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彤
摘 要: 本文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文学作品在法国的传播情况切入,介绍俄罗斯文学是如何进入法国的,并着重分析20世纪初法国文学界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接受情况。
关键词: 法国 俄罗斯文学 陀思妥耶夫斯基
在19世纪的法国人眼中,俄罗斯呈现出的形象往往是神秘的,农奴制度的盛行、沙皇的专制统治及地理上的扩张都带给这一国家许多不同于欧洲的亚洲特征。尽管如此,仍有不少法国人被俄罗斯所吸引,并对其进行了探索。1839年,一位名叫屈斯蒂纳(Astolphe de Custine)的法國侯爵赴俄罗斯旅行,足迹遍及圣彼得堡及莫斯科等城市。作为一名对共和制持反对态度的保王党人,他对于俄罗斯是十分向往的。回国后,屈斯蒂纳侯爵创作了《1839年的俄罗斯》(La Russie en 1839)一书,他在其中将俄罗斯人民描绘成了野蛮人的形象,并描写了当地的贫困生活及压迫个人的专制统治。该书为对俄罗斯不甚了解的法国民众描绘出了这一陌生国度的图像,一经出版便在法国引起了轩然大波,随后该书在欧洲被多次再版,同样在英国和德国引起了巨大反响。然而,屈斯蒂纳的这一作品中充斥着作者本人对俄罗斯的看法,人们并不能从中获得关于俄罗斯现实情况的客观信息,更别说通过他的作品了解俄罗斯文学,认识普希金和莱蒙托夫等俄国作家了。
俄罗斯文学在法国的传播起初是艰难而缓慢的,从1854年开始,屠格涅夫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作为福楼拜的友人,他开始帮助一些法国人将果戈理、莱蒙托夫和普希金的作品翻译成法语,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俄罗斯文学在法国的传播。而当谈及19世纪末俄罗斯文学在法国的传播之时,就不得不提到沃居埃(Eugène-Melchoir de Vogüé)的著作《俄罗斯小说》(Le roman russe)。沃居埃是一位曾在圣彼得堡有过短暂停留的法国作家,他的这一作品于1886被出版之时,普希金、果戈理及屠格涅夫等俄国作家已为法国民众所熟知,而当时较为年轻的作家如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及托尔斯泰,却因这一作品的问世才得以被法国民众所认识。在这一时期,越来越多的俄罗斯小说得以被翻译成法语,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的全部著作几乎都有了法文译本。在《俄罗斯小说》一书出版后,这两位俄国作家的作品很快在法国获得了众多读者,他们因此成为俄罗斯文学在法国文坛的代表人物。这两位俄国文豪无疑在世界范围内都有着重要影响,在文学界,关于二者孰高孰低的讨论一直不绝于耳,在20世纪初期的法国,研究这两位作家的法国文人们同样分成了两大阵营。随着俄罗斯文学在法国的传播,1929年10月至1931年4月,一个旨在加强当时的俄罗斯和法国年轻作家之间的联系的组织,由当时的“当代人文科学”小组负责筹划的“法俄工作室”(Studio franco-russe)举办了多次关于俄罗斯文学和法国文学的讲座。自然,关于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讨论成了这一工作室所办讲座的“重头戏”。在1929年11月所办的一次以“俄罗斯文学对法国作家之影响”为主题的讨论活动中,让·马克桑斯(Jean Maxence)表达了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偏爱:“现在的一整代人都将走向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且在他的作品中发现内心生活的深意。”而在接下来12月份的一次讲座中,《当代法国文学史》(Histoire de la littérature fran?觭aise contemporaine,1922)的作者勒内·拉卢(René Lalou)指出,法国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接受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1886至1900年间,即其作品最早被译为法语之时;第二阶段为20世纪初至一战前,这一时期在法国出现了分别支持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两大阵营;第三阶段即为一战后,此时陀氏的形象及对其作品的分析变得更加完整。事实上,一战后,不仅仅是法国,可以说整个西方世界对陀氏的研究都是在这一时期变得更为成熟的。我们可以注意到,正是在拉卢提出的“第三阶段”时期中,即1929年,俄国文学评论家巴赫金提出了基于陀氏作品研究的著名的复调理论。在这一时期的法国,较之对托尔斯泰的研究,作家们已更多地转向了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研究。弗雷德里克·勒菲弗尔(Frédéric Lefèvre)曾在拉鲁斯出版社所办的文艺杂志《文学新闻》(Nouvelles littéraires)《与……共度的一小时》(Une heure avec…)专栏中指出:“在两次世界大战的战间期,法国作家们最为欣赏的不是屠格涅夫等19世纪中期现实主义的大师,也不是契诃夫、高尔基等年轻一代的作家,而是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且在某种程度上而言,陀思妥耶夫斯基往往更受青睐。”
一战后,伴随着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安德烈·纪德(André Gide)这两位现代派作家作品的诞生,法国小说不断更新。而这两位法国作家,恰恰都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十分推崇,他们的作品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陀氏作品的影响。普鲁斯特认为,《白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小说作品,纪德曾发表过多篇关于陀氏的评论文章,并曾在老鸽舍剧院进行过六次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讲座。这一时期的法国作家,从皮埃尔·博努瓦(Pierre Beno?觘t)到阿尔朗(Marcel Arland),从莫里斯·贝茨(Maurice Betz)到于贝尔·沙特里永(Hubert Chatelion),都深深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响,在他们的创作中我们都可以看到陀氏的影子。为何陀氏在这一时期对法国文学及作家影响颇深呢?事实上,回归到历史现实中,我们不难发现这一疑问的答案。在20世纪初期的法国,文学上,标志着现代主义诞生的一系列新的文学运动兴起,如超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存在主义等。陀氏的作品顺应了这一时期文学的发展,甚至可以说引领了现代主义的前行。陀思妥耶夫斯基擅于进行心理描写,着力于揭示出人性中最深刻的东西,将人内心最黑暗的地带呈现在世人面前。他笔下的人物往往有着双重性格,这些性格通过他对人物内心独白的描写一一展现出来,这些人物性格上的矛盾导致了人精神危机的产生,最终往往令人物本身陷入悲剧,而这种描写手法使得陀氏被人们认为是心理学家,他的小说,同样被认为是心理学著作的范本。陀氏《罪与罚》的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的这一作品对纪德、普鲁斯特、加缪等法国作家的创作都有着重要影响。纪德的长篇小说《梵蒂冈的地窖》便是作者想创作法国自己的《罪与罚》的一个尝试,而加缪的作品《局外人》中的主人公默尔所则更是与拉斯科尔尼科夫有许多相似点。可以说,陀氏是一个极具时代责任感的作家,其对人精神危机的描写同样可以折射出现实中的危机。总体上而言,陀氏的创作手法和当时法国心理小说的传统创作手法是相悖的,不仅为小说创作提供了新的思路,更为现实社会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认知视角。事实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心理学家,他曾说:“人们说我是心理学家,这是错误的,我只是一个写实主义者,也就是说我通过创作表达了人类灵魂中最深刻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法国作家纪德可谓是他的知音,他曾在老鸽舍剧院所做的关于陀氏的讲座中说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是心理学家、社会学家和伦理学家的思想,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本身既是心理学家,又是社会学家和伦理学家——当然,他首先是个小说家。”纪德并未否认陀氏思想的复杂性,而是将陀氏的身份总结为了小说家、思想家,在这一点上,他与陀氏本身对自己的认识是不谋而合的。
如果将目光聚焦于20世纪初期法国宗教与文学之间的关系,我们就会发现,在20世纪初期的法国,宗教和文学密不可分。在这一时期,人们对共和主义的呼声不断高涨,1905年,法国正式颁布法律宣布了政教分离,在这一背景下,宗教对文学的影响理应渐弱,但因1914年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给欧洲人民的精神带去了深刻而痛苦的印记,这时的法國出现了对科学和实证主义的怀疑,产生了对天主教信仰的某种回归,在文学领域同样出现了对天主教信仰的回归。作家们在作品中表达自己的宗教观时通常是虔诚而激进的,却稍显肤浅。随着1926年贝纳诺斯(Bernanos)的作品《在撒旦的光明下》(Sous le soleil de Satan)的出现,在法国关于文学和信仰话题讨论的热烈程度到达了顶峰,众多作家、哲学家、文学评论家、神职人员及读者都参与其中,许多作家甚至纷纷改宗或皈依天主教,这便是当时法国的“文学中的天主教复兴”事件。在当时法国作家中,较为特立独行的是纪德,出生于一个新教徒家庭的他并未受身边众多作家朋友的影响而改宗,更明确自己的信念。他对上帝并不是持完全肯定的态度的,但他并不反对上帝,只是反对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这和陀氏的宗教观是有着相似之处的,陀氏生活在宗教社会中,但他却反对教会,尤其对天主教会深恶痛绝,而他又是狂热的信徒,只是只接受福音书中基督的教导罢了,他经常在作品中塑造出在卑微的情形中怀有高贵心灵的圣徒形象。从宗教观角度看,不能说是陀氏影响了纪德,而应说这二人的思想有着共通之处。纪德在关于陀氏的讲座中曾说:“我常常在这里假借陀思妥耶夫斯基阐述本人的思想;我感到他有我汲之不尽的相似点,我从中自觉或不自觉探求的,正是最接近我本人的思想。”并不是所有20世纪初期的法国作家都深受陀氏思想的影响,但纪德作为这一时期对法国文学发展有着重要推动作用的作家,陀氏对他的影响,以及他和陀氏之间观点的相似性,都印证了这一时期法国的作家,法国文学对于陀氏的接受是顺应了自身特性及时代潮流的。
法国应当算得上是世界上除俄国之外最早开始对陀氏进行研究的国家之一了,翻开陀氏早年的履历我们会发现,法国文化对他有着重要影响。陀氏在19世纪40年代后期接受了法国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并在此思想的指导下参加了彼得拉夫斯基小组的活动,反对当时俄国的反动统治,宣扬人类之爱,后因此小组的活动被捕入狱,后于西伯利亚服刑长达十年之久。尽管在十年期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其从空想社会主义那里接受的关于对现实不公的批判,以及对于平等和博爱的追求却是从未改变的。除此之外,陀氏还读过大量法国作家的作品,并曾将巴尔扎克的小说《欧也妮·葛朗台》翻译成俄文。20世纪初,追随陀氏创作的法国作家主要是普鲁斯特、纪德等反传统的新锐作家,他们追求文学上的创新和改变,注重对人类精神的救赎,致力于揭示人内心世界的多个方面。从根本上说,这些法国作家被陀氏深深吸引的原因应来源于他们与陀氏思想之间的相似性。而陀思妥耶夫斯基通过作品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悲惨的现实生活,渴望表达的是对平等与博爱的追求,这实际上与“自由、平等、博爱”的法兰西精神是相符合的。或许这也是20世纪初期,文学上经历着剧烈变革的法国对陀氏接受较快的原因之一。法国文学一直是世界文学的一面旗帜,文学上的重要思想几乎都来自法国,法国对陀氏的接受,从侧面可以反映出陀氏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直至今日,陀思妥耶夫斯基依旧对世界各国文学有着重要影响,文学家们从未停止过对陀氏作品的研究,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陀氏作品也有了新的解读,发掘了更多的宝贵内涵,这正是陀氏文学的魅力之一——经过时间的打磨,依旧熠熠闪光。
参考文献:
[1]安德烈·纪德.余中先,译.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六次讲座[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2]尤·谢列兹涅夫.徐昌翰,译.陀思妥耶夫斯基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3]赵艳丽.从宗教人本主义角度看陀思妥耶夫斯基对纪德的影响[J].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