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可成
比学者的物理移动更关键的是,他们的知识见解可通过更快速的渠道流传
“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可以用于解释欧洲在18世纪的崛起。
人类经济的飞速增长是近三四百年才发生的事情。根据经济史学家的测算,1700年之前,世界GDP年均增长不到0.3%。然而,自18世纪开始,欧洲——尤其是西欧地区发生了“财富大爆炸”(The Great Enrichment),经济迅速发展,至今依然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地区之一。
为什么是欧洲突然变富,而不是其他地方?学者们提出过很多种解释。有一个被广为接受的说法是:因为欧洲的土地上存在着很多个国家,不同国家之间存在竞争关系。尽管各国割据的格局造成了连年的战乱和贸易的壁垒,但总体来看,竞争带来的好处更多。尤其是,各国在竞争的压力之下,非常重视科技创新,这就为经济发展打下了基础。
不过,美国西北大学教授Joel Mokyr在他的新著《经济增长的文化》中挑战了这一解释。他说:无论是南亚次大陆、中东地区,还是非洲地区,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国家割据的格局,但是这种国家间的竞争并没有催生“财富大爆炸”。显然,欧洲崛起的奥秘还要去其他地方寻找。
Joel Mokyr教授提出的新观点是:虽然欧洲在政治上是分封割据的状态,但它却拥有一个统一、完整而活跃的思想市场。在整个欧洲,人们享有共同的来自古希腊、古罗马的文化遗产,学者们使用着同样的语言——拉丁语。尽管当时的交通并不发达,但知识分子还是可以方便地穿梭于各个国家之间,不受政治分裂的影响。一个最著名的案例是:欧洲人文主义运动代表人物伊拉斯谟出生在荷兰鹿特丹,一生主要往来于比利时鲁汶、英格兰和瑞士巴塞尔,并且曾经在意大利都灵和威尼斯生活。伊拉斯谟之后的欧洲学者,享有着更加便捷的流动性,很少有人只生活在一个国家的国境线内。
比学者的物理移动更关键的是,他们所生产的知识见解,可以通过更快速的渠道流传。印刷术的发明和邮政系统的改造,让书籍的迅速复制和传播成为可能。这时,统一而非分裂的文化市场就显示出了它的优势:一本书面向整个欧洲发行,才有可能获得更大的市场。这样一来,学者得到了更广泛的读者,印刷商则获得了更多的利润。
在当时,欧洲的知识分子视自己为一个广义上的“文化共和国”(Republic of Letters)公民,而不是某一个具体欧洲国家的学者。同时,割据的政治局面又给学者提供了更多的自由空间——万一在一个国家言论受阻,换一个国家就是了。
也就是说,欧洲的知识阶层幸运地占到了两头的便宜,既享受了一个统一的文化欧洲的好处,又从割据的政治欧洲中获益。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之下,欧洲的思想市场迅速发展,其发达程度一举超过了明清年代的中国以及世界其他地区。
这种活跃的人文和科学氛围,既孕育了伟大的哲学家、数学家,也间接催生了将知识应用于经济增长的发明家、工程师。在欧洲,人们形成了这样的共识:经济发展需要基于可靠的知识,而可靠的知识则要通过科学的方法获取,要获得经验数据的支持。这些在今天看来非常简单、基础的理念,在当时的世界上却是一种革命性的突破。弗朗西斯·培根所言的“知识就是力量”,从那时起被很多人理解为“知识就是推动经济发展的力量”,这也为工业革命在欧洲拉开帷幕做好了准备。
Joel Mokyr教授感叹,“今天回顾这段历史就会发现,欧洲自18世纪起的崛起其实是一系列特殊机缘共同作用的结果”。万一哪一条要素发生了变化——比如,没有拉丁语为统一的语言,书籍不能跨国发行,或者军事冲突影响了思想交流,欧洲都可能不会是发生“财富大爆炸”的地方。
(作者为传播学博士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