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汉
如何成为一个人:韦政通与人文教育
尹文汉
(池州学院 管理与法学院,安徽 池州 247000)
韦政通教授是20世纪中国富有创造性的思想家之一,他认为人文教育的目的在于启发青年寻求人生的意义,人文教育的特性是体验重于思辨,人文教育目标的实现需要一个开放的社会。韦政通教授一生传奇式的奋斗与拼搏历程,正是他人文教育思想的实践,是一个人文教育不可多得的典范。韦政通教授人文教育思想与实践启示我们,人文教育的目的不仅仅是成就品德,更是成就人生;人文教育的重点不在知识获取,而在生命体验;人文教育的方式不仅是说给人听,而且要活给人看。
人文教育;韦政通;生命体验
人文教育问题,在中国传统社会不成为一个问题,传统中国社会对人的教育,是以人文为主的。但自进入20世纪以来,人文教育问题在中国越来越突显,进入21世纪,无论是台湾还是大陆,这个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愈加严重。从事人文学科研究与教学的学者,以及一些教育家,从事教育的工作者,对这方面的问题深有感触,为中国教育的前途担忧,进而倾注心力,进行理论反思和实践的改造。韦政通教授是20世纪中国少数富有创造性的思想家之一,长期从事人文学科的教学和研究,对20世纪以来中国的人文教育问题有着深刻的体验和独到的反思,尤其是他一生传奇式的奋斗与拼搏历程,是一个人文教育不可多得的典范。
1995年10月,韦政通教授参加北京大学哲学系召开的“变迁与调适:观念与行为的省察”学术研讨会,提交的论文《人文教育与人的品质》是他对人文教育进行全面反思的重要著述。该文从20世纪下半叶海峡两岸在“人的问题”方面面临的共同问题入手,深入探讨了人文教育的意义和目的,人文教育的特性,以及人文教育如何扎根与普及等问题。
“人的问题”和“人的品质”问题。20世纪八九十年代,台湾经济繁荣,大陆经济快速发展,在“人的问题”方面,却面临很多共同的问题。韦政通教授提到了六个方面的问题:⑴生活品质低落;⑵贪污现象严重;⑶既得利益集团成为进步的障碍;⑷重理工、轻人文,形成教育上的本末倒置;⑸人际关系丧失伦理;⑹年轻一代自我失落。这六个方面的问题,虽然是20年前提出的,但今天来看,海峡两岸并没有多大改变。在大陆方面,这六个方面的问题,可以说更加严重。如贪污问题,自中共十八以来,习近平总书记严厉反腐,老虎苍蝇一起拍,老虎之大,苍蝇之多,让世人为之惊叹。据中国共产党新闻网报道,截止至2014年9月17日,已有2名十八届中央委员、5名十八届中央候补委员落马。仅2014年前8个月,查处的省部级以上官员达27名,其中不乏国家级干部。反腐力度之大,在一定程度上震慑了腐败之风,也反映了当前腐败的严重性。
以上这些问题,都是有关“人的问题”,归根究底是一个“人的品质”问题。而“人的品质”主要决定于教育的品质。因此,这些问题的解决,有赖于人文教育。韦政通教授认为,我们现行的教育制度,是由国外引进的。这种教育背后的基本理念是实证主义和工具理性,落实在教育实践之中,很容易将教育活动化为“技术性”的问题,只讲求实用,强调效果,只关心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对目的视为理所当然,不再加以思考与批判。教育成为经济发展的工具,忽略教育过程中价值和意义的创造。这种教育不关注人的品质,因而很难提高人的品质。
人文教育的意义和目的。韦政通教授认为,“人文教育所根据的基本理念,不是实证主义,而是理想主义;不是工具理性,而是价值理性”[1]221。人文教育是一种以人为主体的教育历程,学校教育只具有激励、启发和唤醒的作用,然后依赖受教育者持之以恒的自我实践、自我教育去完成。因而,人文教育不可能是技术性的问题,也不可能是效率导向,它是超越实用的,是意义导向或理想导向的。人文教育本身就是目的,不应是经济发展或政治发展的工具。
韦政通教授认为,人文教育最重要的目的,是启发青年寻求人生意义。人文教育的重点,在凸显个性、发挥潜力和创造自我三个方面。每个人的人生意义和人生之路都是独特的,愈有意义的路愈是独特的。因此,尊重个体,凸显个性,是寻求人生意义不可或缺的条件。韦教授引用传记作家卢德威克的话告诫我们:“在我的研究中,我发觉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我常常发现有许多很有才华的人因缺乏个性而失败,却很少发现有强烈个性的人,因缺乏才华而无法前进。”[1]222一个人成就的大小,是由发挥潜力的多少来决定的。韦政通教授认为,发挥潜力的方式,至少要做到二点:一是要尽量做到自做主宰;二是人生要有前瞻性。自做主宰,是创造自我、成贤成圣的工夫,也是一个人不被环境所决定,不做命运奴理想,才能激发人的潜力,避免生活盲目,迷失目标。凸显个性,发挥潜力,最终是为了创造自我。创造自我的过程,就是为理想而献身的过程。理想不可能完全实现,但我们要努力去追求。历史上许多大人物受人崇敬,并非因为他们完全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而是他们的理想与人类福祉相关,并且能自始至终坚持理想。“一个常在燃烧中的生命,是正在创造自我的生命,也是最接近理想的。”[1]223为理想而倾注全部精力,就是在创造自我,也最能接近理想,也最能活出人生的理想状态,精神才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人文教育的特性。韦政通教授认为,人文教育的特性,是体验重于思辨。当前人文教育只重视知识的灌输和理论思辨的训练,完全忽略了人文教育的意义和目的。德国哲学家狄尔泰认为,生命或精神所创造出来的世界,就是精神世界,而构成精神世界的基本细胞就是体验。要进入生命世界或精神世界,体验是不二法门。体验是实实在在、活生生的具体经验,要了解体验,必须自己去体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体验的理论化工作,是训练哲学家或人文学专家的方法,对于人文教育而言,直接体验不失为有效的方法。韦政通教授认为,依照体验的方法来设计人文教育的课程,“与其读哲学概论,不如读大哲学家的传记,与其读文学概论,不如读大文豪的作品”[1]225。人文教育不能只实施通识教育,仅提供皮毛知识,必须发挥改善气质、提高精神境界的作用。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学习人文的典范。“每一个伟大的典范,都有其丰富的精神世界,人的一生中,不要多,只要有一二们典范常活在心中,将其精神意义或内容逐渐消化,从‘与我同在’,到最后化为己有,必可增加识见,提高品位,扩大生活的精神空间。”[1]225
人文教育的扎根与普及。韦政通教授认为,“人文研究是人文教育的源头活水,充沛水源才能丰富下游的人文教育,才能使人文知识和人文智慧不断更新”[1]227。人文教育的扎根,就是要提高人文研究的水准。而人文教育的普及,根据我国的历史与现实来看,主要靠复兴民间社会自由讲学的风气,发扬体制外的书院传统。章太炎说:“中国学术自下倡之则益善,自上建立则日衰。”中国历史上的人文思想和人文教育的活力,主要来自民间的私人讲学,而非朝廷。民间之学一旦上升为官学,就会变成士人搏取利禄的工具,导致活力停滞,成为人文传统发展的桎梏。随着时下社会的发展,推动民间讲学运动的时机已经成熟,民众也有了提升生活品质的需要。
人文教育目标要充分实现,需要建立起一个开放社会。韦政通教授认为,重整人文教育,是提升人的品质最直接有效的途径,但人的改造必须在现实社会中进行,所以人的改造与社会的改造是一体,必须同步进行。改造中国社会的理想,是希望建立起一个开放社会。开放社会的基础建构是法治、民主与自由。自由是开放社会追求的目标,民主是实现目标的程序,法治是要保证这个程序在公平的秩序中进行。只有开放社会的理想逐渐实现,凸显个性、发挥潜力和创造自我的人文教育目标才有机会充分实现。
通过以上简要的梳理,基本展现了韦政通教授对于世纪末我国人文教育的系统反思,从现实问题的考察到思想理论的审视,从教育目标到实现路径,皆一一作了回答,充分表现了韦政通教授对社会的关怀和现实的忧虑。韦政通教授的人文教育思想,不仅是现实的关怀和学理的探讨,还是他人生真实体验的结晶。
韦政通教授是20世纪中国学人中少有的注重体验并实践自己思想的中国思想史学者。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特别注重知行合一,其学往往是从其行中体会得来,“自家体贴”,学问的真诚毋须怀疑。而近代以来,西学东渐,学术专业化,学者的学不再是从体验而从学理中来,学者的学成为思维的游戏而非自家生活的指导,学而不养。韦政通教授一生传奇式的奋斗与拼搏历程,本身就是一个人文教育的典范。他关于人文教育凸显个性、发挥潜力和创造自我的论述,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对他人生经验的总结。
凸显个性。在凸显个性方面,韦政通教授意志坚定,抉择果断,掌握自己命运,坚定地走自己的道路,不受外在力量的干扰。年轻时不接受父亲要求他经商的安排,而选择外出求学;在上海光华大学读书时,在爱神的指引下,毅然决定孤身漂泊到台湾;从事新闻工作三年,当感到生活浑噩,毫无意义的时候,果断地做出决定,辞去新闻工作,决定以卖稿为生,隐居大屯山茅屋苦读,并到台湾大学、台湾师范大学旁听;跟随新儒家大师牟宗三数年,历经儒家信仰之后,思想转变,又果断与新儒家决裂,走自由思想之路。每一次抉择,都意义重大,都需要无比的勇气。正是在这一连串的抉择之中,韦政通教授走出了自己独特的人生道路。如果不漂泊来台,很难有机会接触到如此多的一流的思想学术大师。如果不坚定走自己的道路,也不可能出入于新儒家和自由主义。在20世纪中国思想界,出入于现代新儒家和自由主义两大阵营又卓有建树者,可能唯韦政通教授一人。
发挥潜力,创造自我。凸显个性,决定一个人的发展方向,而发挥潜力、创造自我则决定一个人的成就。韦政通教授目前已出版的学术性著述近四十种,其中既有如《孔子》、《荀子与古代哲学》、《董仲舒》、《一阵风雷惊世界》、《无限风光在险峰》等对中国历史上思想家的个案研究,也有如《中国思想史》、《中国十九世纪思想史》等概古括今、囊括数千年中国思想的宏大研究。既有如《中国哲学辞典》、《中国哲学辞典大全》等大部头的专业工具书,条分缕析中国哲学史、思想史中的每一个概念,每一种思想与流派,也有如《中国文化概论》、《中国的智慧》等高度概括与抽象、深入浅出的大众读本。韦政通教授不仅是一名卓越的学者,还是一名优秀的公共知识分子和极富创造力的思想家。他关怀社会,关爱青年,曾与友人创立“澄社”,议政而不参政,“坐而言”而不“起而行”,保持知识分子的本色。他用现代化批判传统,用传统批判现代化,超越现代新儒家和自由主义,努力重建中国传统,卓有建树,自成一家。
韦政通教授的成功与成就,与他不断激发自我潜力,发挥自我潜力分不开。“我这一生一直被‘浪费时间是一种罪恶’这个观念所鞭策着。”韦政通教授一生特别珍惜时间,努力拼搏,全身心地投入学术研究之中。殷海光先生曾勉励他“严重地工作二十五年”,他却一生都在“严重地”工作。
“生活的问题可能还有许多难以窥探的奥秘,但适当而有效地发挥生命的潜力,则无奥秘可言,这是要慢慢自我训练的。最早的时候,每天能工作四小时就很满意,慢慢因工作动机的强化,以及工作兴趣的提升,增加到6小时、8小时,甚至12小时。当我写《中国思想史》时,有连续工作16小时的经验,那是一种‘非我作诗,乃诗作我’的境界。”[2]56韦政通教授曾跟我说,他在写《荀子与古代哲学》的那个暑假,除了出门理一次发之外,没有走出过校门。而在他数十年的学术生涯中,除了近十年来因动脉硬化,书写困难而出门讲学、出席学术会议之外,很少外出演讲,他都把时间留在书房。“回想四十多年来的工作经验,我的确具有不怕孤独、不怕寂寞的天赋,生活上无论受到多大的挫折和痛苦,从未使我灰心丧志过。这点天赋的自觉,使我特别珍惜时间,把浪费时间认为是一种罪恶。为了珍惜时间,我始终坚持过简单的生活。为了珍惜时间,最近十年来,尽量节制做到不演讲、不座谈、不参加会议。这样的生活形态,在生活形式上,非常刻板,非常固定,但在心灵世界和思想活动上,却是丰富多姿、风云变幻,几乎每天都活在兴奋之中。”[2]5他在谈到学者的生活方式时提出了三点具体要求,其中一点是“淡薄名利,生活简单”。“所谓‘生活简单’,对一个学者来说,就是不去做与学问不太相干的事,他的生活主要在书房、教室和学术会议里。”[3]143
《中国思想史》和《中国哲学辞典》写作,极非易事,具有极强的挑战性。在韦政通教授撰写《中国思想史》之前,现代意义上的、完整的中国思想史或中国哲学史方面的学术专著只有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韦政通教授挑战自我,先以个人之力编撰60万字、别具一格的《中国哲学辞典》,又全面衡量前贤的著作,写出《评几部中国思想史的著作》,再检点中国思想史方法论,编辑《中国思想史方法论文选集》,然后才在两年“自囚”式的情况下,每天工作12小时至16小时,心无旁骛,写成近百万言的《中国思想史》巨著。写《中国思想史》,“那是我一生中生命力的巅峰期”[2]151,心智高度集中,生命潜力得到最大的发挥。从50年代中期起心写作,到70年代末完成,《中国思想史》从准备到完成,前后长达25年。
韦政通教授激发潜力、挑战自我和创造自我的努力,直至今天仍在继续之中,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热爱有加。2003年开始,由于写字困难,便开始到大陆讲学,继续奉献着自己的智慧,一年二次,每次将近一月左右,去过北京大学、深圳大学、华中师范大学、东南大学、杭州师范大学、武汉大学、中山大学等近十所大学,尽情培育和接引青年学子,一大批硕士、博士研究生和青年学子受到熏陶。2009年11月,韦政通教授开始自习气功,不到一年,身体竟然出现“奇迹”,不仅因白内障导致的视力下降逐渐恢复正常,手也可以重新握笔写字了。2011年韦政通教授八十五岁高龄,竟然决定不再外出讲学,重新开始学术著述生涯,去完成他关于负面人性问题的研究。
学习典范。韦政通教授关于人文教育的特性,体验重于思辨,要读传记,学习人文典范的论述,也有他自身经验作为支撑。在《理想的火焰——我早期的学习生涯》中,韦政通教授谈到他从一九五四年隐居到台北大屯山麓一间茅屋中苦读的三年困顿岁月,“当读到王船山,使我首次领受到被巨人心灵震撼的经验。在中国思想史上,除了同时代的李二曲以外,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思想家的生活比船山更苦。他于抗清运动失败后,隐遁约四十年,或与傜人杂处,或托迹野寺,或居住土室,在‘握天枢,争剥复’的信念下,创造了一个伟大生命的奇迹。在生活条件奇差的境遇中,他竟然能著作宏富。船山的典范,是在精神上支持我度过艰困岁月的一大动力”[2]32。
以上的分析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到,韦政通教授关于人文教育的思想,并不是纯粹的理论分析或概念游戏,他的每一句话或每一个言论,都是建立在他生活经验的基础之上,是以他的真实体验为支撑的。因而,相较于读时下很多关于人文教育理论性文章时的隔膜而言,读韦政通教授的人文教育思想之作,我们能感到特别真实,特别亲切,特别受用。
作为思想家,韦政通教授特别注重中国传统思想的创造性转化,他在《伦理思想的突破》中提出知识分子的新典范,对他自己而言,这不只是一个理想,而是一个现实的准则。他的人文教育,不仅有对青年在言论上的谆谆教诲,更多地通过他自身的示范来进行,身教重于言教。
实践知识分子的新典范。韦政通教授在《伦理思想的突破》一书第九章以《批判的心灵,社会的关怀》为题,讨论了如何型塑知识分子的新典范。知识分子的新典范即是新伦理的典范。传统社会有圣贤、气节之士等模范人物供人们学习与效仿,现代社会也需要型塑践行新伦理的典范,来带动人们观念的变化,供人们学习。这需要知识分子通过自我观念的革新,使自己走出传统的局限,成为新伦理的伟大实践者。新伦理的典范有两个基本的特征:一是批判的心灵,一是社会的关怀。批判的心灵,具有很多因素,最重要的是具有独立的精神,开放的头脑,并且是社会的批评者。独立的精神包括独立的思考和道德的勇气,他只服从理性和原则,不服从任何权威;开放的头脑要求他能不断自我更新,不自以为是,能进行自我批判;社会的批评者要求他对社会问题有过人的感悟力,对社会的反理文化进行深刻的批评。批判的心灵中本已包含社会关怀的要求,但也有些知识分子的批评停留于理论性或学术性,而没有参与到社会生活之中,这便不能发挥其模范作用。社会关怀就是要参与社会生活,对事有热情,对人有爱心。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知,也是社会公众的导师,社会问题层出不穷,知识分子当然要积极参与,尽自己的责任。对知识分子来说,参与社会生活有观念参与和行动参与两种方式。这两种方式之中,行动参与不大容易实现,因为这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体能等资源,但观念参与是知识分子不可推卸的责任。
韦政通教授提出的新伦理或知识分子的新典范,也是他自身努力的方向。他要把自己的思想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之中。因此,他一生扮演着学者、思想家和知识分子三种角色,以成就一个知识分子的新典范。成为学者是成为知识分子的前提,思想家使他具足思想的批判能力。韦政通教授始终坚持自由的思想,从不局限于现代新儒家或自由主义立场,毫无派别之心,进出自由,始终保持开放的心灵和独立的精神,这在20世纪中国思想界十分罕见。他的批判既指向传统,也指向现代。作为知识分子,他积极关注社会问题,尤其是执掌《中国论坛》时期,对知识分子、道德重建、台湾的政治与文化、中国的未来等现实问题都予以批评,思考出路。然而,他的社会批评,止于言论,从不参与到社会运动之中。他们所创立的“澄社”议政而不参政,就是最好的表现。
关爱青年。对青年的关注,是体现韦政通教授人文教育实践的一个重要方面。韦政通教授对青年的关注,是出于对现实人文精神失落、理想丧失的忧虑:
“台湾所二、三十年来,因经济挂帅,文化建设远远落后在经济成长之后,为社会带来严重的腐化,使社会大众中看生金钱,只追求享受,在休闲生活中,大都沉溺于食、色的刺激中。这种风气影响所及,不仅腐蚀青年的心灵,即连学术文化界的高级知识分子,也大都把学问知识当作猎取名利的工具,丧失了敬业的精神,和献身真理的热情。我之所以关怀青年与知识分子的问题,主要的一点想法,是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下,如何仍能保持并发扬理想主义的精神,是希望我们的社会,当大众群体趋于经济利益时,总要有一些为理想而活的人,因自古至今,有无数的例子可以证明,要求社会进步和文化更新,理想主义的精神,以及由它激发出来的奉献热忱,永远是最大的资源。”[2]301
出于对青年的关心,韦政通教授在掌管《中国论坛》期间,曾组织台湾一批一流的学者,包括李亦园、杨国枢、李鸿禧、黄光国、韦政通、杨子等,面向社会举办公开“青年生活讲座”。所讲内容包括与青年谈文化、青年的人际关系、青年的政治生活、青年的感情生活、青年的人生观、与青年谈写作等主题。六场讲座在台北结束后,同样的主题由原班学者又在高雄讲演六场,每次讲座吸引了爆满的青年,可谓盛况空前。韦政通教授在台北主讲的“青年的人生观”,副标题是“怎样为自己找路、意义与理想”,内容包括青年如何根据自己的人格特质选择合适自己的人生道路,要使自己的生活有意义该如何努力,以及如何选择、判断和实现自己的理想。
新世纪以来,韦政通教授往来大陆高校讲学,一大批青年学子得以亲近先生。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韦政通教授每到一处,都会影响一大批上进的青年学子。尽管有时年龄相距近一个花甲,相互的交流却毫无隔膜。华中师范大学何卓恩教授曾说,韦政通教授是他见过的最没有架子的学术大师。韦政通教授关爱青年,平易近人,平等地与青年交往,让所有与他交往的青年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只有如坐春风的喜悦。据笔者所知,近十年中,与韦政通教授有书信联系的青年学子不下百人,而韦教授总能做到每信必复,尽管写字十分困难。2007年,有一次笔者打电话给韦教授谈到他书写不便,以后不再书信联系,改用电话。韦教授在电话的另一端说,别的学生不像笔者这样打电话,他还是必须写信回复。言辞是如此地肯定而诚挚。韦教授不仅在学术上指导青年学生,在人生道路上指引青年学生,还在生活上帮助青年学生。有一次大陆一家出版社给韦教授一笔稿费,韦教授却将这笔稿费委托王立新教授处理,送给研究生们购买所需图书。而对大陆青年学子需要台版学术书籍,韦教授都是亲自购买赠送。
人文教育,涉及到教育目标、教育主体、教育方式等多方面的问题。当前我国教育体制中蕴含的人文教育,基本上是通过中小学的思想品德修养教育、语文教育和大学的通识教育或文化素质教育来进行的。这种按部就班的分班制计课时、重师生之间知识传授的方式在人文教育目标的实现上,到底取得了多大效果,能否激发学生向上的生命激情,实在令人感到忧虑。韦政通教授的人文教育思想与实践的努力,嘉惠我们众多的启示。
人文教育的目的不仅仅是成就品德,更是成就人生。过去我们倾向于思想品德的教育,教导学生如何遵守道德规范,如何成为一个有道德的人。这种教育固然沿袭了儒家的成德传统,但也封闭了人生发展的多种可能性。韦政通教授则指出,人文教育的目的重在人生意义的追求,重在激发人生理想和生命激情,充分发挥人的潜力,促成人的自我实现。精彩的人生并不局限于成德,因此,至于成就何种人生,并不是人文教育的目的,而应该由受教育者自己来决定,自己来选择。
人文教育的重点不在知识获取,而在生命体验。今天的学校教育,基本上都是以知识传授为主的,人文教育似乎也未能例外。韦政通教授指出,人文教育的特点是体验重于思辨。思辨是知识路线,体验则是经验路线。
思辨与体验的关系在中国传统思想中是知与行的关系。韦政通先生2014年11月在深圳大学演讲中,谈“活化人格教育”,说到传统儒家精神的现代转化,要“两轮并转”,知行并重。但在人文教育中,体验更为根本。生命的激情、潜力的发挥、理想的追求都只有在自身不断的生命体验中才能获得,才能增加。在人生理想的实现征途,枯燥的知识根本无法代替体验,知只有转化为行时才具有其价值与意义。如果灵魂不曾被吸引、不曾被震撼,读破万卷书,与未读时何异?今日世界,知之甚博而行之甚劣者,不亦多乎?
人文教育的方式不仅是说给人听,而且要活给人看。作为人文教育的教师,我们不能仅仅作一个知识的传授者,而应是人文精神的实践者;不能仅仅说给学生听,而是要活给学生看。韦政通教授近十年中多次来大陆讲学,所到之处,皆能得到青年学生们的由衷喜爱,趋之若鹜,这虽与他作为大学问家、大思想家有关,而最重要的、最感染青年学生的,是他的人格魅力和精彩的人生历程。他所说的,是他所做的;他所说的,是他做到了的。他把他说给人们听的,活给人们看,而且活得极为精彩!这是中国士大夫、知识分子传统的承续,真正知行合一的典范!做到知行合一,才不会让人怀疑知识的真诚;做到知行合一,才会给人真正的精神动力!做到知行合一,言传身教,才能真正活在受教育者心中!
今年适逢韦政通教授九十华诞,谨以此文向先生致以最衷心地祝福和崇高的敬意!
(责任编校:张京华)
[1]韦政通.韦政通文集:人文主义的力量[M].北京:中华书局, 2011.
[2]韦政通.人是可以这样活的[M].台北:洪叶文化事业公司, 2000.
[3]韦政通.智慧不老:韦政通教授八十演讲录[M].台北:法鼓 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9.
2017-10-09
尹文汉(1975-),男,湖南长沙人,池州学院管理与法学院副教授,九华山佛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台湾宜兰大学政通学者,研究方向为中国思想史、佛教文化。
B2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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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7)11-00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