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福克纳《熊》的神秘主义叙事美学

2017-02-23 21:17薛琴
文教资料 2016年27期

薛琴

摘    要: 神秘主义叙事以感应律为情感基点。福克纳在中篇小说《熊》中采用这种叙事方式揭示人和自然本来相感相通,但是工业文明的长驱直入切断了这两者之间的神秘纽带。人被抛进精神的荒野,只能在神秘主义叙事所营造的审美空间里觅寻希望。

关键词: 神秘主义叙事    感应律    《熊》    审美空间

引言

福克纳被认为是继乔伊斯之后西方最突出的现代派小说家之一。他在1949年因为《喧嚣与躁动》等不朽名著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理由是“他对当代美国小说做出了强有力的和在艺术上无与伦比的贡献”。在长达40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中,他一共创作了19部长篇小说、75部短篇小说及许多诗歌和散文。

《熊》在1941年最初发表时只是一个短篇小说,之后福克纳将之扩充为中篇小说,收录在小说集《去吧,摩西》里。美国学者R.W.B.路易斯说:“《熊》是了解福克纳全部作品的关键。”(李文俊,2008:168)威勒·索普说:“在他(福克纳)所有的作品中,再也没有比《去吧,摩西》中的《熊》写得更好的了。”(1984:293)中篇小说《熊》也是福克纳作品中被阐释得最多的一部。例如,朱振武和朱晓亚从生态伦理的角度阐释过它;孙胜忠认为主人公艾克的成长轨迹就是从“顿悟”到“遁世”的过程;吴冰则认为该小说在很多方面都可以给读者以启迪,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但是从神秘主义叙事美学的视角对《熊》展开研究,还少有人涉及。事实上,神秘主义叙事是该小说的显著特点之一,它不仅为小说增添了浓郁的美学色彩,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拓宽了文本的意义空间。

1.《熊》的神秘主义叙事

“神秘主义”在《英美文学词典》中被定义为“对上帝或者直接实在的认知,可以通过诉诸人类理智以外的能力或者不使用通常的洞察力或者逻辑思维过程便可达到”。(王建会,2001:102)在该词条下编者列出的作家中,虽然福克纳的名字没有出现,但是在“福克纳”的词条中,编者却有这样的介绍,“他的小说倾向于使用神话来表达和界定他对人类存在的想象性的视野。”(王建会,2001:246)其中,“使用神话”暗含着神秘主义叙事是福克纳创作风格的有机构成部分。R.W.B.路易斯也认为:“《熊》是一首颂歌,一首圣歌,……故事风格庄重,并不缺乏隐约可见的神妙事件。”(李文俊,1980:207)在《熊》这篇小说中,神秘主义元素并不只是“隐约可见”,相反,它是小说的突出特色。具体表现在如下方面:

在福克纳笔下,老熊(“老班”)是一种神秘的存在。它的神秘性,人无法通过理智认知,而只能经由直觉对其进行把捉。人和老熊之间这种浑然神妙的相通,用梁漱溟的话解释便是:“人的生命,本與宇宙大生命为整个一体,契合无间,无彼此相对,无能观与所观,如此方是真的玄学。”(2010:18)人和其他生命和非生命都是宇宙的构成分子,所以人理当和它们一起共享宇宙的奥秘。亦即,宇宙的奥妙流溢于生命和非生命之中,将万物紧密地联为一体。如此,人方可以和其他生命相互感应。此种相感相通,是“真的玄学”,属于维特根斯坦所说的不可言说之事,神秘非常。

早在艾克见到老熊之前,他已经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一种神秘的联结,“他似乎能够看到那只摆脱了死亡束缚的老熊和自己,他们两个,模糊不清地站在一个混沌的什么地方,仿佛时间就是从那个地方诞生而成为时间的,而他自己居然也分享了老熊的一些灵气”。(福克纳,2014:17)(以下引用均出自同一文本,只标注页码)这种为大熊和艾克所分有的神秘联结,在我们的语境里,就是宇宙间的大道。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王儒童,2013:1)因为“道”难以言说,所以极其神妙。当老熊最终出现在艾克面前,它的现身方式亦颇为神秘,“这时他看到了那只熊。它不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就是那样地出现了:它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23)那一刻,老熊就是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神灵的化身,宇宙似乎在那一瞬间显现了自身存在的奥秘。“有那么一瞬,它走进了明亮的阳光了,然后走了出来,再次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了孩子一眼。然后它就消失了,它并没有走入森林去,而是就那样消失了,毫无预兆地重新隐灭在荒野中了。”(24)老熊突然出现,又快速地消失均笼罩着神秘的光晕。它是宇宙的精神,也是荒野的灵魂。艾克只能以直觉感悟这“荒野之魂”,却无法用理性的思维分析。

老熊的神秘性,如果从图腾文化的角度解读,便很容易理解。J·F·麦哲伦南在《动植物崇拜》这本书中认为在史前图腾时期,动植物等被认为是众神,后来才有人神。(黄淑娉,2004:35)人对动植物的崇拜要远远早于人对人神的崇拜。而对于北美古印第安民族而言,“熊一直被看做是一种繁衍生殖的图腾崇拜物,且往往转化为一种对创造力的崇拜”。(朱振武,2006:78)福克纳对“老班”的描写之所以神秘而庄重,是由于它图腾神的地位使然,“在孩子还未曾见过这片原始的森林前,熊就已经在孩子的梦里模糊出现,高高地矗立着……可是在这块土地上,这只老熊却很著名,在荒野上奔跑着的不是一只将死的野兽,而是一个从逝去的古老时光里遗留下来的顽强的,不可征服的灵魂,是古老的蛮荒时代的一个幻影,一个缩影,一个被神化的榜样”。(5)这颗“不可征服的灵魂”,这个“神化的榜样”清晰地点明了“老班”图腾神的身份。既然是“神”,那么它的一切都笼罩在浓郁的神秘氛围里就在情理之中。也是因为此,猎人们对它的追捕就获得了一种仪式上的意义。换言之,追捕的过程本身就是猎人们对“老班”的朝拜之旅,“和他们一起,和那些不敢对巨熊吠叫的猎狗与不能让巨熊受伤的枪支一起,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庄严仪式,向那只顽强的,不死的老熊表示崇高的敬意”。(7)弗雷泽在《金枝》中说,只要神王稍显衰老,继承人就有权用刀刺死神王。在小说中,情况亦然。从福克纳对“老班”临死时的描摹中,读者可以清晰地看到“老班”的老衰之相,“老班的眼睛也是睁开的,嘴巴张得很大,露出一口腐坏的牙齿。人们在看它的那只断了脚趾的脚,它皮底下突起的小硬块……”(68)既然老熊牙齿已经腐坏,脚趾也已经断掉一只,它不完美不威猛的形象就不再适宜做人们的图腾神。由此,人们对“老班”的猎杀顺理成章。

除老熊外,荒野也充满着浓重的神秘气息。它有着最博大的胸怀,纳万物于其中。不同的生命形式在这里兴旺蓬勃互相转化,一种看不见的“力”在其中流溢。充盈在荒野中的这种“力”,就是万物之所共性,“几乎还不等他转过身去,这些就会不见的,不是消失,而仅仅是转化为万千生机,它们会在这些不见阳光的秘密地方的幽深处印下纤巧的、小精灵般的脚印,……这儿并不是死者的葬身之地,因为世上本来就没有死亡。这儿没有‘狮子,也没有山姆;他们并没有被土地紧紧地围裹住,而是自由地待在土地里,不是栖身在土地里,而是本身就属于土地,生命虽有千千万万,但每一个都密切相关,不可分离,叶子、枝干与微粒;空气、阳光、雨露与黑夜;橡果、橡树、叶子再又是橡树;天黑、天亮、再天亮,周而复始,一成不变,形态虽有万千种,规律却只有一个;还有老班,老班也是这样的。他们连脚爪也会还给它的,肯定会还的:然后就是长期的对抗和长期的追逐,没有被逼迫被激怒的心,没有被抓挠和流血的皮肉……”(92)显而易见,荒野被包裹上一层神秘的光晕。它充满了点化万千生命的神力,这种神力使得世界在根本上并不存在死亡,因为一种生命的结束意味着另外一种生命形式的开始。自然界正是如此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无论“老班”、山姆,还是狮子,死后,他们的身体都为土地所接纳,并继而滋养了自然界的无限生机。从这方面说,生命的诸种形式之间,其差别并不是本质上的;它们都是自然界的有机构成分子,相互依存。自然界是所有生命的发源地,也是所有生命最终的归宿。

荒野是古老的,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所在,“这些荒野和森林远比已知的记录更加广袤而古老,那些记录只是记载着白人骄傲地自以为能够买下一切,而印第安人野蛮地以为自己拥有并有权转让的一切。……轶事还有关于人的故事,不是白人不是黑人也不是棕种人,而只是人,猎人。……还有关于狗、熊和鹿的故事,这些动物混杂在一起,并列浮刻在荒野和森林的背景之上,承受着荒野的驱策和支配,遵守着古老的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规则(这些规则不知道什么事该惋惜也不懂得何为宽容),进行着一场亘古不变的永无休止的竞争。”(4)在永恒面前,人们对任何事物所做的区分都失去了意义:“白人”和“黑人”的分别不再重要,因为天地间只有作为普遍和整体意义上的“人”。“人”(尤其是山姆)、“狗”、“熊”和“鹿”并列混杂,同受荒野的驱策,也同是荒野的灵魂。荒野是永恒大道的化身,它超越了人类一切的局限。它是具有乌托邦性质的“理想国”,拥有独特、古老而神秘的生命,容纳万物而又自成一体,“刚刚开门迎接他的荒野在身后合上了门,森林在他往前时敞开大门,在他进入后又关上大门”。(8)它是小说中一切神秘的源头。围绕在“老班”、山姆、布恩、狮子和艾克身边的神秘气息无一不可以从荒野本身求得理解。

自然是神秘的。不仅“老班”、荒野,而且猎人们,尤其是山姆和艾克,也分享了这种神秘。生命的不同形式之间并不存在根本的界线,用存在主义的话说,一种生命并不是另一种生命的“他者”,抑或一种生命并不是另外一种生命的“地狱”。“老班”和山姆,“狮子”和布恩,艾克和山姆之间亲密的关系就是有力的证明。“老班”和山姆精神相通,情状相似。山姆“这个老人,这个野性未驯的老人,他离开大森林还没到一代,没有后代,没有亲属,没有奴仆”。(67)而“老班”则“孤独,顽强,没有妻子和孩子,也无所谓死亡”。(6)他们似乎是彼此在不同领域的对应物。“老班”是荒野之魂,而“荒野之魂”同样也是山姆的精神之魂。所以,在老熊被布恩用刀杀死的刹那,山姆也没有任何缘由地倒下了。山姆和“老班”之间的精神相通氤氲着浓郁的神秘气息。山姆之所以能够理解“老班”,是因为他拥有纯正的印第安契卡索族血统。对于北美印第安人而言,自然界万物都蕴含着神性,拥有非凡的神力。福克纳在小说的开篇即点明,“只有山姆、老班和那只叫‘狮子的杂种狗的血统才是纯正无瑕的”。(3)“純正无暇”意味着精神尚未被污染,直觉能力尚未受到损害,因此山姆才可以和自然和“老班”及“狮子”沟通无碍,正因为此,山姆才可以对“狮子”和“老班”有着最深刻的理解。他对艾克说:“它(老熊)是来观察你的。”(17)似乎,山姆就是“老班”在人间的代言人。当艾克向山姆抱怨他没能够看到老熊,山姆即刻说:“是那只枪的缘故吧。”(20)只有山姆才可以在天地间的精神层里遨游,能够洞悉其中的幽微深奥处。随着山姆和“老班”的离去,一个古老而充满神性的时代一去不返。

作为自然的造物,“狮子”和“老班”之间也有着神妙的相通。“‘狮子也没有去咬小狗。它步子也没有停下。只一个爪子一挥,那只小狗便嚎叫着滚出了5,6英尺以外去了,这种挥爪子的方法是只有熊才会使用的”。(36)“狮子”和“老班”同属荒野,因此一样分享了荒野的精神。福克纳如此描述狮子,“一只巨大的、庄严的、半睡半醒的大狗,对于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在乎”(37)。“巨大”,“庄严”,“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在乎”也是作者对“老班”和对荒野本身的描绘。而布恩虽然不是纯种的印第安人,但是因为有着部分的印第安血统,所以在精神品性上分享着“狮子”的某些特性。“这双狗眼像布恩的眼睛一样,里面既没有善也没有恶,既不小气也不大方。那眼睛一直是冷冰冰的、半睡半醒的”。(58)他们体现出的精神气质何其相似。如果说“勇气”是“狮子”可贵的品质的话,那么它也是布恩突出的特点。他虽然枪法不好,但是每次打猎,他必冲锋在前。而且他最后结束了“老班”的生命。布恩和“狮子”之间的相通和“老班”与山姆之间的情形在性质上毫无二致。如果说山姆和“老班”象征着荒野的一种力量的话,那么布恩和“狮子”就象征着另外一种竞争性的力量。因为在荒野里,亘古不变的规则就是“永无休止的竞争——这是最美妙的活动”。(4)正是生命间的竞争让荒野充满生气和活力。“狮子”不仅代表勇气,代表构成追猎、厮杀的意志和欲望的一切,而且代表耐力,代表为了追上对手、杀死对手而甘愿忍受难以想象的肉体痛苦的意志和欲望。它和“老班”最后的较量,事实上就是两个代表着荒野不同精神的灵魂的较量,“这回那只熊没有挥爪把它打到。它几乎像拥抱恋人似的用双臂抱住了那条狗,一起摔倒在地上”。(61)这两种力量既相互竞争又相互依存。一种力量以另外一种力量的存在为前提。如果这种力量不复存在,那么另外那种力量也失去了存在的条件。“老班”死了,所以“狮子”不得不死去。

艾克是这一切的见证者。他在荒野之中所受的教育,山姆给他的教导,使得他能够以直觉感知宇宙的神妙之魂。直觉是神秘主义的表现形式。通过直觉,人有可能突破理性的阈限,打破不同感官之间,不同事物之间表层的隔阂,从而将宇宙间不同的事物在更高的层次上融凝和合为一。所以罗素曾说神秘主义包括三种要素,其中一个重要元素就是“一切分界和独立性都是不真实的,宇宙是单一的、不可分割的整体”。(1982:93)在艾克眼里,山姆,“老班”和荒野在精神上相感相通,共享同样的精神内核。而他自己则是荒野精神的见证者和传承者。当艾克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凭借自己的直觉领悟了那些他的智力和感官还无法掌握的情况:荒野注定是要灭亡的”。(5)福克纳点明了直觉可以超越智力和感官的限制,实现对事物更深层次的感知。借助直觉,人也可以直接抵达存在的神秘之境,这本身也是神秘主义的“神秘”之处。

2.神秘主义叙事和审美

《熊》的神秘主义叙事,扩大了作品的审美空间。桑塔耶那指出:“一般适用于神秘主义的话,也适用于美学。”(1982:86)神秘主义诉诸人的直觉感应能力,而美即以感应律为情感基点,在这一点上,神秘主义和美学异形同构。或者说,神秘主义叙事的运用本身就是一种有意味的美学形式。特别是山姆和“老班”的死亡,意味深长,兼具浓厚的神秘色彩和美学意蕴。根据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死亡往往可以引起人类情感的净化,并进而促成情感的升华。换一个角度说,“情感的升华”即是美的达成。比如在“老班”死亡的刹那间,“人和狗依然趴在它的身上,之后,它才倒了下去。不是软绵绵地瘫了下去,而是像一棵树似的作为一个整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62)既然“宇宙不可分割的整体性”是神秘主义的基本构成要素之一,那么“‘老班作为一个整体倒了下去”就暗指人和自然神秘相通的时代已经结束,而新的未知的世界悄然来临。从某种程度上说,“老班”的死亡也使得另一种未知的自由得以敞开。“老班”在人间的“知音”山姆临死之际,他的眼睛“在这会儿又睁开了,眼光是那么深沉,不但穿越了他们这几个人与这间小屋,而且也穿越了一只熊的死亡和一只狗的弥留”。(66)“穿越了一只熊的死亡和一只狗的弥留”表明临死前山姆的精神开始向上飞升,并即将和另外一种更高的宇宙精神会合。至于更高的宇宙精神是什么,这个问题留给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自由”、“无限”和“想象”也是美感的形成条件。黑格尔说:“美的概念都带有这种自由和无限,美的事物才解脱了有限事物的相对性,上升到理念和真实的绝对境界。”(1979:148)因为审美是对有限的超越,所以美才能够给混沌的现实提供希望。“审美超越以生命必死的悲剧性体验为根基,面对这个悲剧,任何现实的实践活动都无能为力,而审美所建构的超越性的形而上学王国却给我们带来拯救的希望”。(章晖,2003:94)

这种经由神秘主义叙事和审美带给读者的希望,和福克纳对人类的信仰密切相关。他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说词中说:“我拒绝接受人类末日的说法,我相信人类不仅仅只是生存下去,人类还能蓬勃发展。人是不朽的,并非在生物界唯独他留下绵延不绝的声音,而是由于他有灵魂,他有能够同情、牺牲和忍受的精神。”(2004:282)“老班”,山姆和艾克都具有这种精神,但是前两者相继死去。只有艾克还在,所以他就是希望的延续。尽管代表工业文明的铁路和伐木业早已侵占了荒野的地盘,但是艾克所代表的人类的“同情,牺牲和忍受的精神还在”,人类的希望就一定还在。而把世界的希望寄托于人的品质,张扬人直觉和情感的作用,倡导美对不堪的现实世界的救赎,是浪漫主义作家的重要特征。从这一点上说,福克纳无疑是一个浪漫主义者。面对着工业文明对传统的侵蚀,他依旧坚持这种希望——人类美好的品质将会把人类带向前方。克兰斯·布鲁克斯说,福克纳“从一个浪漫主义者开始,至死还是一个浪漫主义者。”(1978:51)再者,艾克是以撒的昵称,而以撒这个名字取自《圣经》。以撒本被其父亚伯拉罕作为祭物奉献给上帝,但是最后,天使出来阻止。耶稣是以撒的后代,所以,以撒的出现是耶稣行将出现的征兆。福克纳把艾克刻画成一个可以领略荒野精神的智者,他寄托着福克纳对人类未来的信念。在小说中,艾克不止一次地称呼山姆为“精神上的父亲”,意指他将要传承山姆的精神。当他将要离开大森林的时候,艾克“用山姆那天讲的古老的语言说话了,也同样不假思索,‘酋长,‘爷爷”(93),这就给了传统向未来绵延的希望。福克纳在一种古老的精神行将消失的当口,在工业文明行将长驱直入地侵入一种古老的存在方式的当口,刻画这样一个救世主的形象,也许是指望他能够给混沌的世界带来光明。但是,这也许是作者的一厢情愿,谁又能够抵挡住时代变迁的洪流呢?当没有任何别的因素可以提供希望,美和宗教就是唯一的依托。就像福克纳喜爱的《白鲸》一样,麦尔维尔让伊斯梅尔活了下来,承担着人类未来茫茫然的希望。所以,艾克也必須活下来,承载“老班”和山姆的精神,把人类的希望之火继续点燃下去。在这里,神秘主义、美和希望相依相存。

结语

在《熊》中,福克纳运用了神秘主义的叙事手法,一方面表明他对宇宙想象性的理解,另一方面表明他对人心和宇宙万物可以通达为一的体认:宇宙是一种混沌的精神性的存在,人和宇宙间其他的生命和非生命都分享了宇宙的奥妙,因而人才有可能和其他的生命在精神上相感相通。宇宙间这种奥妙,人无法经由理智通达,而只能诉诸直觉来对其进行把握。如此绕过理性而直接悟见宇宙之大道天地之至性的方式,用梁漱溟的话说,就是“一步登天”。此外,福克纳对原始宗教(图腾)和基督教中某些元素的借用,也在很大程度上强化了小说的神秘主义意味。福克纳对宗教的信仰,对人性中美德的信奉,对审美之于现实的超越和救赎,都使得他认为人将永远不朽。这种强烈的信念,辅以神秘主义的叙事方式,极大地扩大了作品的审美空间,使得读者在审美的同时不仅情感得到了净化,而且精神上获得了空前的自由,并体验到了审美自由对于混沌现实的强力超越。这也是人类向前迈进的希望之所在。

参考文献:

[1]福克纳.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的演说.载朱振武《在心理美学的层面上——威廉·福克纳小说创作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4.

[2]福克纳.熊[M].戴丹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4.

[3]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4]黄淑娉.图腾的意义——读列维·斯特劳斯《今日图腾制度》[J].思想战线,2004(4):34-63.

[5]李文俊.福克纳的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6]李文俊.福克纳评论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7]梁漱溟.中国文化的命运[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

[8]罗素.宗教与科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9]桑塔耶那.美感[M].缪灵珠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10]索普,威勒.二十世纪美国文学[M].濮阳翔等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4.

[11]王建会主编.英美文学词典[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1.

[12]王儒童讲解.道德经讲义[M].北京:中华书局,2013.

[13]章晖.论审美超越[J].人文杂志,2003(6):92-96.

[14]朱振武.《熊》的创作范式及福克纳对人类的焦虑[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6(1):76-81.

[15]Brooks,Cleanth.William Faulkner:Toward Yoknapatawpha and Beyond[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