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 韵
(深圳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深圳 518000)
尤侗研究三百年
殷 韵
(深圳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深圳 518000)
尤侗(1618-1740)生于明末,自青年起由明入清,人生超过三分之二的时光活动于清代,交游广泛。尤侗不仅在戏曲创作上颇有建树,亦对诗文词有独到见解。三百多年来,学术界对其有很多讨论,本文拟以时间为纲,将尤侗研究分为四期:清代尤侗研究、民国至建国初尤侗研究、建国后至20世纪70年代末尤侗研究以及20世纪80年代至今尤侗研究,并在此基础上进行综述。
尤侗;三百年;综述
明清鼎革之际,社会巨变。在此背景下,文坛却并未一蹶不振,反而重整旗鼓:“清代学术,超汉越宋”[1](P13~314),当时涌现了一批饱经忧患、思想深邃的诗人,开辟一代诗风。尤侗是清初公认的“真才子”,亦是众人称赞的“老名士”,对尤侗进行考察,不仅可以从一个角度打开清初文坛的风貌,亦能了解易代之时的社会风气。因此,自尤侗身前至今的三百多年里,学术界对其的研究成果可按时间进行划分,大体有四个阶段:
清代尤侗研究是尤侗研究的初期。尤侗生平可见于清代许多历史文献中,除其自撰的《悔庵年谱》外,亦有多位文人为其作铭传,如孙岳《皇清敕授征仕郎翰林院检讨特加翰林院侍讲尤公墓志铭》、郑方坤《尤侍讲侗小传》、李元度《文苑尤西堂先生事略》等。地方志也有记载,如《乾隆长洲县志》五、《光绪苏州府志》五七、《光绪水平府志》五三等,之后有关尤侗生平的研究大都本于这些资料。
尤侗可谓一代曲家。周亮工曾称许其戏曲:“无不响激飞湍,气吞崇岳。慷当以慨,乐而不淫”[2](P145~146)。尤侗共有五部戏曲、一部传奇传世,在当时已有反响,各种题词、题诗纷至沓来,如吴绮《采桑子·题悔庵<读离骚>杂剧》、许赓皡《满江红·题尤展成钧天乐传奇》、田雯《新秋雨夕卞司寇斋中观尤展成<李白登科传奇>诗》等。晚清戏曲理论名家焦循曾对尤侗的几种戏曲作点评,称《李白登科记》:“白状元,杜甫榜眼,孟浩然探花”这一安排“立格最奇”[3](P112);评尤侗的《吊琵琶》:“虽为文人狡狯,而別致可观。”[3](P138)不过,清代亦有文人对尤侗戏曲持否定态度,如晚清李慈铭便称:“阅尤西堂院本四种,甚恶之。尤不耐其所谓钧天乐者……其间简陋可笑处,尤不胜指驳。西堂人品,余素薄之……立身若是,无怪其文章浮薄也”,[4](P1 105~1 106)将尤侗作品的“简陋”与尤侗的人品联系在一起。
尤侗有四千多首诗歌传世,见于其《西堂诗集》《艮斋倦稿诗集》《鹤栖堂稿诗集》中,一些清人诗歌选本中亦有收录,如沈德潜《清诗别裁集》及张应昌《清诗铎》各选录尤诗26首、9首。由于其作品时间跨度较大,风格因时而异,沈德潜有论:“西堂少岁时,专尚才情,诗近温李。归田以后,仿白乐天,流于太易,塑街谈巷议入韵语中,远近或以游戏视之,比于王凤州之评唐伯虎,不知四十至六十时诗,开阖动荡,轩昂顿挫,实从盛唐诸公中出也。”[5](卷十一)尤侗曾于清廷编写《明史》,并就这些史料撰成《拟明史乐府》百首,沈德潜称其为“神来之作”,[5](卷十一)而王楷堂《澹香斋咏史》诗序则斥其:“染於猥琐,失大雅之音矣”。[6](卷一)《拟明史乐府》之外,清人亦有对尤侗《论语诗》《哀弦集》等作品的讨论。
清代学者对尤侗的词论、词作褒贬不一。尤侗以《百末词》出名,清人孙默曾将该词集选入其《十五家词》中。褒者如清人李调元,赞其:“论诗余独得”,[7](1 436)清人邹祗谟《远志斋词衷》亦赞:“近如嵇叔子、尤展成、许有介、王山长诸集类,皆环姿逸颖,体裁別出。”[7](P656)贬者如晚清文人陈廷焯,从文、质角度出发,认为尤词是词中下乘,有文无质,在其《白雨斋词话》中多处对尤侗词表示不满,如:“西堂词曲,擅名一时,然皆不见佳,力量既薄,意境亦浅。专恃一二聪明语,以为新奇独得之密,不值有识者一笑。”[7](P3 830);“尤西堂更漏子……前半直似鬼语,后半不免粗浮,殊负此调。”[7](P3 919)
就其文而言,徐锡麟《熙朝新语》有载:“(侗)少时有声庠序,所作骈俪各种,脍炙人口。尝以西厢词句题作文,流闻禁中。”[8](卷三)海盐斗南山房道士夏时曾作《尤西堂太史宴集楫青亭分韵》赞其文章:“才子逼真天语重,文章巧夺化工灵”。[9](卷一百九十三)清初彭孙遹评价其文:“先生著作满家,向以文章名海内。所撰《西堂杂组》,驰骤于艺林,洋溢於人口,已非一日。”[2](P293)
清代文人不仅对尤侗的文学作品加以讨论,还对其个人品格多有称赏。宗渭《赠尤悔庵先生》赞尤侗:“不屑耽微禄”、“性情关草木”,[10](卷一)可称才子;叶奕苞《满江红·题尤悔庵小像次原韵》称其“酒坛词垒,狎齐盟主”,[11]正文·別集才华横溢;另有吴伟业《满江红·题悔庵小影和原韵》、丁澎《满江红·题尤悔庵画像即用原韵》等,皆是对尤侗魅力的肯定。
总体看来,清代文人对尤侗的讨论较为全面,论述方法大多是评点式、感悟式,不仅立足于尤侗的作品,亦有对尤侗本人的评价,有时还将二者结合起来。这种品评方式呈现的直接感受虽有不够公允之嫌,对于后人还是具有借鉴意义的。
民国至建国初的三十余年,正值学术研究的新旧过渡,学界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开始了观念上的推陈出新。
具有较高学术意义的讨论大多集中在尤侗的戏曲上。吴梅在《中国戏曲概论》中称尤侗戏曲:“又别具一变相,其运笔之奥而劲也,使事之典而切也,下语之艳媚而油油动人也,置之案头,竟可作一部异书读。”[12](P84)顾敦鍒在《尤西堂的戏曲》中抓住了尤侗戏曲的叛逆精神,称其曲“矜才使气”,是“诗家的曲”,[13](P75)其戏曲六种所反映的精神“是伟大而壮美的文学”,是“革命文学”[13](P79),是“牢骚的曲子”[13](P81)。顾随曾于1936年对《西堂乐府》作短评,他评价尤侗《桃花源》第三折为其所作北剧的“压卷之作”,但“其余往往如试帖诗赋,气息颇令人不可耐也”[14](P159),又评价《吊琵琶》:“何必为明妃洗刷。西堂于此终不脱八股先生气,然自是一时风气所囿,不足责耳。”顾随认为:“清初作剧家自当以西堂为巨擘,然未必便能超盛明诸人,正无论元人矣”。[14](P159)总之,顾随肯定了尤侗戏曲的价值和地位,也看到了其八股气、“案头化”的一面,评价较为客观,但仍有传统感悟式、印象式的特点。
诗文词探讨方面,1928年中华书局印行的《清史列传》称其“诗词古文,才既富赡,复多新警之思,体物言情,精切流丽。”[15](P5 783)周奉璋在其《诗选:提尤展成于京集后》中对尤侗的创作人生进行了观照,称尤侗“才擅无双”、“鸿交一代”、“中怀磊落”、“大笔淋漓”,并感慨其“奇英沈晦。”[16](P39)较为引人注目的是郭绍虞所撰的《中国文学批评史》,他在该书中将尤侗诗文归为性灵说一派,认为其是性灵说的修正者。郭绍虞看到了尤侗论诗、文、词主情性,不主摹拟的一面,又看到了尤侗尚真、尚声华的一面,因此认为尤侗的文学理念与一般性灵说不同。郭绍虞的点评是对尤侗本人文学观的总结与升华,在当时颇有见地,而之后学人对于尤侗情性观的论述,大都脱胎于此。尤侗作品的出版和收录有了一定的进展。在《西堂杂俎》的出版上,就有如上海中原书局的赵誉船评点版、大达图书供应社的新式标点版等,为读者的阅读选择提供了便利。此外,当时对尤侗作品的收录亦是五花八门,如沈东讷的《丽情集》、顾余的《古文滑稽类钞》、顾名的《曲选》、王云五的《丽体金膏》、胡云翼的《清代词选》等分别收录了尤侗的各类文学作品。总之,这一时期的尤侗研究可以看作新旧交替期间的尝试。对尤侗的研究主要还是集中在其戏曲创作上,诗文词方面的成果较少。学者们具体作品出发,参详清代文人们观点,结合自身的创作实践和个人感悟,对尤侗的认识有了新的提高。另外,如吴梅、顾敦鍒、郭绍虞等学者的研究成果饶有深意,也为之后的尤侗研究开辟了道路。
建国初期尤侗研究进展较为缓慢,仅有一篇学位论文发表,另有赵一是《对尤侗评价的一点意见》问世,该文从政治立场、阶级出身等方面出发,否定尤侗剧作的思想内涵,带有批判情感,公允不足。学术论文之外,尤侗研究散见于一些著作中。
文学史上较看重尤侗的戏曲家身份,认为其创作的是“案头之曲”。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级集体编写的《中国文学史(下)》在《尤侗和他的杂剧》一节中把尤侗称为清初杂剧的代表作家,认为尤侗的戏剧多半采取古代经史中的故事抒写个人感情,过去的文人对他推崇备至,但从戏剧与人民的联系,从文学反映现实的角度看,他的作品有很大的局限性;游国恩、王起等编写的《中国文学史第4卷》在《尤侗和其他戏曲作家》一节中亦认为吴伟业、尤侗之类的戏曲作家的作品是“案头之曲”,在文人中有较多读者,而在群众中影响不大。该书称尤侗戏曲作品“不时流露了作者的怨愤,情绪偏于感伤,缺乏深刻的社会内容”,且认为为尤侗“擅长诗文,精于音律,故其词曲成就较高,说白则比较艰深古奥,而且动辄千言,不宜于演出。”[17](P201)
诗词文探讨方面,较为醒目的有邓之诚的《清诗纪事初编(上)》,介绍了尤侗的生平和作品情况,并评价尤侗:“著书之多,同时毛奇龄外罕有其匹”,[18](P317)认为“侗诗文以才子自命。虽不足法。然亦当时一作手”,也批评尤侗“耄而志昏。纪事多误。”[18](P318)张舜徽在《清人文集别录》中则认为尤侗论撰较多,词章之外的著作才能为文艺所掩。张舜徽反驳尤侗是空虚不学之士的观点,而认为其“生平经意之作,多在《艮斋倦稿文集》十五卷中”,尤侗“于学问之事,故非全不知香臭之人也。”[19](P26)
总之,建国后至20世纪70年代末,偏重对尤侗的戏曲研究,其他方面数量不多。戏曲方面一般围绕其“怀才不遇”的情感以及“案头之曲”的作品特征。诗词文方面的研究虽少,但一些评价较有见地。由于特殊的历史时期,人们的研究目光并未集中到尤侗身上,即便有所研究,也仅是继承前人思想一笔带过,未及深入开展。
经过前三个时期的蓄力,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尤侗研究进入了相对高产阶段,学术探讨、专题研究、文献整理等方面,呈现出多层次、多角度的特点,共有学位论文8篇,学术论文30多篇,研究专著2本,其他散见于一些断代研究、分体研究作品中。
首先是各类学术论文,可划分为五个部分:
(一)戏曲研究。尤侗工于南北曲,亦是当时苏州剧坛的重要作家之一,学界对于戏曲部分的探讨最多,其中学位论文3篇,学术论文16篇。这些讨论可分为几块:一是尤侗的戏剧观;二是具体的戏剧创作;三是其他方面。
戏剧观上,马玉涛的《李渔与尤侗的戏剧观及其实践比较研究》(2011年扬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将尤侗与李渔进行了比较,作者认为李渔擅长小说,而尤侗在诗文方面造诣很深,因此他们在戏曲创作时形成了不同的戏剧观;徐坤的《论尤侗的戏曲寄托观念》(阴山学刊2005年第1期)单独探讨尤侗的“为寄托而作”的戏剧观,认为尤侗以具体的创作实践形成了以张扬主体精神为主旨、以历史故事为载体、并以消释胸中块垒为归依的戏曲寄托观念;刘凤伟、刘春兴的《尤侗曲学观三题》(景德镇高专学报2003年第3期)以及韩莉、曹艳华的《尤侗曲学观探微》(甘肃高师学报2010年第4期)都从崇曲体、主性情、倡新变三个方面对其曲学观进行论述。
具体创作上,综合探讨有沈惠如的《尤侗西堂乐府研究》(1987年台湾东吴大学硕士学位论文),该论文对尤侗的剧作《西堂乐府》作了全面性的研究,并由多重角度加以征验,她认为尤侗作品中有很强的补恨意识,与其自身遭遇有关;薛若邻的《“假托故事,翻弄新声”——尤侗杂剧论》(艺术百家1989年第1期)介绍了尤侗的杂剧,他认为尤侗的作品充满辛酸苦泪,清初尖锐复杂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造就了他的戏剧,因此他的剧作内容充实,形式多变,富于想象,有自己的思想和独特的风格。不同作品的探究上,研究《钧天乐》者如郭英德《“偌大乾坤无处住”——谈尤侗的<钧天乐>传奇》(名作欣赏1988年第1期),文章认为尤侗创作目的在于针砭时弊,揭露黑幕,但并不是真正彻底的社会批判,因此不能盲目地称许《钧天乐》所揭露的官场黑暗,而应用历史的眼光看问题;研究《清平调》者有胡萍《论尤侗<清平调>中的科举及第》(四川戏剧2008年第4期),文章认为该剧构思新奇,这种构思与尤侗科举失利的经历、对科举的不满以及戏曲要有寄托的主张有关;研究《读离骚》者有张莉《<读离骚>是北杂剧还是南杂剧》(商2012年17期),该文结合了南北杂剧各自的特点、《读离骚》的总体形式以及尤侗的本人观点,暂且把《读离骚》归为北杂剧的范畴。
其他方面,徐坤的《清初江南文人剧坛的观演剧活动-以尤侗的观演剧活动为例》(中文自学指导2008年第3期)《论清代剧坛的雅俗之辨-以尤侗、李渔戏曲的不同毁誉为例》(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5年第37卷第3期)、徐坤与孔剑扬合撰的《尤侗戏曲的文人化形式》(戏剧文学2006年第2期)三篇文章将对尤侗的研究放眼至清初文人剧坛,扩大了研究的视野。而韩莉的《尤侗曲词交游考述》(甘肃高师学报2009年第3期) 一文则对尤侗曲词中比较重要的几个交游对象进行考述,认为这些交游活动对于其生平经历、思想、戏曲创作活动等都有重要影响。
(二)文学研究。“道情性”被认为是尤侗文学理论主张的核心,也是指导他诗文词乃至戏曲创作的主旋律。杨旭辉的《“性情独运”理论主张下的尤侗骈文创作》(苏州大学学报2014年第2期)就认为“道达情性”这一理论主张在其骈文创作中体现得更集中;徐坤的《尤侗文学观述评》(2008年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学会专题资料汇编)将尤侗的文学思想分为四个部分:求“真”的创作观、发展的文学观、体不相兼的文体观、真情与曲调格律并重的审美观;孙书磊的《论戏曲家尤侗的文学主张》(求是学刊2009年第1期)则试从文学史论、创作论、作家论诸方面,论述尤侗戏曲理论之外的文学主张,以促进对其戏曲创作和理论的理解。
(三)诗学研究。可见的两篇学术论文中,都把尤侗与其他诗人相提并举,分部论述。蒋寅的《清初江南诗学散论-以吴梅村、尤侗、汪琬为中心》(江淮论坛2011年第3期)提及吴伟业、尤侗、汪琬三位作家,认为此三人诗论都有鲜明的个人特点,很难归于当时的各种流派,体现了江南诗学话语的多元倾向。蒋寅看到了尤侗父子尚真的诗学观,认为尤侗提倡性情之学,无论是论诗还是写诗,一以贯之的是性情的真挚;侯敏的《清初吴中学人序跋中的诗学观-以叶燮、尤侗、汪琬为中心》(苏州大学学报2010年第2期)聚焦叶燮、尤侗、汪琬的“序跋”,探讨这些清初吴中学人在历史嬗变时期对中国文学的源流、系别、特征的研究状况,揭示他们的文学襟怀、视野和精神。作者认为尤侗的序跋论诗是站在充实的立场来倡导性情之学的。
尤侗诗歌是其诗歌理论的具体实践。田子爽的《论八股文与诗歌创作的嫁接——以尤侗的<论语诗>为考察文本》(江西社会科学2012年第4期)将尤侗的《论语诗》列为考察对象,从作法技巧、语言风格、诗歌意境等方面加以论述;罗俊龙的《尤侗<拟明史乐府>研究》(青年文学家2012年第3期)则关注尤侗《拟明史乐府》的创作缘起、版本、体例、内容以及评价几方面。
(四)词学研究。尤侗的词学观与创作实践大体一致。严迪昌在《清词史》中有谓:“言清初词或选清人词而屏弃脱漏尤侗其人其词,不是持平之举,也不符合历史事实”,[20](P41)可见尤词有很大的研究价值。词学观方面,李康化的《尤侗词学观及其创作述评》(天津师大学报1999年第1期)认为尤侗的词学观体现在对词体的态度和对词作的要求上。这种词学观是对清初其他词论家词学思想的补充或驳斥,但没有开创性卓识,缺乏系统化阐述;朱秋娟的《尤侗词学理论探析》(剑南文学2013年第10期)则认为尤侗的序跋评点对词坛的影响很大,其中的词学理论对当时词坛有推动也有限制;还有学者把尤侗的词学观念、曲学观念联系起来。邹锋的《“能为曲者方能为词”-尤侗词曲观考释》(中山大学研究生学刊2010第3期)在细致考察尤侗词曲言论的基础上,将尤侗“能为曲者方能为词”为核心的词曲观放在历朝衍变的词曲观念背景中,阐释出“曲难于词”、“曲胜于词”、“为曲之地位正名”三个观点。
《百末词》词集研究上,梁换林的《论<百末词>对<花间><草堂>的继承与超越》(2008年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从《花间》《草堂》在明末清初的流行以及《百末词》对此二者的继承与原因方面进行探讨;高赵宏的《尤侗<百末词>研究》(2012年安庆师范学院硕士学位论文)探讨了尤侗的生平交游以及《百末词》的题材内容、艺术特色、词学思想、词史地位等;徐坤的《论尤侗<百末词>及其在清初的地位》(词学2014年第1期)则从情思、形式、体例、描写技巧、抒情方式、文辞风格上分析《百末词》,并分析了尤词能在清初词坛占一席之地的原因。
(五)其他。其他方面的研究有:(1)年谱。徐坤的《尤侗研究》(2006年华东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附录中以尤侗的《悔庵年谱》为底本,以尤侗《西堂全集》《西堂余集》《鹤栖堂稿》等作品为主要根据,旁征诸多材料撰成年谱;文志华的《尤侗事迹征略》(2007年广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以《悔庵年谱》及其诗文集为主要资料,通过考证其生平事迹和交游情况拟定年谱,并广泛搜集相关的史料加以考辨。(2)人物研究。陆林的《“三吴才子”的半世争名:尤侗与金圣叹》(文学遗产2015年第2期)关注尤侗与金圣叹的人生经历,陆林认为尤侗一生对金圣叹的成名之路有着自觉或不自觉的模仿和贬抑。(3)骈文研究。路海洋的《清代骈文史上的“异类”-论清初名才子尤侗的骈文创作》(苏州科技学院学报2015年第3期)认为尤侗骈文不但数量可观,而且风格独特,成就颇高,体现了清代骈文史上独一无二的主要风貌。(4)文献研究。王宣标发表了《尤侗<明艺文志>考》(台湾书目季刊2013年第4期)以及《新见尤侗<艺文志>五卷述略》(图书馆杂志2014年第2期)两篇文章。前一篇文章通过对新发现的清刻本《明艺文志》五卷的考察,取其分类体例与《明史稿艺文志》对比,认为王鸿绪《明史稿艺文志》对尤氏志稿多有继承,尤氏志稿在《明史艺文志》成书过程中有重要地位;后一篇文章根据上海图书馆藏有的清刻本,订正了《四库全书总目》著录的两处错误,并论证了尤侗《艺文志》对殿本《明史艺文志》的影响。
研究专著实现了零的突破。薛若邻的《尤侗论稿》是第一本尤侗研究专著,他对尤侗进行了较为全面、客观地讨论。该书涉及到了尤侗的气节问题、生平与思想情况、与清初诗坛的关系以及戏曲创作几个方面。《论稿》兼顾了尤侗诗文、戏曲并重的双重作家身份,没有忽视时代、社会等因素对一个作家的影响;2008年出版的《尤侗研究》是另一部专著。该书上篇包括尤侗家世与生平考述、交游考、著述概说、文学思想以及尤侗的诗、文、词创作。下篇则包括尤侗的戏曲创作、尤侗与清初文人剧坛的官演剧传播、尤侗与清代杂剧的个人化倾向、尤侗与清代剧坛的雅俗之辨。相比于薛著,徐坤的探讨更翔实。
戏曲方面,一些学者继承了尤侗戏曲有“案头”文人化特征的观点,如穆一衡的《中国文学史(下)》(21世纪出版社,1994年版)认为尤侗的剧作意境更接近于诗歌,不大适合演出。在此基础上,又有学者看到了尤侗戏曲遣兴抒怀的一面。如史焕章编著的《中华国剧史》(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5年版)评价尤侗《钧天乐》哭庙一折最为生动,是尤侗自叹怀才不遇,以申不平之气;有的学者还将尤侗与同时期的其他曲家并举,探讨其“案头之曲”特征的由来。如李罗力的《中国历史通鉴第三部》(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7年版)认为清初以吴伟业、尤侗为代表正统文人,他们以创作诗词古文的思维创作戏曲,抒发了故国之思、兴亡之叹、身世之感等复杂感情,显示了渊博的学识功底和深厚的文学造诣。他们的戏曲作品突出地表现了上层社会的时代精神,源远流长的文化内涵,发愤著书的艺术传统和以文字、才学、议论为剧的审美追求。这也是他们的戏曲创作有主观化和案头化倾向的原因。
文学理论方面,郑乃臧,唐再兴主编的《文学理论词典》(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年版)讨论了尤侗“尚真”的文学观点,认为尤侗诗文主新警、性灵之思,反对拟古,强调真意和个人风格,亦要杂取古人的声华格律以存真意;刘文忠的《正变·通变·新变(下卷)》(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2009年版)对尤侗的《己丑真风序》进行了阐释,分析了尤侗的“通变论”,作者认为尤侗是由崇“变”而兼及“通变”的。尤侗把“变”看得高于一切,认为“变”不仅与世同在,而且与天地同在。
诗歌方面,各类选本对尤诗皆有收录,如丁力选注、乔斯补注的《清诗选》、钱仲联的《清诗三百首》选用了尤侗一些反映历史事件、社会现实和民间疾苦的诗歌;《中华竹枝词全编》(北京出版社,2007年版)收录尤侗黔苗竹枝词、外国竹枝词等数十首。有学者还看到了尤侗在竹枝词发展史上的重要意义,如丘良任的《历代宫词纪事·竹枝纪事诗》即称:“竹枝词之写外国,自西堂始;竹枝词之写少数民族,也自西堂始。”[21](P566)
词学方面, 选录上如《全清词·顺康卷第3册》(中华书局2002年版)收录尤侗《十六字令》、《忆王孙》等词310首,另《全清词·顺康卷补编第1册》(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补录尤侗《千秋岁》、《临江仙》、《百字令》、《菩萨蛮》四首词。有学者对尤词的内涵展开探讨,如陈水云《清代前中期词学思想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一书就针对尤侗词学的“尊体论”、“情境论”、“盛衰论”进行研究;严迪昌的《清词史》(江苏古籍出版社)则就尤侗序论的参考价值、尤侗词学理论与实践的难敷一致以及其才子之词的特色进行讨论。
学界开始共同探讨尤侗的诗词与戏曲。如叶长海的《中国戏剧学史稿》(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提及了尤侗的《<名词选胜>序》,认为这篇序文虽然所论对象是词,但主要内容是对诗、词、曲的创作精神作对比分析。“可歌”是尤侗所论的诗词曲的一致之处、相承之处。正是在“可歌”这一点上,尤侗强调了曲的优越性,批评了今人“往往高谈诗,而卑视曲词”的现象,并针锋相对地提出“能为曲者,方能为词;能为词者,方能为诗”[2](P337)的观点。另外《中国戏剧学史稿》还补充了尤侗标举性情的一面。
就文方面,陈惠琴等著的《中国散文通史·清代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在论及清前期辞赋文时,列举尤侗、李渔二人。作者认为尤侗赋作的思想、文辞更加雅正,成就也较高,李渔的则稍显浅俗;尤侗曾以一西厢词句“临去秋波那一转”题作文流闻禁中,可谓是清初八股文名家。龚笃清主编的《八股文汇编(下)》称尤侗为“尤王体八股文的开山祖师”,评价尤侗所作八股文最大的特点是“逞才使性,以骈文辞赋为时文。用语典丽谲皇,常化用典故和名言,以才情运之,化陈旧为神奇,别出新意。”[22](P719)
本阶段尤侗的文学作品得到了一次最新整理。杨旭辉点校的《尤侗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是目前所见较为完备的尤侗诗文戏曲集,同时整理者对各本的不同加以比勘,将底本中缺失的篇章据别本加以订补,大大方便了研究者搜求翻检之劳。
最后,有关尤侗的地域性研究也得到进一步展开。如凌郁之《苏州文化世家与清代文学》(齐鲁书社,2008年版)一书介绍了尤氏一族的世系源流、尤侗的文学活动以及包括交游、诗文、戏曲、词在内的文学成就,还对清代吴中尤氏家族成员进行了文学考略。
综观80年代以来的尤侗研究,相对于之前的三个阶段,已然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一时期发表的各类学术论文、著作不仅有对尤侗各类文献的收录、各种文学作品的分析,亦有对尤侗思想层面的讨论。不论是宏观介绍、专题研究还是综合论述均取得了可喜的进展,基本上已经达到了范围较全、程度较深、质量较高的局面。然而,这些成果背后,学界对尤侗各个方面的研究还是存在深浅不一的情况,比较之下,戏曲研究较重,诗词文等研究较少。
总之,清代以来尤侗研究历经四个阶段,由不系统走向系统,由边缘走向“主干道”,取得了一定的突破。黄祖良曾评价尤侗“一生留给后人的精神遗产很丰富,既有民主性精华,也有封建性糟粕,有待于进一步整理和研究。”[23](P131)因学界研究状况仍不够丰满,我们要看到其中巨大的学术空间,并为之付出更多的努力。
[1] 赵尔巽,等. 清史稿[M]. 北京:中华书局,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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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4654(2017)06-0062-06
2017-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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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王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