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月季
(燕山大学 文法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论媒介化社会控制论及其悖论
冯月季
(燕山大学 文法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自维纳提出控制论以来,控制论的思想和方法已经成为科学研究中最主要的手段之一,控制论的核心是反馈,控制系统的主体根据对方信息反馈的内容调整控制的手段,使得系统达到某种平衡的状态。但是随着媒介化社会的到来,控制论遭遇了信息“自反性”的悖论,媒介化社会面临着信息熵带来的风险。特别是随着大数据时代的到来,控制论观念遭到了严重的颠覆,如何转变信息认知观念和改善信息处理手段成为大数据时代人们面临的挑战和机遇。
控制论;信息;历史进步主义;熵;大数据
笛卡尔和牛顿的机械力学都曾把整个自然界看作是一台庞大的机器,自然界中的人或事物作为这架庞大机器的零件都有固定的位置,它们构成了严密、精确的事物秩序。这架机器是由上帝来控制的,上帝根据它的喜好把事物安放在其固定的位置,这架机器有规律的运动着。但是在牛顿时代,人们很少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即物理测量从未都是百分之百精确的事情。也就是说,在物理学中也必须考虑到不确定性和偶然性因素的存在,并且物理世界中的不确定性与偶然性和人的思想行为方面的特征并没有什么不同,维纳认为:“承认世界中有一个非完全决定论的几乎是非理性的要素,这在某一方面讲来,和弗洛伊德之承认人类行为和思想中有着一个根深蒂固的非理性成分,是并行不悖的。”[1]5
维纳作为控制论的创始人提出,在控制论当中,信息的反馈是核心问题,当控制系统的主体发出信息对某些问题进行干预控制时,它必须受到来自对方接受信息的信号,根据对方信息反馈的内容调整控制的手段,以求达到某种平衡的状态。维纳是这样对信息进行定义:“信息这个名称的内容就是我们对外界进行调节并使我们的调节为外界所了解时而与外界交换来的东西。接收信息和使用信息的过程就是我们对外界环境中的种种偶然性进行调节并在该环境中有效生活着的过程。”[1]5
实际上,在控制主体实施控制的过程里,存在一个悖论,控制主体是想通过对象的信息反馈了解外界的生活环境,获得足够多的控制对象的信息。这个过程看似是控制主体的主动施予行为,但是恰恰在控制主体获知信息控制对象的过程里遭遇了外界环境的反控制,然而控制主体却浑然不知,仍然深陷于此。从系统论的观点来看,整体大于部分之和,控制主体和对象作为某个独立的系统,必然存在于一个更大的系统之中,而控制主体所获取的信息只能来源于这个更大的系统中。贝朗塔菲在他的系统论中说,现代社会系统中的机体因为两个因素获得了比以往历史更为乐观和开放的增长点,它们是技术的发展和文明全球化。因为这两个因素的到来,把人类文明推向了永久进步的历史轨道。
于是,在历史进步主义的逻辑下,对科学技术和信息知识的追求成为必然的要求,这种要求掩盖了由社会达尔文主义引起的弱肉强食所造成的对社会的损害,历史进步的在场暂时遮蔽了某些风险的离场。在谈到因追求进步而导致的人类作茧自缚时,维纳说道:“许多人认识不到最近四百年乃是世界史上一个非常特别的时期。这个时期所发生的变化,其步调之快,史无前例;就这变化的本质而言,情况也是如此。它一部分是通讯加强的结果,但也是人们对自然界加强统治的结果,而在地球这样一个范围有限的行星上,这种统治归根结底是会加强我们作为自然界的奴隶身份。因为,我们从这个世界取出的越多,给它留下的就越少,到最后,我们就得还债,那时候,就非常不利于我们自己的生存了,我们是自己技术改进的奴隶。”[1]32-33
当历史进步主义者们描绘了一幅科学知识和信息极为丰富的图景,并为此踌躇满志之时,另外一些人则站在对立面对此进行质疑和批判。他们认为,人类生产的信息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信息的生产和流通不是在真空状态下进行的,它们都需要耗费人的能量。甚至有时候,信息越多并不意味着一件好事情,它还有可能扰乱事物正常的秩序,我们得到的信息越多,则更有可能在做决定时显得犹豫不决。
不仅如此,由于大众传媒时代信息的急速扩散,导致各种各样对信息控制的模式越来越多。但是大量的信息在其中并没有产生如控制者所期望的效果,并且受到流通机制等因素的影响,信息的原本功能产生了自反性,即对信息所要解决的难题产生了负影响,这就是通常我们所说的信息熵。信息熵是人们在运用信息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副作用,正如任何事物一样,如果被人类的欲望所驾驭,特别是在科技进步和信息发达的时代,事物的某项功能被无限夸大,而另外的负功能被遮蔽起来,就会产生大量的熵,它是能量的耗散和浪费,而且会带来许多未知的风险。
熵不仅存在于信息生产和流通中,从更大的范围来看,人类社会业已进入了一个熵的世界。自从现代性的进程开启以来,伴随着历史进步主义的呼声,社会个体追求财富和物质消费的欲望被诱发出来以后,人类就在非理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仅对未来的命运难以把握,即便是短暂的当下,也随着社会的日益碎片化而不可掌控。人类设计了越来越多的高楼大厦,却对随时发生的地质灾害束手无策,人类发明了汽车,却带来了更多的交通事故,从传统媒介到数字媒介,信息传播技术越来越发达,却让人类陷入了信息超载带来的严重负荷。因而信息中的熵属于自反性现代性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同时也是人类知识的一个悖论:“今天的社会世界和自然世界充满了自反性的人类知识,但这并不可能使我们成为自己的主人。正好相反,未来日益有别于过去,而且在某些方面变得十分具有威胁性。作为一个物种,我们的生存已不再有保证,即使是短期内也是如此,而且这是我们人类集体的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后果。现在“风险”的概念正成为现代文明的中心,这正是因为我们的思维大多只能建立在“似乎”的基础上。在我们——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生活的很多方面,我们必须经常建构潜在的未来,但我们知道这种建构实际上可能妨碍这些未来的出现。新的不可预测领域的出现往往是由企图控制这些领域的努力造成的。”[2]
换句话说,后期现代的信息流通是符号化的,因为信息的急速增长,受众无法进行全面解读和认知,只能在短期内赋予信息意义,而信息在场的暂时表意无法将其固定,随着信息的流通,在另外的接受者那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符号衍义。然而,任何受众对信息意义的解读并不会消失,它们不断累积起来,信息的每一次流通都会携带着之前人们对它的意义解读,这使得信息自身的意义呈现为一个越来越丰盈的状态。然而,它的意义只能在某个时刻做片刻的停留,在获得新的表意空间之后又会继续做超越的符号运动。因此,没有人会完全认知它的全部意义,在信息做符号表意的运动中,它自身凝结了受众的理解方式和表意方式,却给其它的接受者的认知造成了干扰,如此不断循环,信息本身的意义边界越来越模糊不清。
因为信息流通中的熵的累积,给人们的判断力造成了巨大的干扰,后期现代社会系统的开放性,不再依赖于物质的充塞,而主要依靠信息或符号的组合。电子化的媒介形态为人们展示了比以往多的多的选择。以音乐唱片为例,以往人们在实体音乐点只能面对几千张碟片,然而现在的在线音乐网站足可以提供几十万张。在这些无限的选择面前,人们充分享受媒介化社会带来的好处。但是人们发现,在拥有无限多自由选择权的时候却常常陷入选择的困难,不仅仅是音乐唱片,我们的头脑被无数的产品信息所充斥,以至于我们的选择不是根据产品本身,而仅仅凭借产品的信息来做出判断,因此以往我们所追求的商品使用价值变成了今天的符号价值。
对符号价值的追求携裹着人的欲望造成了今天主体的异化,在大众传媒时代,信息和符号的镜像构成了我们生活的世界,而且这是一个凭借自我意识剪辑和拼接出来的图景,我们理解世界所依托的载体不再是透明的文本,而是一团模糊不清的星云。我们所等待的“戈多”注定在大众传媒时代遥遥无期,而不得不在不断进行意义阐释压力下成为终日劳累的西西弗。人类寄希望于传媒技术编制一个美好的梦境,却不小心自己成为了被这张网俘获的猎物,自反性的悖论一直伴随左右,鲍德里亚描绘人类在大众传媒时代的生活景观时说:“大众传播的这一技术程式造成了某一类非常具有强制性的信息:信息消费之信息。即对世界进行剪辑、戏剧化和曲解的信息当成商品一样进行赋值的信息,对作为符号的内容进行颂扬的信息。简而言之,就是一种包装和曲解的功能。”[3]
大数据时代伴随着信息量的急速增长,因此它必然会伴随着小数据时代信息控制论的挑战。最显而易见的一个事实:信息量的爆炸给传统信息流通中的某些角色造成挑战和冲击。比如信息把关人,在纸媒时代,信息生产量有限,把关人很轻易的审读传媒的信息内容。但是到了电子媒介为主的大数据时代,信息量以几何数的速度增长,信息把关人的角色开始受到挑战,信息的生产者不再仅仅局限于传媒自己,普通用户都有机会参与到信息制作和生产中,如此就造成了信息生产与把关人之间严重的不对等,信息把关人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对信息进行逐条审查。一个典型的例子是:美国国家安全局最近发布了一份7页的有关互联网信息的报告。CNN报道称,在这项报告中,互联网一天信息量达1826拍字节,国家安全局只接触了1.6%的流量,只选择其中0.025%监控。就是说国安局分析师只阅读了0.00004%的全球互联网流量,像篮球场上一个比一角硬币还小的区域。
在这种局面下,传统的控制论观念就遭遇了挑战。传统的信息论、控制论无非是通过对样本的信息控制,谋求一个尽可能确定的结果。但是在大数据时代,其核心议题是预测,所使用的方法也不再是抽样调查的量化方法,而是尽可能概括全域,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通过先进的数据统计和模拟分析,大数据时代我们理解信息与之前相比发生了三个方面的转变:“在大数据时代,我们可以分析更多的数据,有时候甚至可以处理和某个特别现象相关的全部数据,而不再依赖于随机采样;研究数据之多,以至于我们不再热衷于追求精确度;由上述两个方面因素,我们不再热衷于寻找因果关系。”[4]17-18
当信息和数据缺乏时,社会科学领域内通常采用抽样调查的研究方法,尽管可能比较快速的得出调查结果,然而往往会在某个方面造成偏差,大数据时代,对某个对象的研究具备使用全部数据的可能性,这能够揭示抽样调查所遗漏的数据,更有可能获取关于某个事实的真相,因为这一切建立在多角度、大范围观察的基础之上。
大数据时代信息处理的第二个转变是对不确定性的接纳。在传统的信息控制论模式下,我们对用来决策的信息抱有极大的期望值,因此这些信息被认为是精确的,并且是少量的,因为这样能够降低信息处理过程中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然而大数据是建立在掌握研究对象所有数据或者是尽可能多的数据基础之上,如此再依赖我们的大脑进行信息处理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事情。只有机器才具有如此大规模的信息处理能力,但是机器进行信息处理显然存在盲点,如此就必须允许信息处理中出现的不精确,但是即便这样,也比采取抽样调查取得的结果精确度高。换言之,大数据时代与信息控制论时代一个鲜明的对比就是对不确定性的接纳和承认,这种不确定性可以看作是信息处理中的熵,但并不会妨碍信息处理结果的有用性。有人做过统计,如果我们采取传统的抽样调查方法,仅仅能够处理现有数据信息的5%,可想而知,从这些数据信息中所得到的的结果精确度如何与大数据处理相比。
因此,如果我们还运用传统思维理解信息的精确性时,就会遗漏很多重要的信息,对信息确定性的追求是信息缺乏时代的产物,少量的信息构成了研究对象的全部认知,因此每个点的信息都很重要。大数据时代完全不一样,当我们掌握了尽可能多的数据信息之后就会发现,如果我们把信息处理中的不确定性和不完美性看作是一种常态的话,我们反而会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正所谓“宽容错误才会给我们带来更多价值”,既然不确定性是我们无法规避的一个事实,与其在有限的信息量基础上提高研究的精确度,不如转换思维获取尽可能多的数据信息,力图覆盖研究对象的全域。当然,回到我们前面的话题,依据休谟的黑天鹅理论,人类经验是无法覆盖一个事物的全域的,但是大数据时代代替人类经验的是机器智能,它们具有强大的信息储存、搜索和分析能力,它们所获得的对象的数据信息必定与人脑分析不可相提并论。这样我们就会无限接近研究对象的全域。正如迈尔-舍恩伯格所说的:“大数据要求我们有所改变,我们必须能够接受混乱和不确定性。精确性似乎一直是我们生活的支撑,就像我们常说的“钉是钉,铆是铆”。但认为每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的想法是站不住脚的,不管我们承不承认,一旦我们承认了这个事实并拥护这个事实的话,我们离真相就又近了一步。”[4]65
大数据时代信息处理的第三个转变是将因果关系转换为相关关系。而在传统的控制论模式下,我们对信息的处理寻求的是因果关系,比如传媒对社会风险的归因,并且常常属于事后归因,因为数据信息的有限,传媒对风险的预测也显得战战兢兢。但是当获取足够多的数据信息之后,利用数据信息之间的相关度就可以对某个对象进行数据分析和预测。通过对研究对象相关关系的数据分析,我们便可对该对象的未来进行可行性的分析,运用大数据将过去被认为是冗余的信息利用起来,把一切进行量化。
大数据在带给我们如此多的便利的同时,自然也存在着风险,大数据也并非是万能的,最近《自然》杂志刊登的一篇文章就表明,美国几大党派之间关于全球变暖问题的争论就颠覆了“信息越多,就越靠近真相”这一信条,因为随着信息量的增长,几大党派对全球变暖问题认知的越多,他们之间就越难以达成共识。而且就目前而言,利用大数据获利的主要限于那些实力不菲的机构或公司,普通人还很少能够从中分得一杯羹。与小数据时代相比,普通人比过去受到了更严重的信息监控,因为一切皆可数据化,我们的一切言行都成为机器存储器中的数据,让数据主宰一切所带来的道德和伦理隐忧同样是潜在的风险。大数据时代,我们当避免陷入数据主宰一切的悖论,无论如何,人的作用在大数据时代仍然无法代替,大数据为我们提供的也仅仅是参考答案,而非最终标准。
[1] 维纳.人有人的用处——控制论和社会[M].陈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
[2] 贝克,吉登斯,拉什.自反性现代化:现代社会秩序中的政治、传统与美学[M].赵文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2.
[3] 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130.
[4] 舍恩伯格,库克耶.大数据时代:生活、工作与思维的大变革[M].盛杨燕,周涛,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3.
(责任编辑:王 荻)
Cybernetics and Its Paradox in Media Society
FENG Yue-ji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Law, Yanshan University, Qinhuangdao 066004,China)
Since Norbert Wiener put forward cybernetics, thoughts and methods of cybernetics have become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means of scientific research, the core of cybernetics is feedback. The control system subject adjust the control means according to the content of object feedback, which makes the system to achieve a balance state. But with the media society become a reality, cybernetics encounter information paradox of “reflexivity”, Media society faces the risks of information entropy. Especially with the advent of the era of big data, Cybernetics concept was heavily overturn. In big data era, people face the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 of how to change the concept of information cognition and improve information processing means.
Cybernetics; information; historical progressivism; entropy; big data
2016-11-16
冯月季,男,燕山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
G206
A
1008-2603(2017)02-009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