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树云
沙中的校友总是渴望回母校与昔日学友相聚时,相聚在那一墙碧绿的爬山虎“瀑布”之下。那一墙爬山虎“瀑布”是他们心中最美的景,是沙中的魂,是母校的象征,是母校的名片。我在沙中工作,不少人对我说过,你们学校环境真美,树多,最美的就是那一墙爬山虎,我也为此而自豪。但现实往往不如人意,那一墙爬山虎在一次楼房加固时被连根挖掉了,现在只有光光的水泥墙面,涂了黄色颜料的墙面,让人遗憾。
记得刚来沙中工作时,我被美丽的校园风光吸引住了。甬道两旁高大的柏树四季常青,小路旁丁香郁郁葱葱,操场边白杨林洒下一片阴翳,学校门口还有一棵孪生连体的椿树在守卫大门。校园里还有杨树、柳树、杏树、桑树、国槐、龙须槐、连翘、金银花等各种花木,且树龄不短。我最喜欢的是实验楼西墙的一墙爬山虎。这一墙爬山虎,枝条茂盛低垂,让我想到柳宗元《小石潭记》的一句话:“蒙络摇缀,参差披拂”。爬山虎就像一个喜欢攀岩的勇士,勇闯天涯。有的枝条很调皮,在爬上了三层楼之后,仍不满足,还想继续往上爬,大有“给我一个抓手,我能爬上珠穆朗玛”的雄心壮志;有的枝条顺势爬到了电缆线上,玩起了走钢丝的游戏,想要爬到对面的楼上去。三层楼的墙面,满眼的绿色,一阵风来,涌起绿色的波浪,让人有一种眩晕之感。枝条从高处垂下,一层一层的,仿佛一幅绿色的瀑布。那简直是“绿瀑直下三千尺,疑似碧玉落九天”。当年,朱自清先生游览梅雨潭时,形容梅雨潭的绿是“女儿绿”,此处形容春季爬山虎的绿未为不可。这是赏心悦目的绿,一种让人心灵宁静的绿,一种令人沉醉的绿。盛夏来临的时候,爬山虎的绿意更浓了。一阵雨过后,爬山虎的叶尖上带着水珠,就连水珠也带着盈盈绿意,在阳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我常在此徘徊流连。读书写字累了,就到此处一坐。看到这满目的绿色,眼睛顿时就舒服了,身上也不覺得疲劳了。避暑暑气消,纳凉凉气生,心中好不快意。许多即将毕业的学生,三三两两,常常在此留影。麻雀们也都喜欢这里,它们飞进密密的叶子里,有的谈情说爱,有的在此捉迷藏,飞进飞出,“啁啾”之声不断。
秋天的爬山虎是最值得一看的。一场秋霜之后,爬山虎的叶子逐渐红起来,由最初的浅红到大红,再到深红,色彩富于变化,与枫叶毫无二致。这一墙红叶犹如红色的瀑布,又如燃烧的火焰,把整个校园都染红了。此时,你会想到毛泽东的诗句“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也会联想起杜牧的诗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还会想到《西厢记》中的词句“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因为爱这红叶,所以有时采摘几枚紫红的霜叶,作为书签,或者在红叶上题写上古人有关红叶的诗句,这也算是“红叶题诗”了。一日傍晚,红霞满天,映照得墙上的红叶更红了,两个穿深蓝校服的女学生坐在红叶墙下的台阶上,低头共读一本书。我看到她们读书的背景是三层楼高墙的红叶,一时无语,只感觉喧闹的校园一下子静了下来,世界就他们两个人,时间仿佛停顿,只是默默地被感动。
观赏红叶的日子总是短暂,总希望红叶能在枝头多停留几日,但总是事与愿违,没等玩赏够,一夜西风紧,红叶尽凋零。偶尔还有几片叶子还在顽强地坚守,但也是残破不全,给人的感觉是轰轰烈烈之后是无限的凄凉。此时的爬山虎脱掉了华丽的盛装,裸露出身体的本来面目,就像一个光着膀子的人要对抗塞北凛冽的风。枝条们仿佛失去了全部水分,干枯而无光泽。黄褐色的枝条,像极了人的大小血管。他们扭曲着,盘旋着,叠压着,等着寒风的侵袭。冬日,寒风中的爬山虎枝条瑟瑟发抖,常常给人以悲壮之感。
实验楼建成后,种下这爬山虎的大概是当时的校长吧。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我应该感谢种树的人。爬山虎的枝干有大人的胳膊粗,可见生长的树龄不短,至少也有二十多年吧!2012年夏,实验楼要加固维修,工人们砍伐这巨大的爬山虎,一顿刀砍斧剁,胳膊粗的枝干堆满路边。绿色的汁液沾湿了地面,这是爬山虎的流出的“血液”吧!爬山虎的根扎得很深,但还是被挖掉了。光爬山虎的“尸体”就拉了几大车。对于爬山虎的世界来说,可以说是现实版的“南京大屠杀”。我不懂建筑,只是有一点小资情调,觉得这么美的爬山虎被砍实在太可惜了。我不能主宰爬山虎的命运,只能看着他们被“杀”,留下的只是一声叹息。
实验楼西墙的爬山虎没有了,只剩下光溜溜的墙面,后来墙上又贴上去几个字:“让美好的心灵与优美的环境同在”。时常看这几个字,看着水泥墙面,总觉得不是味。我时常徘徊于此处,“凭吊”那些被“杀”的爬山虎。《聊斋志异·香玉》里的黄生,牡丹花被掘(香玉死了),作哭花诗二十首,痴情感动天帝,让香玉复活。我不是黄生,也不会作诗,也不能让爬山虎复活,但撰一篇小文凭吊那些可爱的,为我带来愉悦的爬山虎们:
维风和日丽之春,杏李竞开之月,桃红柳绿之日,沙中塾师刘某,谨以清水一杯致奠于爬山虎之生长故地,词曰:
沙中胜景,曰爬山虎。计其年龄,已有二十余年矣。想尔以盈寸之苗,历风霜,迎骤雨,斗冰雪,成数丈之躯。尔之美丽,如锦如瀑,引人注目;尔之壮观,夏绿校园,秋红学府;尔之志向,敢于攀登,永远向上;尔之精神,朴实无华,不事炫耀。尔迎新学子于秋日,送毕业生于夏季,为无数校友铭记。然不意竟遭斧斤之祸,命丧氓夫之手。一时茎断叶碎,汁液流漓,惨不忍睹。鸟雀失其家园,魂魄散而惊飞。尔之冤屈,恨比长沙。然无数校友,常怀哀思,铭记尔之品格,尔若有灵,应当欣慰。尔之精神,永垂不朽!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尚飨!
后记:三年后,被连根挖掉的爬山虎的原址上,长出了几簇新的芽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