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带枇杷汁了吗?我要在动物园喝枇杷汁。我还记得那天早上,我站在打开的家门外等电梯,我想起枇杷汁,甜,浓,冰凉,装在易拉罐里。能在动物园里边玩边喝,再来个野餐就好了。我轻捷地跳进家门,拨开正挤在家门口穿鞋的大人,向厨房里的冰箱跑去。
妈妈一迭声地叫,“没脱鞋就进厨房,全是黑印儿!” 而我拿着两罐枇杷汁走回门口,放到爷爷背的包里,放到煮鸡蛋、起司饼干、巧克力还有他的保温杯旁边,心满意足。那天就这样开始。
我们在小区门口遇到赵奶奶一家人,这孩子又长高了,真精神,是几岁了?赵奶奶问。快告诉赵奶奶你多大了,多高,妈妈要求我。我七岁,一米二三点五,我大声说,妈妈向来要求我回答大人自己的名字年纪身高时要响亮,要有自尊心,她总是说。
后来我在地铁里坐在妈妈的腿上,困倦得睡了过去。妈妈一会儿让我睡,一会儿又催我醒过来,在我耳边吓唬我,还睡,到动物园站醒不过来, 就把你留在地铁上了。我睁不开眼睛,去动物园的路漫长得像去火星。我听见妈妈和爷爷奶奶聊天,说南方一家动物园里的老虎吃了游客。逃票,没买票爬进去,正好进虎山里了。活该。她说。好像身后还留下两个孩子,当妈的得多难受,奶奶说。那家人是什么地方人?爷爷问。网上到处都是当时的视频,我都不敢点开看,太吓人了,妈妈说。
在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地铁旅程里我要求喝枇杷汁。爷爷拿出来。喝吧喝吧,还能减轻点重量,怪沉的,非得带易拉罐。奶奶说。现在打开他也喝不完一罐,多浪费,他就是闹,中午再说,妈妈说。我握着易拉罐不肯松开。爷爷带着我念罐上的字,传奇千年,诚信原浆,养中国人。浆是什么?就是水,果汁,跟粥差不多,爷爷回答。那为什么还要一个新的字,为什么不叫枇杷果汁?爷爷胡噜了一下我的头发。再睡会儿,他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站在动物园检票处时我仿佛还在梦中,大门恢弘,通向一条宽阔的石板路,两边种着塑料竹子,匕首一般冲天,让我心跳加速。我站在他们中间,手在妈妈的手里,脸上刚才因为困而流的眼泪还来不及擦去,顺着脸庞钻进衣领。这孩子挺高的了,还半价?检票员说。儿童票,妈妈说。站过去量量,站身高表那儿去。妈妈拽住我。这孩子没到一米二,明显的,还量什么呀。几岁,检票员问。在妈妈说“六岁”的同时我响亮地说出“七岁”,这种條件反射或许在她看来是反抗,她狠狠地掐了我后脖颈一下。
到底几岁?检票员问。六岁,刚过六周岁,这孩子说的是虚岁,小孩就爱把自己往大了说。妈妈说。现在哪还有算虚岁的。六周岁,一米一八,怎么算都是半票,她又补充。
我向前走去,转开脸,不再看她们,省得下一秒会哭出来被她们发现。检票员手里一把像大剪刀又像大印章的东西在票上剪出一个豁口,自己的票自己拿好,妈妈在我身后说。就在那一个时刻,我意识到大人的夸奖原来是在说谎,那味道有点像亚洲象馆里的粪便,而他们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只是催我长大,然后变得像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