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曾国藩的道德领导力

2017-02-23 12:29周海生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理学曾国藩领导力

周海生

(中共淮安市委党校 行政学教研部,江苏 淮安 223005)



论曾国藩的道德领导力

周海生

(中共淮安市委党校 行政学教研部,江苏 淮安 223005)

近代重要历史人物曾国藩治军理政的治术中蕴含道德领导力因素,它对曾国藩成就的取得起到了巨大的助推作用。成长中的寒门家风熏染和求学中的湖湘底蕴滋养,使曾国藩的道德领导力能贯通理学与其他学问,接续理学与儒学体系,超越理学内外门户之争。曾国藩在晚清内外交困的历史环境中创建湘军、恢复社会秩序,注重以“仁”“礼”等价值观统领军队,以“朴实有农夫土气”“忠义血性”为标准遴选湘军成员,营造道德基础上以“彼此相顾”为目标的运转机制和以质朴为特征的军队风格,以道德判断为依据辨是非、“兴举劾”,这些都是其道德领导力的实践体现。

曾国藩;湘军;道德领导力;理学

道德领导力意指领导过程中以道德信念培育有道德意蕴的领导情境、指引合道德的领导行为,领导者与追随者的关系以道德而非交易为基础。道德领导力主要习自后天,其实质是领导者不断审视和反省自己的核心价值观及道德坐标,并将之外化于领导过程。时代呼唤有道德的领导,道德领导需要道德领导力。近代重要历史人物曾国藩治军理政的治术中蕴含道德领导力因素。重耕读的家风和重经世致用的湖湘人文底蕴为曾国藩道德领导力提供了丰富的思想源泉,“一宗宋儒不废汉学”的治学修身进路为曾国藩道德领导力培植了坚实的要素基础。本文阐述曾国藩道德领导力的生成渊源、要素基础及实践体现,可以为现实提供历史殷鉴。

一、曾国藩道德领导力的思想源泉

曾国藩道德领导力来源于他早期成长、求学的经历。

(一)成长中的寒门家风熏染

曾国藩出身寒门,其家族与湖南其他聚族而居的家族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以劳作为生,崇尚耕读文化,注重家族繁衍生聚,敬天祭祖是家族头等大事,大家长掌管一切事务。曾国藩的祖父曾玉屏(星冈公)就是这样一位大家长,他的性格为人、仪表作派、思想观念以及营造的家风在曾国藩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星冈公少年时每日鲜衣怒马嬉戏宴乐。后逢长辈责备,称其若再轻浮浅薄下去,家道将覆。星冈公始幡然醒悟,自此精心从事农桑和商贸。慢慢地,曾家家境开始好转,星冈公在当地威望渐高。星冈公虽是普通农夫出身,却极讲求礼制、重视祭祀礼仪,曾在宗族老辈的支持下建立宗族祠堂,称“后世虽贫,礼不可堕;子孙虽愚,家祭不可简”[1]366-368。他还要求子孙就学名师宿儒,亲近老成端士,远离僧巫术士之流;倡导要力尽所能帮助乡党戚好。

曾国藩中翰林后,曾家即成为湖南望族,整个宗族和家乡都倍增荣光。但星冈公仍保持定力,告诫其子曾麟书:“宽一虽点翰林,我家仍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饭。”[2]430他要求全家族人不要倚仗曾国藩,仍维持寒门家风。

星冈公的家规训令给曾国藩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多年后他转述祖父的教诲来告诫兄弟:“星冈公曰:‘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遗训不远,至今尚如耳提面命。今吾谨述此语诰诫两弟,总以除傲字为第一义……”[3]526

曾国藩还将其祖父治家处事的方法原则理论化,称星冈公治家有“八宝”和“三不信”之说,并要求曾家人和他一样谨守和传承。“惟当记祖父之八个字,曰:‘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又谨记祖父之三不信,曰:‘不信地仙,不信医药,不信僧巫。’……无论世之治乱,家之贫富,但能守星冈公之八字……总不失为上等人家。”[3]585-586星冈公“八宝”之家训,其精神实质就是崇尚耕读、勤俭、敬祖、睦邻等。

曾国藩回忆其父,主要突出其父的孝敬恭顺对他的影响。曾国藩父曾麟书(竹亭公)是曾玉屏长子,经常遭到星冈公不留情面的当众训斥。但即使是星冈公发怒、全家人惶恐不安时,其父仍“起敬起孝,屏气负墙,踧踖徐进,愉色如初”[1]364。曾回忆其母江太夫人,则侧重体现母亲顺天知命的人生襟怀。当时家里人口众多,贫苦拮据,但江太夫人却能宽慰家庭:“某业读,某业耕,某业工贾。吾劳于内,诸儿劳于外,岂忧贫哉?”[1]366

同治六年(1867年),曾国藩已功成名就,曾家也俨然湖南名门,纨绔习气渐渐滋长。是年正月,曾国藩向大弟国潢回忆起兄弟当初打苦工的经历:“吾家现虽鼎盛,不可忘寒士家风味,子弟力戒傲惰。戒傲以不大声骂仆从为首,戒惰以不晏起为首。吾则不忘蒋士街卖菜篮情景,弟则不忘竹山坳拖碑车风景。昔日苦况,安知异日不再尝之?自知谨慎矣。”[2]477-478他相约兄弟勿忘贫寒本色、革除豪门习气,还提出了切实简单的下手方法。

由其祖奠定、得到其父辈传承的家风,突出重忠孝仁义、尚勤俭耕读的思想,为曾国藩道德领导力之生成打下了思想的根基。

(二)求学中的湖湘底蕴滋养

曾国藩于道光十一年(1831年)进入湘乡涟滨书院就读。勤奋好学的曾国藩颇受书院山长刘元堂的注意和赏识,刘元堂经常向曾传授自己的读书经验、方法和心得等。在那里青年曾国藩初步受到湖湘文化的熏陶。道光十四年,曾国藩求学于当时极负盛名的岳麓书院。岳麓书院“忠孝廉节、整齐严肃”的古朴院风、注重经世致用的文化氛围、程朱理学一脉传承下来的学术传统、再加上时任山长的欧阳厚均渊深雅洁的学问人品等方面的有利因素,都对曾国藩的学问增长、人格完善、道德砥砺影响极大。曾国藩在岳麓书院学习的一年中,学问迅速提高,并于是年中举。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时期,曾国藩结识了后来成为其重要追随者和挚友的刘蓉、郭嵩焘等人。与这些学有本源、人品高洁的朋友交游探讨,相互砥砺,对曾国藩重视经世之学、博采诸派之长、聚焦道德锤炼等,助益颇多。

二、曾国藩道德领导力的要素基础

道光二十年末曾国藩进京开始了翰林生活,“详览前史,求经世之学,兼治诗古文词,分门记录”[4]47,并得以初窥理学门径,构建起以义理为本的思想体系。这一思想体系内在地决定了曾国藩道德领导力的构成要素。

道光二十一年七月十四日,曾在日记中记录了对他一生治学为人有至关重要影响的一次拜访。“至唐镜海先生处,问检身之要、读书之法。先生言当以《朱子全书》为宗……此书最宜熟读,即以为课程,身体力行,不宜视为浏览之书。又言治经宜专一经,一经果能通,则诸经可旁及。……又言为学只有三门:曰义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学,多求粗而遗精,管窥而蠡测。文章之学,非精于义理者不能至。经济之学,即在义理内。又问:经济宜何如审端致力?答曰:经济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迹,法戒昭然;历代典章,不外乎此……又言检摄于外,只有‘整齐严肃’四字,持守于内,只有‘主一无适’四字……又言第一要戒欺,万不可掩著云云。听之,昭然若发蒙也。”[5]92唐鉴谈话的核心要点是向曾指出义理之学的统摄地位及内外修行之道。“昭然若发蒙”揭示出这次拜访,对曾国藩一生读书治学、修德进业的影响深刻悠远。曾国藩一改初为词臣时醉心于文学书法的治学门径,就此以宋明理学为宗兼摄其它学问。次年,曾又在唐鉴介绍下结识理学名人倭仁。“拜倭艮峰前辈,先生言‘研几’工夫最要紧……失此不察,则心放难收矣。又云:人心善恶之几,与国家治乱之几相通。又教余写日课,当即写,不宜再因循。”[5]113“研几”工夫,即理学家所强调的“内省”工夫,讲求读书人要时刻对照义理标准,检查、审视自己瞬间产生的念头,且将之与修齐治平的大事联系起来。此后数年中,曾国藩每日致力“研几”实践,把日常琐事中那些自认为是被私欲沾污的点滴言行举止记入日记,予以评论,揪斗心中卑污肮脏之处。“其为日记,力求改过,多痛自刻责之语。”[4]47自此曾国藩终身未辍体察反省、拷问道德的习惯,甚至临终之日仍为不能尽职而愧悔。

曾国藩一开始是抱着虔诚的心态,机械地模仿理学修身律已的外在形式,生硬地理解理学克己复礼的内在涵义。但伴随着一次次的内省自察和自我批判,他的思想认识逐渐深入和不断提高,在包容并蓄的治学修身过程中,他纵向追溯理学上下脉络,横向打通理学内外联系,逐步形成了自己对理学的深刻理解,并建构起以理学为内核的思想体系。在此基础上,其道德领导力的构成要素日臻丰富和完备。

(一)贯通理学与其他学问

他超越唐鉴,认识到义理、考据、辞章和经济之学都可以归入到孔门之下,是儒学的四个面向。在其中,义理之学又占主导地位。道光二十三年他对诸弟传经送宝:“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守一经,史则专熟一代,读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3]48-49直到晚年他仍坚持用这种观点指导直隶学子。“人之才智上哲少而中下多;有生又不过数十寒暑,势不能求此四术(即义理、考据、辞章和经济)遍观而尽取之。是以君子贵慎其所择,而先其所急。择其切于吾身心不可造次离者,则莫急于义理之学。……苟通义理之学,而经济该乎其中矣。”[1]486-487

(二)接续理学与儒学体系

他尊崇韩愈,接受韩愈的“道统”说,将程朱理学流派视为自孔孟以来儒家学术传统的接续。“自朱子表章周子、二程子、张子,以为上接孔孟之传,后世君相士儒,笃守其说,莫之或易。”[1]151如此,经典儒家“内圣外王”的人生目标,“三纲八条目”的修身路径,理学的宇宙发生论、本体论和方法论等形而上体系,便被曾国藩作为一脉相承的历史源流和精神传统,统合在儒家思想体系中。这些思想精神基本决定了曾国藩的世界观、价值观,从而也决定了其道德领导力的要素构成。就本体而言,值得指出的是,按照冯友兰先生的界说,理学的要义在于,在每个人甚至在每一事物里,都有太极,太极便是万物之理的总体。因此,万物之理,皆备于个体的人。但由于人的禀气有不足或缺陷,因此未能将万物之理充分表现出来。修习理学的方法如同洗涤蒙尘的珍珠,要“格物致知”,即调查研究外界事物,扩大自己的知识面;要“用敬”,即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用敬”的意义在于,若不“用敬”“格物”极易成为单纯的智力活动,而达不到思想上的“顿悟”的目标[6]。“敬”不仅是态度和方法,也被宋儒上升为一种理学必备的价值。“敬”意味着诚、不欺,是打通现实世界与理想世界、现实人格与理想人格的必由之路。曾国藩晚年将毕生思想浓缩成日课四条,要求子孙后代世代传承。其第二条即“主敬则身强”[2]546-548,他将“敬”提到了用于统一身体和心灵的高度,并不是偶然。

(三)超越理学内外门户之争

曾国藩体察到理学与汉学之间门户歧见以及理学内部学派之争的缘由,找出各门户间的共同基础,将其有机地联系起来。道光二十六年曾国藩在居京城城南报国寺期间结识治汉学的刘传莹。交往切磋中,两人深切认识到了重考据的汉学和重性理的宋学门户森严的由来及各自弊端,相期推动汉学宋学的融合。曾国藩逐步形成了既要尊崇宋儒理学权威,又要剔除其空疏弊端;既要吸收汉学实证精神,又要屏斥其支离之毛病的思想认识,从而打通了汉学宋学之间的联系。后来曾国藩还详细梳理了对汉宋相争、朱熹与陆九渊理论之争的看法,在给晚清著名经学家夏炘复信中清楚地表示自己“一宗宋儒,不废汉学”[7]。曾国藩超越同时代的自闭于门户宗派之见的诸学者,明确提出了宋儒五子思想在理学内诸学派中的基础地位、理学对汉学的优先地位。

据此,曾国藩以义理统摄各门学术,接续理学与儒家思想传统的脉络,弥合汉宋歧异,初步构建了以“理”为哲学本体论、以“礼”为世俗方法论、以“仁义礼智信”为基础的道德要素,以“勤俭刚明忠恕谦浑”为独特的个人道德要素,以“敬”“诚”为护持价值的价值观体系。

曾国藩并没有刻意地去发展其道德领导力。而是在其治学修身的历程中,这些体系化思想自然而然地建构起来,并内在地包涵并决定着其道德领导力的构成要素。

三、曾国藩道德领导力的具体实践

道光末咸丰初时,在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特别是太平天国运动的打击下,清廷统治能力低下、财政匮乏、军制落后、思想僵硬等问题完全暴露出来,统治秩序行将崩溃,社会陷入分崩离析的战乱环境之中。清廷一口气任命了几十位团练大臣,意图重温明朝嘉庆年间的故事,用团练保甲等方式阻扼起义。曾国藩时丁母忧,也被任命为团练大臣。此后,曾国藩创立湘军,催生淮军,恢复东南社会秩序和儒家生活方式,启动了意义深远的近代自强运动。

曾国藩筹办团练之初,面临着无职无权无兵无饷无经验等重重制约。客观现实要求曾国藩运用以道德和价值观为核心的道德领导力来开展领导过程。要另起炉灶编练一支军队,而且要争夺制水权,这是曾国藩与江忠源、郭嵩焘等湘系人员的共识。曾国藩的道德领导力主要在此过程中形成和发展。

(一)以“仁”“礼”为统摄,建设有价值观的湘军

曾国藩重视道德在湘军中的统领作用。他用道德治军,可称“两点论”,即“带勇之法,用恩莫如仁,用威莫如礼”[5]442。这一思想源于他所信奉的儒家精神,他曾在日记中写道:“孟子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守是二者,虽蛮貊之邦可行,又何兵勇之不可治哉?”[5]442军队是讲究号令统一的组织,要层级分明;军队也是流血征战的组织,要赏罚分明。所以既要用“仁”予以精神和物质激励,又要用“礼”保证令出必行。原本是形而上的“仁”“礼”等价值观,被曾国藩赋予了工具意义。

所谓仁,即“欲立立人,欲达达人也,待弁勇如待子弟,常有望其成立,望其发达之心,则人知恩矣。”[5]442“仁”意味着视兵将幕僚等追随者如子弟学生。曾国藩敦促部下将领要领会训练的实质意义,“训有二端:一曰训营规,二曰训家规。……点名、演操、巡更、放哨,此营官教兵勇之营规也;禁嫖赌、戒游惰、慎语言、敬尊长,此父兄教子弟之家规也。为营官者,待兵勇如子弟,使人人学好,个个成名,则众勇感之矣”[1]446。如此则每一层级的领导者都负有让下属与追随者获得发展的义务。曾国藩用“仁”,突出体现在对保举、抚恤和封典赏赐等事务极为重视和谨慎,尽量做到公平。以保举为例,湘军每次野战胜利,或夺回城市,必按严格比例奏请保举。必然保举,是为了让冲锋陷阵的将士得以升职加衔,是体现“仁”。确定比例上限,是为了让“仁”的物质化和精神化显得稀缺而有价值。这其中也有道德上的衡量,在曾国藩看来,“大君以生杀予夺之权授之督抚将帅,犹东家以银钱货物授之店中众伙,若保举太滥,视大君之名器不甚爱惜,犹之贱售浪费,视东家之货财不甚爱惜也。……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假大君之名器以市一己之私恩乎”[8]。

在曾国藩心目中,“礼”极其重要,是通往儒家倡导和向往的内圣外王理想的必由之路。“古之君子……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则一秉乎礼。自内焉者言之,舍礼无所谓道德;自外焉者言之,舍礼无所谓政事。”[1]410曾国藩将理学中用于构建世界本原的抽象概念“理”具体化为形而下的具有实践意义的“礼”,即具有“辨等明威”功能的规矩、礼仪、规范等实体性制度。自湘军组建之始,他就重视以“礼”治为经,制定营制,分出森严的等级秩序①;完善营规,不断对扎营、开仗、行路、日常生活等加以规范。最典型的就是凡驻扎一地,营地周围筑墙垒要八尺高、一丈厚,挖壕沟深一丈五尺,另埋层层花篱荆棘以拒冲击;作战则必分三大支,分别冲锋、救败、埋伏(或左右先出、中间接应)。

治军伊始,曾国藩就论述过为什么要用仁与礼的道德观念治军。咸丰三年他与湖广总督张亮基通信,称民众恨(绿营)兵更甚于恨“贼匪”,“恐民心一去不可挽回”,因此,“誓欲练成一旅,秋毫无犯,以挽民心而塞民口。每逢三八操演,集诸勇而教之,反复开说至千百语,但令其无扰百姓。……虽不敢云说法点顽石之头,亦诚欲以苦口滴杜鹃之血。……国藩之为此,盖欲感动一二,冀其不扰百姓,以雪兵勇不如贼匪之耻,而稍变武弁漫无纪律之态”[9]200。武装起来的农民军,有这种精神的训练,再加之以纪律及在上者的垂范引导,慢慢地就成为有价值观和有主义的军队,即使其中夹杂着封建性的因素。用现在的语境分析,其用价值观统领湘军,就是重视在思想上建军,建立湘军与民众的血肉联系,夯实军民团结的政治基础。

(二)以“朴实有农夫土气”“忠义血性”为标准,遴选湘军成员

湘军初起,雇募士兵必以心眼朴实的山农为主。湘军“募格,须择技艺娴熟、年轻力壮、朴实而有农夫土气者为上。其油头滑面,有市井气者,有衙门气者,概不收用”[1]406,原因在于“山僻之民多犷悍,水乡之民多浮滑,城市多游惰之习,乡村多朴拙之夫。善用兵者,常好用山乡之卒,而不好用城市近水之人”[10]。

选营官则以知廉耻的血性书生为主。曾国藩选将偏好沉默寡言之人。按他自己的话说:“将领之浮滑者,一遇危险之际,其神情之飞动,足以摇惑军心;其言语之圆滑,足以淆乱是非,故楚军历不喜用善说话之将。”[11]具体标准则是“带勇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治民之才,不外公、明、勤三字。不公不明,则诸勇必不悦服;不勤,则营务细巨皆废弛不治,故第一要务在此。不怕死,则临阵当先,士卒乃可效命,故次之。为名利而出者,保举稍迟则怨,稍不如意则怨,与同辈争薪水,与士卒争毫厘,故又次之。身体羸弱者,过劳则病;精神乏短者,久用则散,故又次之。”这四种品德还必须以忠义血性来统领:“大抵有忠义血性,则四者相从以俱至;无忠义血性,则貌似四者,终不可恃。”[9]215-216这样的标准过于理想化,但其实质是选人用人要重视道德品格。早期湘军中统领级别的将领确实符合曾国藩所提出的上述标准,如:长期统辖湘军水师的杨岳斌、彭玉麟,前者公正明断,后者清廉俭朴;出身绿营的旗人塔奇布,忠厚仁慈;李续宾及李续宜兄弟治军严整,谦逊退让;罗泽南则“以宋儒之理学治兵,以兵卫民,皎然不欺其志。……朝出鏖兵,暮归讲道”[12]。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有忠义血性,其中塔奇布、李续宾、罗泽南皆殁于阵前。

(三)营造道德基础上以“彼此相顾”为目标的运转机制和以质朴为特征的军队风格

解决了用什么道德品格标准遴选兵将的问题,接下来曾国藩考虑解决的是兵从何处来、兵将之间如何组合、营与营之间如何配合等运转问题。湘军运转机制也体现出曾国藩的道德领导力。

在兵、将、营三者关系上,湘军原则是兵由将(营官)选、将由统领招选、兵随将转、将在营在,溃败则撤将撤营。这一点极其重要,因为这从道德上意味着:士兵和将弁之间、相邻部队之间有相互救败的义务。兵不救将,即不为忠;将不顾兵,即不为仁;互不相救,即不为义,这是道德纽带。在人际关系上,将、兵乃至长夫间常是同族、同宗、同乡、同县、同府。父子兄弟姻亲同参湘军的比比皆是,较出名的就有江忠源、江忠淑、江忠义兄弟,王錱、王开化、王开琳、王勋宗族,刘松山、刘锦棠叔侄,曾家五兄弟也上了四个。相互之间还有频繁的联姻,如李续宾与曾国华,左宗棠与胡林翼,曾国藩与罗泽南、郭嵩焘、刘蓉等。有了血亲关系,上阵必然拚命相救,不在同一战场则必会相互援应,这是宗法基础。薪饷发放也有讲究。湘军实质是雇佣兵,升官发财梦是必备的激励。湘军饷制比绿营丰厚得多,普通士兵每月平均可得四两二钱(不分驻扎和作战,日均一钱四厘,要计算大小月),领五百人的营官月给薪水五十两、办公费一百五十两,统万人者每月支银可达五万八千两[1]402-403。薪饷发放的次序是:由统领发放给营官,营官发放给哨官和士兵;各将领的附属人员如幕僚、后勤人员等人的薪饷由将领从其办公费中发放。雇佣链条简短清晰,这是契约关系。

道义为主,宗法和契约为辅,形成了湘军组织中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内到外环环相扣、层层衔接的关系,也就产生了凝聚效应和向心效应,解决了清廷军制中存在的败不相救恶习。当然也有诸多弊端和痼疾,如非直系领导和恩主,别的人包括清廷大员和曾国藩本人都调不动。这也正是罗尔纲先生所指出的“兵为将有”现象[13]。此是以道义为基础的运转体制。

运转机制是内在机理,风格则是外在体现。曾国藩对湘军作风也有具体的品格要求。在他看来,“军事是极质之事”,来不得半点虚假浮躁,“须……专从事于点名、看操、查墙之诸事也。”[14]666“近年军中阅历有年,益知天下事当于大处着眼、小处下手。陆氏但称先立乎其大者,若不辅以朱子铢积寸累工夫,则下梢全无把握,故国藩治军,摒去一切高深神奇之说,专就粗浅纤悉处致力,虽坐是不克大有功效,然为钝拙计,则犹守约之方也。”[14]28曾国藩规定,扎营要选择高地,周边要修挖墙壕;拔营要将队伍三七分队,专人探路和押后;驻扎时要放哨站岗点名;开仗要分三支队伍,以稳为主,冲锋救败各有分工等[1]409。这也是其“礼”治思想在治军中的落实和体现。久而久之,湘军形成了“结硬寨,打死仗”的质朴顽强风格。

(四)以道德判断为依据辨是非、“兴举劾”

曾国藩认为,地方风气往往视关键少数人的作用而转移:“风俗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之心之所向而已。……一二人者之心向义,则众人与之赴义;一二人者之心向利,则众人与之赴利。”[1]137-138因此,地方大员如司道督抚这一层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未能履行守土之责而又不能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甚至苟且偷生,在道德上首先就是不可原谅的,从道德上判断即错。倒是中低层官员,虽也有守土之责,但由于他们调动资源的条件和能力有限,所以不能一概而论追责和惩罚。

湘军经过与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部数年苦战攻取安徽安庆后,曾国藩即将安庆做为两江总督驻节地,也就有条件全面履行治理地方之责。在最初的治政措施中,他向清廷奏报请求旌表节义和追究未尽守土之责的高级地方官员。置廉耻于不顾的前安徽巡抚翁同书、置百姓于不顾的前两江总督何桂清等都遭到曾的道德谴责和政治弹劾。

曾国藩以道德判断为依据剖断是非、决定举劾,最显著的例子是对湘军将领李元度的处置。李元度自曾国藩创湘军,便追随曾,是曾的贴身幕僚。曾国藩丁父忧时对李有“三不忘”之说:“足下当靖港败后,宛转护持,入则欢愉相对,出则雪涕鸣愤,一不忘也;九江败后,特立一军,初志专在护卫水师,保全根本,二不忘也;樟镇败后,鄙人部下别无陆军,赖台端支持东路,隐然巨镇,力撑绝续之交,以待楚援之至,三不忘也。……鄙人盖有无涯之感,不随有生以俱尽。”[9]577曾国藩初任两江总督后,奏请将李元度由浙江温处道改为可独挡一面、有奏事权的安徽徽宁池太广道,又将战略要地徽州托付给李。但在太平军侍王李世贤部猛攻下,数十日徽州即告丢失。事后李又擅自逗留,回大营后也未能向曾坦承错误,后又应浙江巡抚王有龄召唤组“安越军”援浙。曾国藩不再眷顾“三不忘”之私情,三次弹劾李元度。数度参劾过程中,曾国藩弟国荃、国葆,时参与戎幕的李鸿章,及众多湘籍官绅纷纷劝阻他。但曾国藩不为所动,坚持弹劾李元度,还在参劾别人时将李拉出来陪绑,在他参劾见异思迁、私行远扬的鲍超部将陈由立(离开鲍超投靠河南巡抚郑元善)时,举郑魁士(离开安徽巡抚福济投奔清军江南大营和春,后弃和春而逃)、李元度二人为例说:“是二人者,郑魁士之罪重,李元度之情轻,而其背于此并不能忠于彼,则一也。”[15]231曾国藩弹劾李元度,责其丢失要地倒是其次,更主要的可能是怨其未经他的许可组军援浙——此举有改换门庭之嫌,即在德性上不忠诚。

曾国藩对部下任意改换门庭做出道德判断,并非仅基于私人角度而言其忠或不忠,更是针对一个组织的稳定性而言。将领任意投靠别处对于一个组织来说其危害的严重性无以复加。他在参劾陈由立等人时,称此等人“任意远扬,实属大干军令。若不严行惩办,则此风一开,以军营为传舍之地,以投效为逋逃之薮,流弊甚长,关系极大”[15]229。湘军将士主要靠积功和循资升迁,但能得到清廷体制内实职的概率较低,从而就需要在上者统筹权衡来安排下属得实职的高低和先后。如果湘军将领不经过更高一层统领的许可,擅自投靠别省督抚并且能得到湘军所提供不了的升迁,那么湘军靠道德建立起来的那部分保举机制和运转机制立见崩溃,湘军也就随即涣散。

道德领导力的形成,要求领导者以价值观为主要领导方式,在开展领导行为中不断自察反省,修正行为坐标,妥善处理与追随者的关系。曾国藩以道德判断为惩戒依据,也并不是全然正确。事后,曾国藩对数度弹劾李元度心存愧疚,并数度致书朝廷、湖南官员及其他同僚,请求关照李元度,最终也在曾李两家后代的联姻中实现了自我救赎。

曾国藩或许并未刻意追求过传统文化所倡导的士人“立功立德立言”三境界,其“立功”“立言”至今也仍是见仁见智之话题。仅就其“立德”而言,如将其置于所处的历史环境下考察,也有刻意贴合清廷政治需要和个人明哲保身而施展智谋的成分,不过曾国藩毕其一生都在砥砺道德中升华自我的境界,他的道德领导力如影子一般,附其而走。据此,其道德领导力也就摆脱了具体的时空限制,而有了现时代的意义。

注释:

①湘军成例,五百人为一营,设一营官,下设四哨,各一哨官及哨长;每哨各八队,每队各有什长;另有营官亲兵六队,各有什长。在指挥体系上,营官指挥哨官哨长等,哨长指挥什长,什长指挥兵勇。后来湘军规模因战事需要而扩大,在营官之上又增设了统领一职以分领数营。

[1]曾国藩.诗文[M]//曾国藩.曾国藩全集.长沙:岳麓书社,2012.

[2]曾国藩.家书之二[M]//曾国藩.曾国藩全集.长沙:岳麓书社,2012.

[3]曾国藩.家书之一[M]//曾国藩.曾国藩全集.长沙:岳麓书社,2012.

[4]黎庶昌.曾国藩年谱[M].长沙:岳麓书社,1986.

[5]曾国藩.日记之一[M]//曾国藩.曾国藩全集.长沙:岳麓书社,2012.

[6]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262-263.

[7]曾国藩.书信之五[M]//曾国藩.曾国藩全集.长沙:岳麓书社,2012:335.

[8]曾国藩.日记之二[M]//曾国藩.曾国藩全集.长沙:岳麓书社,2012:418.

[9]曾国藩.书信之一[M]//曾国藩.曾国藩全集.长沙:岳麓书社,2012.

[10]曾国藩.奏稿之一[M]//曾国藩.曾国藩全集.长沙:岳麓书社,2012:461.

[11]曾国藩.书信之四[M]//曾国藩.曾国藩全集.长沙:岳麓书社,2012:57.

[12]钱基博.近百年湖南学风[M].长沙:岳麓书社,2010:15-16.

[13]罗尔纲.湘军兵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4:212.

[14]曾国藩.书信之二[M]//曾国藩.曾国藩全集.长沙:岳麓书社,2012.

[15]曾国藩.奏稿之四[M]//曾国藩.曾国藩全集.长沙:岳麓书社,2012.

(责任编校:舒阳晔)

On Zeng Guofan′s Moral Leadership

ZHOUHai-sheng

(Teaching and Research Department for Public Administration, Party School of CPC Huaian Municipal Committee, Huaian 223005, China)

Zeng Guofan was an important figure in the modern history of China. His excellence in managing armies and dealing with political affairs was partly due to his moral leadership, which to him was a major success booster. Growing up in a family of humble origin but with fine traditions, and nurtured in his school days by the culture of Hunan, Zeng developed a moral leadership which enabled him to integrate Neo-Confucianism with other schools of thoughts. He inherited the systems Neo-Confucianism and Confucianism and transcended the sectarian disputes within and outside the Neo-Confucian community. And he founded the Hunan Army and restored the social order when China suffered both internal disorders and foreign invasions. To manifest his moral leadership, Zeng Guofan 1) ran the army based on such virtues as humanity and ritual propriety; 2) gave preference to those plain and simple peasants with loyalty, courage and uprightness when selecting soldiers for his army; 3) built a morality-based operating system in which every one should look after each other; 4) distinguished between right and wrong, and made his decision to impeach or promote someone based on moral judgments.

Zeng Guofan; Hunan Army; moral leadership; Neo-Confucianism

2016-06-15.

周海生(1971—),男,江苏盱眙人,中共淮安市委党校行政学教研部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领导学。

G122

A

1673-0712(2017)01-00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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