一开始这个词是形容行为粗鲁甚至带点男性化的特质,后来则统称个性率直、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女生。
事实上,现在的女汉子,大概比真汉子还要多。这个词如此泛滥,猛哥已经不能被称为女汉子了,必须发明新词,她是女英雄。
根据维基百科的解释:“英雄:质量优秀、做出超越常人事迹的人。”
这句话下面没有贴猛哥的照片,真是维基百科的一大失策。
猛哥其实不叫猛哥,她叫陈子萌。这个名字她轻易不告诉别人,因为和本人差太多了,讲出来是自掘坟墓。她的外形并不男性化,事实上猛哥长得还挺漂亮,身材瘦瘦的,手长脚长。不动手的时候看不出来力气大,不说话的时候骗骗无知少男,她也能被称为女神。
问题在于她嫉恶如仇的个性。她的公德心奇高,和她出入公共场所,都要有随时抄板凳的心理准备。
2
高中时代,有一次校外教学是去参观水族馆,在一缸水母前面,上面的牌子明明写着拍照请勿使用闪光灯,偏偏有几个游客大概肚子饿了,把公共场所当作水产店,一边兴奋大喊:“海蜇皮呀!这就是我们吃的海蜇皮!”一边用闪光灯把四周的人闪得眼睛都睁不开。
旁边的人敢怒不敢言,猛哥第一个不乐意了,一开始虽然冷着脸,但还算好声好气,“先生,不好意思,这里拍照不能用闪光灯。”
一个高大的男人转过来打量她,从鼻孔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你是工作人员吗?”
猛哥双手抱胸,冷笑回答:“不需要是工作人员也能认得字,上面的牌子写得清二楚,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那男人恼羞成怒,“你以为你是谁!多管闲事看老子不揍你!”
“有本事你就打,”站得直挺挺的猛哥抬头盯着对方,“大字不识一个,你也只剩拳头比别人硬。”
就在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老师带着水族馆的工作人员匆匆过来处理。我趁机把猛哥拉开,她还一脸悻悻然,“干嘛!我就不信他敢动我!”
“敢就来不及了!”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猛哥还痛恨别人装。她忍不住话,因此常常出言不逊,得罪人更是家常便饭。
某年有人生日,我们一起去KTV唱歌。酒酣耳热之际,推门进来一个男人。那天来的朋友很多,一个拉个,常常有人在包间川流不息,到后来都不知道谁是谁。
他全身金光闪闪,最耀眼的是腰间一个H字样的爱马仕皮带头。也是运气不好,他环顾四周,最后在猛哥身边坐了下来。
他看看手腕上的钻表,一副很忙的样子,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问猛哥:“不好意思,我赶时间,你知道Howard在哪里吗?”
猛哥看都不看对方,自顾自喝酒。
她的冷淡反而引起钻表男的兴趣,他为自己倒了酒,做势要敬猛哥杯,“你叫什么名字?”
猛哥转过来看他,面无表情。
“呦,不說话?”钻表男有点自负地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猛哥缓慢地摇了摇头,依旧一言不发。
“怎么可能,”钻表男哈哈大笑,“出来走的人,谁不知道我的名字!你居然不认识我,未免太孤陋寡闻。”
这时候,附近的人全部降低音量,侧着耳朵想知道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我们忍着笑,知道猛哥马上就要发飙。
只见她一手拿起自己的手机拨号,另只手举起麦克风,用整个房间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喂?幺幺零吗?这里有个失忆症患者走错包间了,他不记得自己是谁,还直问别人的名字……对对,他还说出来走的人都应该认得他,我觉得他可能是交通警察……好可怜,请你们快派车来接他去精神病院。”
全场哗然,钻表男脸色发绿,愤而离席。猛哥伸出手,帅气地弹了弹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
猛哥就是这种女人。
几个朋友老劝她,说她太认真;大家不是都说嘛,认真你就输了。这个社会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一个个都计较那不得累死。可是猛哥总是摇摇头说,就是因为大部分的人这样想,所以世界才会越来越令人失望。输赢没关系,如果连自己认为重要的价值都不尽力守护,就没有立场抱怨以后遇到的不公平。
她这样说的时候,全身散发着正义的光芒,大头眼疾手快,在便利贴上写下“十大杰出青年”几个大字,啪声贴在猛哥的额角上。
3
而猛哥这种女人,也免不了患得患失。
她喜欢的是和大头起当过兵的黎曦,为了替自己和男神制造机会,她央求大头约他出来吃烤肉。
“不行,”大头一口回绝,“黎曦最讨厌刻意的安排,他要是知道了肯定骂死我。”
“你怕他骂死你,就不怕我现在打死你?”猛哥冷笑一声。
“你打好了,反正又不痛。”大头一派优哉游哉。
“你就帮她一次嘛!大家一起出来玩!”小茹推了大头把。
“说不行就不行,”大头神情庄严,“一起当过兵的男人就是兄弟,出来混讲的是义气与诚信,不容许任何欺骗!”
“你把黎曦约出来,我就把你上次来我们公司见到的大胸前台介绍给你。”猛哥盯着大头的眼睛说。
“呸!”“啪”的一声,大头拍桌站起,义愤填膺,“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晚餐加喝酒,一句话。”
“成交。”
那天我们浩浩荡荡两部车,选了一个可以烤肉的沙滩。猛哥经过我们叮嘱,特地穿了小背心和短裤,露出姣好的身材。坦白说,只要她不大暴走,附近又没有乱丢垃圾、大声喧哗或是不捡狗大便的人,我觉得成功机会还是有的。
海边的风景很美,我们到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大家阵手忙脚乱,等到吃上肉,差不多是晚餐时分。我们一直制造机会给黎曦与猛哥,说不是刻意安排也就像个相亲的局。她尽力表现自己的温柔体贴,为男神拿啤酒、递纸巾、递烤肉串,把他伺候得好好的,自己弄得满脸油和汗。endprint
貌似太殷勤了,远看有几分像酒水促销小姐。
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我们很有默契地散开,散步的散步,捡贝壳的捡贝壳。天知道这么暗的夜晚,不一跤跌进海里溺毙就不错了,哪捡得到什么鬼东西。
猛哥和黎曦坐在一截枯木上,面对着夏夜的海浪,以及一轮挂在深蓝色天空的月亮。四下无人,虫语蛙鸣,说有多浪漫就有多浪漫。
“哗……”大头拉着我,偷偷躲在后面的草丛里偷看,“这场景连音效都有了,母猪赛貂蝉啊!这都拿不下来,我看咱们猛哥只能削发为尼了。”
说要去抓萤火虫的Jason,居然也带着女朋友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我们旁边,“我赌一百块,黎曦今晚肯定被吃。”
“说不定是猛哥被吃呢,”不知何时蹲在旁边的大宝悄声说,“你们看她今天那么勤快,把自己弄得闻起来和一块牛排似的,说不定这是一种战术。我赌两百被吃的是她!”
大头“嗤”一声差点笑出来,几乎要泄露大家的行踪,被我们狠狠瞪了眼,冷得全身发抖,不敢再出声。
只见坐在枯木上的两个人中间大概还有一米的距离,猛哥低着头不发
语,黎曦左顾右盼,可能是有点闷了,时不时还拿出手机来刷。
看这个情形,坐到天亮也没有用,我猛戳大头要他想办法,他抓了抓脑袋,突然灵机一动,扯着嗓子发出幽幽的哭声:“呜呜呜……苦啊……我好苦……”
黎曦和猛哥被吓了一跳,猛哥立刻伸出双手挡在男神前面,“别怕!有我!”
黎曦一脸尴尬,躲在草丛里的我们摇头叹息,下注两百块的大宝拒绝轻易投降,掏出手机发了一句话过去:“温柔一点!拿出你的少女心!”
几米以外的猛哥看了信息愣了几秒,突然露出融会贯通的笑容。
就在我们正大感孺子可教的时候,她推了黎曦把,娇媚大喊:“有流星!”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狮吼声震懵了,只见猛哥立刻低下头,紧闭着眼睛许愿。
她居然活生生上演了一出《少女的祈祷》……那不是一首世界名曲吗,怎么会变成一出戏?
“黎曦?”等她睁开眼转头看向旁边,男神已不见踪影。
“我在这里……”从枯木的另一头传来黎曦的哀号声,“你干吗突然攻击我?”
刚才猛哥柔情似水的那一记亢龙有悔,让男神从坐着变成躺着,还碰伤了尾椎骨。
那晚的下半场过得很零落,我们连忙让黎曦坐在袋冰块上,开车带他回家。一路上他都气得不说话,下车的时候我觉得他尾椎骨应该没事了,不过屁股肯定长了冻疮。
猛哥脸上满是懊悔,看了令人很是不忍。大宝叹了口气,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好双手合十对她深深一鞠躬。
“参见师太。”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黎曦。
就在大家都看衰猛哥的桃花运,觉得她的感情比股市还一蹶不振的时候,她居然恋爱了。
事情是这样子的,那天猛哥去买东西,人潮汹涌的闹市正是扒手出没的地点。她注意到前面有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正伸手到一个倒霉蛋的外套口袋里偷东西。她想都没想就出手把男人的手臂挡开,大喝一声:“干什么!”
扒手这种生物很有趣,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人性。他们被发现了通常会恼羞成怒,气势比受害者还剽悍。那个矮个儿男人边往后退,一边大呼小叫要她别走,等等就随同千军万马回来找她。
“我等着!”猛哥双手叉腰,“央带哈比人军团跳起来打我的膝盖!”
解决了扒手,她这才有空看清楚刚刚差点成为受害者的这个人,对方糊里糊涂的,刚发现自己被扒,就被她连串迅雷不及掩耳的后续动作吓得不知如何反应。他叫高贺明。
当他们两个人牵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大家也被吓得不知道如何反应。
“男的……”大宝不可置信。
“活的……”大头语无伦次。
无论多么令人傻眼,这两个人真的从此出双入对,我们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以后不需要去庙里探望老朋友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高贺明欣赏猛哥的帅气与直率,往往在她正义感爆棚的时候笑出来,觉得这样的女孩太有趣了。这个例子曾经着实地激励了身边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女性,认为世上的另个半圆真的存在,自己还不能放弃。
这大概是人们喜欢英雄的原因;通过认同的价值被肯定,我们得到希望,过去的挫折仿佛都被平反,从此一笔勾销。
大半年后,有一次大宝生日在夜店请客。他交友广阔又是个土豪,那天晚上他名下有好几桌。这种场合常常有我们所谓的搅和咖出现,他们通常在不同的桌子旁混,和主人不熟也不在乎。男生会主动过来认识我们带来的妹子,喝掉我们开的香槟,但是从不付钱,吃干抹净后还顺手把酒拎走。有点良心的,后来会开一瓶便宜的酒还你,无耻的连人带瓶从此一去不回。
大宝的个性很爽快,对于花得起的钱从不计较,主人不说话我们也见怪不怪。直到有个高大的男生出现,大家的脸色就变了。
他是大宝姊姊的前男友,就是个吃她用她还惯性劈腿的无赖。他一边和几个朋友打招呼一边走到桌边,看到冰块堆中的酒瓶,拿起来就找杯子。
大宝推开身边的人就要过去,但离得比较近的猛哥抢先一步,她伸手就把酒瓶搶回来。情况迅速演变成争执并开始推挤,最后出动了保安,除了要留下来埋单的大宝,我们好几个人都被暂时请到外面。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笑的,最后全体捧腹笑成一团。
只有高贺明例外,这次他没有以猛哥为傲。
他脸色很难看,对着她就发话:“刚才你为什么要先动手?”
猛哥愣了一下,“你怪我?你怎么不问那个瘪三凭什么喝我们的酒?”
“这根本不关你的事,”高贺明提高了声线,“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强出头,像吃了炸药一样?”
“大宝是好朋友,难道我们不该保护他吗?”猛哥的声音也不低。
“全世界的不公不义那么多,你保护得完吗?”高贺明对她大吼,“我觉得你根本就是自以为是的躁郁症!正义感要用来保护值得的人!”endprint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我赶紧过去拖走了猛哥。高贺明抱着头无力地蹲下,我们不知所措,没有人开口。
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感情崩塌更无奈的,大概就是眼睁睁看着别人的感情崩塌。
5
一阵风卷过身边,吹走了微微的酒意。我瑟缩了下,才发现冬天来了,就在不知不觉之间。
后来我们好几次聚会,都很有默契地没有约他们两个。两个多星期后的某天,猛哥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空。
“有啊,干吗?”我边看电视,一边不经意地问。
“捉奸。”电话那头传来她简短的回复。
“什么?”我嘴巴微张,遥控器掉到地上。
猛哥很冷静地告诉我,这阵子高贺明对她的态度显著改变,总是挑她的错,她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看不顺眼。昨天她发微博圈了高贺明,只简短地说明天要给他一个惊喜。回到首页,“可能感兴趣的人”推送了几个陌生面孔,她无意识地刷下去,又在万分之一秒内刷回来。
有个女生头像的背景很熟悉。
猛哥点进去看,赫然发现她照片的拍摄地点,是高贺明家的客厅。
于是她花了一整晚的时间,看遍了这个陌生女孩所有的微博内容,终于在次日凌晨一点,确认了她正在和自己的男友交往,而且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凌晨两点,猛哥已经得知她的名字叫小蓝,工作地点也有了。
“你想去干吗?。我知道猛哥的脾气,场面不会好看。
“你不要管,”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去不去?”
我只能说好,挂了电话立刻找到大头,由他开车带我们去小蓝的公司。抵达了猛哥给的地址,附近没有地方停车,于是我们一圈一圈地在附近绕。
我们临时停在目标大楼的对面巷口,就在这个时候,高贺明出现了。我和大头同时抬起眼,猛哥没有表情,在后视镜里摇了摇头。
看来是要彻底撕破脸。我很怂,心跳得很快,转过去看看大头,他满头大汗,也没好到哪里去。
“啊!”大头突然直视前方,大楼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子,只见高贺明立刻迎了上去。
我们都还来不及反应,后座车门已被砰的一声大力甩上。猛哥正准备越过马路,杀气腾腾地往他们奔去。我和大头手忙脚乱下车,但是慢了好几拍,连她的衣角都拉不到。
“高贺明!”猛哥声暴吼,四周下班的人潮全部刷的往我们这边看过来。
其中也包括高贺明和他手臂里勾着的女生,他大吃一惊,脸色惨白。旁边的小蓝本来满脸疑惑,但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高贺明!”猛哥大步向前,迅速举起手,眼看一巴掌就要下去了,大头连忙扑过去拉住她。我知道他不是为了高贺明,是为了猛哥她自己。
就在这一刻,那个小蓝居然哭了。她往后退了一步,瑟缩在高贺明身旁,看起来居然有点可怜。害怕可以理解,不过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正宫还没哭,她哭个屁。
“不要打她!”高贺明慌张伸手过来挡,一面把小蓝护在身后,“要打就打我!”
这一句话像是咒语,定位了猛哥原本高举的手。她的动作静止,手臂缓缓放下,颓然垂在身侧。
她低下头,双肩隐约有点颤抖。
再抬起头的时候,猛哥看着双手紧紧护着小蓝的高贺明,他的脸上充满着对她的戒备与对另一个她的疼惜。
“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真正值得的人。”猛哥笑笑。
她拨拨头发,捡起甩在一旁的包包拍了拍,像是要把心里的灰尘全部抖掉。
“走吧!。她转过来潇洒地对我说,抬头挺胸,不等我回答就扬长而去。
认识猛哥那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放弃为民除害。英雄大概都是如此,为别人讨公道的时候马当先,力拔山兮气盖世,事到自己头上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或许是因为被欠得太多,要声讨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我赶忙跟在后面,却在一个转角失去她的踪影,四处找了半天,才在大楼的柱子旁边找到猛哥。
她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臂之间,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
我在她身边坐下,没说什么,只是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猛哥转过头,双手抱着我,哭得声嘶力竭。
那条街很热闹,路过的行人难免盯着我们看;我知道猛哥向讲求帅气,在公共场所失态还不如要她去死,但那个时候没有人在乎。
再剽悍的人生,总允许有几个软弱的时刻。有的人很幸运,在窄巷里被暗算,还来得及运功佯装镇定。有的人不太巧,在太阳下受凌迟,已经无法低头婉拒难堪。
猛哥哭着从包包里拿出一张白色的小纸片,上面有黑白的扇形图案,中间是个模糊的小白点。
那张纸很快被雨点打湿,但我们都还来得及辨认出,那是一张超音波照片。
刹那间,大头和我都明白,她昨天留言要告诉高贺明的惊喜是什么。
我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血液像是从脚底被抽干。猛哥在颤抖,大头霍地把纸片从她手里抽走,转身往后跑。
我知道他要回去找高贺明;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高贺明对猛哥有责任,对她肚子里的生命有责任。
有责任的人,不配被谁成全。
可是猛哥颤巍巍站起来,伸出手指着大头吼:“回来!”
大头停下脚步,过了几秒才回过头,手心紧紧握着那张纸,眼里尽是不忍与恳求。
猛哥走向前,把纸片把抢过来,她狠狠地盯着大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来,像是刀切一样深刻。
“谁都不准告诉他,”她转头看向我,“知不知道?”
我点点头,想要说却又说不出口的,通通化成眼泪急流而下。大头撇过脸去,我知道他也哭了。
猛哥当着我们的面,把那张纸撕成碎片。反正都是输,最后的底牌也不再有意义。太骄傲的人总是吃亏,因为他们不屑用撒手锏。
6
后来很久我们都没有再看见猛哥。
我明白她不是丢下朋友,也不是觉得丢脸,而是那个下雨的晚上太痛苦,她需要时间掩埋过去。我们不巧是那段伤痛的一部分,于是她只好将我们也暂时切割。血肉模糊的英雄谁看过,都要找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运功疗伤,把自己拼凑起来之后再帅气出现,闪瞎其他所有人的狗眼。
没想到再次目睹她的光芒万丈,是在两年之后。
那是快过农历年的时节,我在挤满人的年货大街,受母后的指令采买年货。在人头攒动的骑楼下,我见到个熟悉的侧脸,于是出声喊她。
猛哥转过头来看见我,笑了。
我越过重重人群,好不容易到了她身边,她介绍身边的男人给我认识,说是她新婚的先生。我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还来不及表达惊讶,我们就被涌过来的人潮推挤开来。这时候,猛哥的先生伸出手,一臂护住她,另一手扯住差点跌倒的我。
“不好意思,”他很有礼貌地对旁边抢买特价干贝的大妈们说,“这里有孕妇,能不能小心一点?”
猛哥低著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抱住她。
然后我们都哭了,像孩子样号啕,毫无顾忌地,就在充满香菇虾米花生味道的大街上。
每个强大的人,背后都有值得守护的东西。软弱谁不会,问题是谁会看透多少武装背后的几许温柔,然后站出来替你坚强。
人们喜爱英雄,因为透过认同的价值被肯定,我们得到希望,过去的挫折仿佛都被平反,从此一笔勾销。
看着高处的人活得虎虎生风,我们因此相信世上的另一个半圆真的存在,自己还不能放弃。
那么,要信就信到底。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是在哪里,但一定会有人出现,让你安心放下武装,归隐山林,圆润尖角,笑看所有不公平。
什么女汉子女英雄的称号,从此都变成江湖传奇,被时光夹在书里,被岁月腌制成罐,想起来的时候拆封下酒,过去的豪气在杯子里缓缓绽放,温暖着每个飘雪的夜晚。
世界会善待英雄,纵使没有奖杯奖状,但它知道它欠你一个好结局。
因为这个你深爱的小宇宙,你曾当仁不让地维护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