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旋律的生命狂欢与错置
——论王跃文长篇小说《国画》的主题意蕴

2017-02-23 21:09刘梦梦
关键词:王跃文官场国画

张 凡,刘梦梦,林 娇

(石河子大学 文学艺术学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0)

多重旋律的生命狂欢与错置
——论王跃文长篇小说《国画》的主题意蕴

张 凡,刘梦梦,林 娇

(石河子大学 文学艺术学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0)

王跃文长篇小说《国画》的诞生,让人们领略到当代中国官场别样的风景,真切地感受到那些游走于荆都官场及其左右的芸芸众生,被无休止的欲望这只无形的大手在社会的暗处搅得魂不附体;正是社会这张大网将荆都官场上这些游荡者、投机者肆意地捆绑在一起,他们追名逐利,他们蝇营狗苟。小说名字“国画”作为意象一语多关、寓意深刻,突显了荆都官场中人与人、人与事、人与物之间微妙而复杂的关系,其犹如幽灵般不时地闪现在荆都官场之上,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国画》;官场生态 ; 人性异化

对当代文坛来说,曾被誉为“官场小说第一人”的作家王跃文,其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文学存在,其“以悲悯的心态和诗性的叙事,以自己对现实官场的观察与体验,为读者描绘了一幅颇具生活气息的官场生态。”[1]文学之路起于上世纪80年代末的他,曾有过长达十多年之久的体制内经历,由于其始终身怀一颗从文之心,最终他以一种逃离者的姿态远离现实官场,从此过起了一种以文为生的写作生涯。无可否认,在当代文坛上有他这种举动的官员并不多见,或许正如他在接受《工人日报》采访时所言,“文学应该是人类思考生活的重要方式”。具有典型意义的是,王跃文是个不折不扣的多产作家,除了创作了有“官场小说三部曲”之称的长篇小说《国画》《梅次故事》和《苍黄》之外,还出版了《朝夕之间》《西州月》《亡魂鸟》《大清相国》等多部描述官场生态的系列重要作品。这些作品各放异彩,由此引发了当代文坛官场小说的创作浪潮。

一 失范的官场逻辑

不言而喻,作为王跃文首部官场长篇小说——《国画》的出版,体现了作家当下的一种创作姿态。王跃文凭借自己对官场生活及其“游戏规则”的熟稔,将游走其间及边缘的人人事事娓娓道来,牵出那些隐匿在文字背后、可能撩拨读者神经的一根根“弦外之音”。在某种程度上,他的官场文学世界是以一种“窥探”的眼光去审视中国官场之浓缩版——荆都官场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并将其呈现在世人的眼前的。在这个过程当中,作家并非是以一种猎奇的心态去从事这种书写,而是把这种官场生活当作严肃的题材来处理。自小说《国画》始,作家之后所作的多部作品都离不开对当下中国政治及官场生态的深度观照,其间或有趋同,或有标新,或是两者兼而有之;这些作品对当代中国官场小说的创作是有很强的示范意义。

一般而言,小说既是时间的艺术,也是空间的艺术,“王跃文的小说较为典型地体现了官场中人穿梭于公共空间、私密空间与虚拟网络空间中的生存现状和不同心态。”[2]小说《国画》可谓长篇巨著,洋洋洒洒数十万言,其构思极为精巧,以主人公朱怀镜为叙事之中心,各色人物粉墨登场,各种现象层出不穷。在某种意义上,文本中的这些深陷“无物之阵”的灵魂,有追名逐利而自甘堕落的,有坠入深渊而无力自拔的,也有孤芳自赏而超然世外的。这些灵魂又不得不被社会这张大网纠结在一起,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只好顺流而下,时悲时喜,惊乍相间。尤其是那些身居荆都官场的芸芸众生,彼此间发生的或多或少、或有或无的关系紧张得令人窒息,自由的交谈似乎早已成为一种现世的奢望。无论如何,这些身在官场的人们都无法挣脱命运对人生的戏弄,他们犹如关在牢笼里的困兽一般,无望而无生。

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曾在论述体系的运作后果及其原因时指出:“不论一个体系的设计多么完善,也不管对它的操作多么有效,其实际的运作总是在被引入到其他系统和人类活动的范围以后才发生,所以,我们对它的种种后果就不可能都能料事如神,原因之一就是构成社会世界的系统和人类活动的复杂性。”[3]也就是说,不论官场体系亦或说是政治体系如何完备,操纵官场规则的始终是身处社会中的人。从这个角度出发,不可避免会出现朱怀镜这种掌控“遥控器”的人;他唯利是图,以权谋私,在这个体系里为所欲为,如鱼得水。纵览整部小说,我们不难发现,王跃文描写其悉心洞察过的官场生活时,可以说是随心所至、信手拈来,既无过分浮夸之处,也不存在矫揉造作之嫌。尽管其间不乏涉及婚外情、请客吃酒、官商勾结等荆都官场的细节呈现,但其并非出于哗众取宠之目的,而是为了推动情节所需,借此揭示主人公朱怀镜是如何在荆都官场一步步走向堕落的。可以说,从乌县调入市政机关那刻起,朱怀镜就濒临苟且权贵、丧失个性的边缘。初来乍到的朱怀镜,不知深浅又口无遮拦,曾因每天要把头发弄得“一丝不苟”而抱怨了一句“满头烦恼丝”,让谷秘书长对自己有了看法;后因把前任留下的瓷瓶当笔筒又被谷秘书长训斥一番。如此再平常不过的日常小事却狠狠地给朱怀镜上了一课,让他从此之后更加谨言慎行、小心从事了。最终,他一旦发现自己触及“规矩”,便会及时反思并作自动校正,力争不偏离主道。朱怀镜一次次地校正自己所谓不成熟的言行,并在其中一点点地磨掉自己的本性。直到最后,原本被“规则”所束缚的朱怀镜,彻头彻尾地蜕变成“规则”的捍卫者,有时甚至主动或者半推半就地去“规训”其他的越轨者。

二 “国画”的隐喻表达

作家选取“国画”这一传统意象作为“文心”贯穿整部小说,可谓匠心独运、别有意趣,既有艺术层面的“水墨山水”这层意境,同时也作为荆都官场附庸风雅的某种隐喻。由此可见,那些围绕在“国画”左右的隐喻世界,对读者来说,真乃可叹又可畏。毫无疑问,作为一种文化精神的艺术载体,“国画”透过自然或世俗物象的具象化与再现化传达着画家的社会意识与审美情趣。就“国画”本身而言,其不仅直接展现画家的技艺水平与人品素养,而且对鉴赏者也有着较高的文化要求。作为艺术品的“国画”,尤其是历代名家的字画,其价值自然受到世人的认可,很多人更是以收藏这类珍品为一生己任。正源于此,现代人对附加在其上的多重价值就越发的追捧,进而促使“国画”成为中上层社会人情往来的上佳之选。小说《国画》正是以“国画”为叙事线索,讲述发生在荆都市诡异多变的官场怪象与官场“学问”。

小说的开篇便为主人公朱怀镜未来的命运埋下了伏笔——青年画家李明溪在看球赛时发出的狂放笑声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朱怀镜的命运。在这里,我们不禁要问:一向孤僻、不问世事的李明溪为何此刻发笑?朱怀镜的命运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不可否认的是,小说中的李明溪是个超凡脱俗、极具禀赋的天才画家,他具备常人眼中的艺术家的诸多“通病”——长发披肩,不修边幅;不与别人握手,也不善言谈,性格怪癖而又单纯率直、敏锐善察。正因如此,他认为朱怀镜眼里所谓“自然的”拍手动作甚是滑稽、好笑,觉得朱怀镜等人“像群泼猴”,没有自己的思想。在场的官员们正如提线木偶般缺乏灵魂,是在皮副市长的指挥领导下兢兢业业地演出一幕幕的滑稽戏。然而,李明溪的这种反应,对于身居官场、尝遍个中酸甜苦辣而浑然不觉的朱怀镜来说,却是疯子一般的怪异行径。由于两人“三观”有别,虽为朋友却不能成为知己。换言之,因二人分处完全不同的境界——脱俗的精神世界与世俗的精神世界而具有异质性特征。这种“异质性特征”使得两者不仅互为映射,还让两人不可避免地产生冲突与矛盾。原本不为世事所累的李明溪,只因自己的单纯木讷不敌朱怀镜的巧舌如簧,不得已被为了一己私利的朱怀镜拖进了荆都这个名利场。而艺术家的傲骨又注定他无法融入朱怀镜为他“量身打造”的所谓“功成名就”的世俗生活,最终他不得不被人们送进疯人院。不言而喻,李明溪既是国画界的风骨,也是朱怀镜官场风光晋升的垫脚石,透过李明溪,可以清晰地认识到世俗权力场的强势和任性。

在小说中,主人公朱怀镜自从三年前从荆都辖区内的乌县分管财贸的副县长一职调任市政机关以来,一直处于有职无权的尴尬境地。然而,三年的静观、忍耐、等待、痛苦与纠结,让他对世风日下的官场情状有了切身的体悟,他对眼前的一切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另外,三年的“潜伏”也让他通晓了官场上的“游戏规则”,他开始不顾道义而主动出击,以李明溪的画开道,凭借个人非凡的政治眼光和多年混迹荆都官场上的经验,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经营并搭建起了千头万绪的人际关系网。在此过程中,权力、欲望、金钱驱使他不断突破道德底线,不择手段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从小说中我们不难看出,他以朋友的名义对李明溪所实施的一系列“威逼利诱”,直接造成了李明溪的“疯”与“逃”——朱怀镜几次三番地找李明溪为其身边的主要领导作画,极尽翻云覆雨之能事;同时还怂恿李明溪举办声势浩大的个人画展来为自己脸上贴金,虽然画展大获成功,但却招来了汪院长的嫉妒与打压。其次,老同学曾俚富有职业理想,曾经不畏权势,以史家精神秉笔直书,一心想做个心系百姓的新闻人,可由于其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这些人便以各种“非常态”的手段试图让曾俚屈服于“规则”,朱怀镜在其中一再充当说客的角色。正是朱怀镜披着朋友的外衣摧毁了曾俚的新闻理想与人生坚守,曾俚最终被逼走。这样,特立独行的人疯的疯、走的走,荆都名利场上只剩下了朱怀镜这样隐藏真实自我的假面人了。更为恶劣的是,他打着爱情的幌子亲手毁了深爱着自己的两个女人——香妹和梅玉琴的终生幸福。朱怀镜貌似实现了个人的政治抱负与人生理想,表面显得风光无限,但事实上他因偏离既定的生命轨道与人生坚守,付出了丢失爱情与家庭的惨痛代价。

三 普通人性的异化

作家王跃文笔下的荆都官场无形之中织就了一张欲望之网,其展现的是挣扎其间的百态众生相。从情感的角度出发,人性在这里被欲望折射后发生变形,以主人公朱怀镜为代表的官场知识分子在官味十足的荆都官场中主动或被动地走向了个性的丧失、道德的失范以及精神的萎缩。在这一过程中,尽管有人试图抗争或挣扎过,但终究抵不住利益的诱惑,失去了本真的自我。在小说《国画》描述的荆都官场上,始终有一套大家不明说却又都心知肚明的“游戏规则”,惟有深知这些规则、同时又能投领导所好的人,才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相反,那些与眼前形势“格格不入”的人,纵然有着一身本事也是枉然。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为政者深入其间斡旋几载,便会被官场那套“约定俗成”的规则所规训,原本棱角分明的个性被逐渐消磨掉。主人公朱怀镜一出场时,我们依稀可见其本性并不油滑,且还有几分知识分子的骨气;或正因此,他并不介意画家李明溪的脱俗与孤傲,也能视桀骜不驯的老同学曾俚为“知己”。然而,荆都官场处处布雷,他在一茬接一茬的小心应对中,逐渐被既有的规则所驯化,进而从外至里地彻底蜕变成一个荆都官场上八面玲珑之人。

身处荆都官场这个巨型的大染缸,手握权力与金钱之人难以把持自我,纵使挣扎几下也往往无济于事,最终屈服于欲望的驱使和人性的堕落。朱怀镜这位曾经被曾俚看来还算不错的官员,在美色与金钱的双重诱惑下,尽管其内心有过自责、痛苦,但最终还是彻底沦丧。在金钱方面,朱怀镜起初因仕出于基层,并没攒下多少钱,显得比较捉襟见肘,居然为一杯咖啡从6块涨到10块而耿耿于怀,但后来却能坦然收下四毛的数万医药费,即便是1 000多块钱的裙子他也毫不吝惜地买给情人梅玉琴。在仕途方面,朱怀镜丧失良知也是有一个过程的。开始时,他把给当地百姓带来巨大损失的乌县黄桃案压下不上报;后来则连出了几十条人命的大案也企图隐瞒,令他的好友曾俚倍感心寒。曾俚在离开荆都之前曾给朱怀镜留言:“你是否还记得我说过的一位哲人的忧虑:如果出类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么还到哪里去寻找道德善良呢?”[4]427此时的朱怀镜——这位曾被大学教授和曾俚等有良知的文化人所认可的人在官场洪流裹挟之下逐渐迷失了自我,一步步陷入欲望的深渊而执迷不悟。他当初还曾为自己在桑拿室与“小姐”发生苟且之事而颇感自责,“他心里羞愧难当。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不是人的事情了。从今往后,在别人眼里他仍然还是有脸有面,说不定以后发达了还会是个人物。可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东西!”[4]34他在玉琴面前,也因贪图利益而感到自己卑劣,但这种内疚之情在随后故事情节发展中变得越来越少。他一面表现得与妻子琴瑟和鸣,另一方面又与玉琴情投意合。他时常流露出对妻儿的愧疚,但却挣不开情人的温柔乡。表面上他对这两种感情都想兼顾,但最终还是害了两个女人;妻子痛苦地与他离婚,情人玉琴更是落魄入狱。朱怀镜对记者陈雁也存有某种隐秘的性幻想,甚至借喝陈雁喝剩的茶水来自我满足,表现了一种扭曲变态的性心理。不可否认的是,朱怀镜所处荆都官场几乎人人都和他一样,以各种名义受贿行贿,以各种名义包养情妇,更可怕的是,人人都习以为常。

荆都官场上之得势者虽坐拥权力、金钱与美色,但却以精神世界的空虚为代价的。让人倍感讽刺的是,他们之间以“秦宫春”酒相赠,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其精神世界的萎缩。朱怀镜起初留给人们极好的印象,其有专业背景且举止得体、对分寸拿捏有度,当玉琴初次见到他时,便一见倾心,觉得朱怀镜儒雅且行为得体、言行举止不同于其他人;在德高望重的贺教授眼中,官场得意的张天奇不足为提,却对朱怀镜的造访喜形于色,他性情古怪从不轻易说人好,却对朱怀镜赞赏有加;在曾俚眼里,朱怀镜也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善良”之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和李明溪的脱俗、曾俚的正直相比,朱怀镜显得格外卑琐。这种庸俗和浅薄令他一次次莫名地想痛哭,但清醒之后他还是不遗余力向上爬。他疑心那些官场得意者是否和他一样,这种悲凉与痛哭的心境始终伴随他们的升迁过程。

现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作家王跃文,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雨兼程,其人生况味早已今昔有别。特别是在被称为“史上尺度最大”的反腐大剧《人民的名义》热播之际,再回过头来重读王跃文于1999年出版的官场长篇小说《国画》,其间不乏诸多意味,我们依稀可见当年作家那非比寻常的创作视野和洞察现实官场的非凡眼界。究其文本意义而言,王跃文的长篇小说《国画》犹如一幅缩写的中国社会现实的长诗画卷,通过演绎“荆都官场”的错综复杂与盘根错节,将当代中国政治和官场生态或多或少地呈现在世人跟前;从这个层面来看,长篇小说《国画》可谓是一部当代版的“官场现形记”。

[1] 王苏立.王跃文官场小说综论[D].长沙: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2011.

[2] 梁小娟.权力场域中的人生沉浮:论王跃文官场小说中的空间叙事[J].小说评论,2013(4):154.

[3] 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田 禾,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134.

[4] 王跃文.国画[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黄声波

Multi-Melody Life Carnival and Dislocation:On the Thematic Implication of Wang Yuewen’s Novel Traditional Chinese Painting

ZHANG Fan, LIU Mengmeng, LIN Jiao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Art, Shihezi University, Shihezi, Xinjiang 832000, China)

Wang Yuewen’s novelTraditionalChinesePaintingenables people to see the different scenery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officialdom, and truly feel the mortal beings in and around Jingdu officialdom, with their souls being stirred by the invisible big hand of endless desire in the darkness of society. It is just the big network of society that wantonly binds the rogues and speculators, who chase fame and fortune. The name of the novelTraditionalChinesePaintinghas profound implication, highlighting the subtle and complex relationship in Jingdu officialdom between people and people, people and things, which is shuddering cold and appears like a ghost in Jingdu officialdom.

TraditionalChinesePainting;officialdom ecology; alienation of human nature

10.3969/j.issn.1674-117X.2017.03.007

2017-05-02

石河子大学中青年科研人才培育基金项目“区域文化视野下新疆汉语小说叙事主题研究”(RWSK16-Y12);石河子大学“3152”高层次人才培养支持计划(CZ0251)

张 凡(1982-),男,安徽舒城人,石河子大学讲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 刘梦梦(1990-),女,河南项城人,石河子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林 娇(1994-),女,新疆奇台人,石河子大学学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

I207.42

A

1674-117X(2017)03-003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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