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骗子到杀手

文/梁蕾

从骗子到杀手

文/梁蕾

猜也蓬的寡妇家

2005年2月的泰国，距离曼谷340公里的猜也蓬。

凯欣万 ·皮安查亚蓬的丈夫去世多年了，她一个人带着儿子，靠开车为生，但生活并未让她感到多么艰难和痛苦，或许是因为她开朗乐观的个性，或许是因为这几年来，一直有一个男人陪伴在她身边。

但实际上，凯欣万并不确定这个人算不算是她的男朋友，他并不是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他在大城市有着工作，总是告诉她自己很忙，在许多城市奔波，时常很多天甚至几个月才会来看她一次，在她家住上几天。每次来看她，他都会带给她一些首饰、手机之类的礼物，对待她也很温柔。凯欣万感觉他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她已经单身很长时间了，有一个这样的人来保护和照顾自己，她已经很满足了。

这一天，凯欣万正在家里糊着纸盒，为家里增加一点收入，忽然听到门外滴滴的摩托车声，她跑出门去，看到自己挂念的那个男人又来看她了。男人说这辆摩托车是送给她的，是从一个朋友那里买的，虽然不是新的，凯欣万还是觉得开心极了。

她带着他去了孔敬，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父亲。父亲问起他们相识的经过，凯欣万回忆起他们初次相识时的情景。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具体是什么时间凯欣万都记不太清楚了，似乎是2003年，他到寺庙的附近下棋，正好坐上了她开的车，他看起来彬彬有礼，非常绅士。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他们的关系也已经保持几年了。凯欣万的邻居们也毫不怀疑这就是她的男朋友。

这一次他住在她家里时间很长，大概有两三个月，然后突然又说要走。凯欣万有些失落，但幸运的是，不到一个月后，他又回来了，对待她一如往常，还送给她一些首饰和一部手机。凯欣万喜悦地忙碌起两个人的生活，一切家务干起来似乎都比往日带劲儿了。

这天晚上吃完饭后，他们两个人一起靠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报一则新闻，最近，在泰国多地发生了多起凶杀案，警方怀疑这是连环杀手所为，他们已经得到了嫌疑人的监控视频和照片，正在全国通缉他。凯欣万哈哈笑着说：“这个杀手好像你啊！”这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其实她可一点都没这么认为，但是身边这个男人却突然恼怒起来。

正在此刻，有人急促地敲起了房门，凯欣万起身打开了门。突然间，三个武装警察冲了进来，小小的房间里一阵骚动，凯欣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另一名警察将她带离了现场。之后，她看到自己的男朋友被警察带走，另外几名警察搜查了她家，没收了她的首饰。

凯欣万陷入了震惊和恐惧。

酒吧歌手被害案

2005年1月29日，在泰国的莫拉限，一个名叫颂吉·蓬普旺的人入住普洛伊宫酒店609号房间。当晚，他乘车来到一家酒吧。午夜，他带着一个女孩回到酒店。清晨，他退房离开。几小时后，莫拉限警察局的派罗 ·泰普查警官接到了报警电话。

大约早上9点，酒店的服务员发现609号房间里一个女人面部朝下死在浴缸里，全身赤裸。

派罗 ·泰普查带队火速赶到酒店，但是颂吉已经消失了。警察从受害者的脖子上发现了淤青，初步断定是先被掐死后才被绑起来并推进水里的。

调查人员仔细检查了整个房间，发现了几根头发和一些指纹。尸检报告显示，受害者体内有精液，但是她并没有遭到强奸。酒店的一名保安告诉警方，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晚上，他曾带这个房间的客人去过附近的一家酒吧。

于是，这家酒吧老板和一个员工被带到酒店辨认尸体。很快，受害者的身份得到了确认，她叫瓦卢尼 ·宾巴布，25岁，是酒吧的驻唱歌手。

瓦卢尼的死让她的朋友和当地人都十分震惊。她的朋友说，瓦卢尼家境贫寒，有五个兄弟姐妹，她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她为了兄弟姐妹和父母省吃俭用，但是钱还是不够，她与许多同事一样，也会偶尔提供性服务来增加收入。

案发前的那天晚上，她正和同事聊着弟弟妹妹每天得走五公里去上学，她想把自己的摩托车给他们。快要打烊时，瓦卢尼告诉朋友，她得去陪一个客人，那个人是从曼谷来的，是个经纪人，他的工作是培养受欢迎的歌手，可以帮她发展事业，这对于一个急于摆脱生活困境的女孩来说，可是个翻身的好机会。这是朋友们最后一次见到她。

第二天，卢瓦尼被杀害了。那个男人带着她的摩托车和手机一起消失了。

警察通过调查发现，预订酒店609号房间的是一个名叫颂吉 ·蓬普旺的男子，并不是什么经纪人，他自称是一个摄制公司的成员，要来拍摄有关莫拉限历史和旅游业的纪录片。然而警方发现根本不存在这个公司。

这个颂吉 ·蓬普旺在作案现场留下了痕迹，这些线索给了当地警方希望，但进一步的调查很快就让警方限入瓶颈。他们搜寻了数据库，但找不到与在犯罪现场发现的毛发、精液和指纹相匹配的数据。现在，警察只能从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入手。颂吉 ·蓬普旺，一个普通的泰语名字，酒店里没有监控录像，嫌疑人也没有在酒店里留下任何形式的身份信息。

警方在当地警察局的居民登记手册上查找颂吉 ·蓬普旺这个名字，一共有14个。通过对酒店和酒吧工作人员的问询，根据嫌疑人的口音，他应该来自泰国南部，年纪在30岁到45岁之间。派罗 ·泰普查让手下警员根据线索缩小了范围，后来锁定了从南部来的四五个叫做颂吉 ·蓬普旺的人，但是经过一周调查后，仍然没有任何突破。

侦查技术研讨会

在瓦卢尼被害案发生一个半月后，侦察技术研讨会在泰国东北部召开，派罗 ·泰普查警官参加了研讨会，在一次非正式的会谈中，他向特邀发言人查德 ·良桑广警官谈起了这个案子。

听到颂吉 ·蓬普旺这个名字，查德 ·良桑广警官心中一动，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于是他让派罗 ·泰普查告诉他案件的所有细节，瓦卢尼被害一案似乎又有了新的线索。

查德 ·良桑广警官任职于泰国国家警察总署征剿局，他回忆起一个叫做颂吉 ·蓬普旺的人曾因作伪证而被捕。回到曼谷后，他用了七天时间查阅当时的资料，找到了当年颂吉 ·蓬普旺作伪证的档案文件。

在查阅这些尘封的文件时，对于颂吉 ·蓬普旺的印象在查德警官的心中再次渐渐清晰起来。他记起了许多关于颂吉·蓬普旺的事情：颂吉五岁时失去了母亲，他从小就爱惹事，后来他的父亲也遗弃了他，由叔叔抚养。长大后的颂吉成了一名不良少年，上小学时就因偷窃被学校开除，从此他便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在经过几次偷盗和诈骗之后，颂吉最终在16岁时离家出走，他的叔叔从此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此后的20年里，颂吉成了一个流浪汉，没有稳定的工作，经常借钱，说谎成性，诈骗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曾因诈骗、偷窃、贩毒等罪行多次被警方查处，并开始靠作伪证赚钱。

几年前，颂吉在一起官员谋杀案中涉嫌作伪证而被逮捕，讯问他的正是查德警官，他回忆起颂吉在监禁期间，曾向自己提出过一个奇怪且无礼的要求。

在讯问中，颂吉的态度一直比较平静，也比较配合，甚至显得有些友好。他试图和查德警官交朋友。查德警官为人和善。当颂吉与他熟络起来，他请求查德警官到红灯区去为他找一名妓女。警官当然没有答应他这个要求，但或许正是这件事，让查德警官在多年来处理过的浩如烟海的无数宗非重大恶性案件中记住了颂吉·蓬普旺这个名字。讯问后，颂吉被判入狱六个月，档案中有他监禁时的照片和手写字迹的样稿。

莫拉限发生的那起杀人案会是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有点懦弱的骗子犯下的吗？当时，每起杀人案在各地警局的管辖范围内都是独立的案件，位于曼谷的国家警察总署也没有接到任何正式的案件调查报告。查德·良桑广只能把有限的照片和字迹等资料发给莫拉限警方，必要时可用做证据。

一开始，这些照片和字迹给莫拉限警方带来了一些希望，但根据这个线索查了两三个月后，仍然一无所获。没有任何目击者或证据将这些资料与莫拉限警察局划定的嫌疑人匹配起来。

四起女按摩师被杀案

就在瓦卢尼遇害案被搁置时，在700公里外的泰国南邦，34岁的女按摩师蓬潘·舒普寨被发现在酒店房间内被掐死，她的手机和戒指不见了。尸检报告显示，她生前有孕在身。

南邦警方对受害者的男友进行了讯问，在案发两天前，是他把死者送到了酒店。男友称，有个人要雇用蓬潘三天，酒店员工也看见蓬潘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并帮助警察画出了那个男人的肖像。这一次，入住登记的名字是褚查·金镐。

莫拉限的派罗 ·泰普查警官在报纸上读到这个案件的报道时，觉得这个案件与发生在自己辖区里的案件很相似，他立即联系南邦警方了解情况，并和南邦警方分享了线索，但在当时，不同地方的警局之间合作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他们没有核心的管理机构，除了曼谷的泰国国家警察总署征剿局。

而就在警方搜寻线索并采访目击者时，嫌疑人已经前往另一座城市，距离南邦400公里的乌隆他尼。又一名女子被诱骗到当地最豪华的酒店并被杀害，作案手法与之前的完全相同。这名受害者叫做蓬塔万 ·庞克布，是一名37岁的女按摩师，她的手机和首饰也被凶手拿走。嫌疑人仍旧采用了化名，试图用老伎俩摆脱警方的追捕。不过这一次，他的容貌被监控摄像头拍了下来。

乌隆他尼警察局的谢恩 ·桑维吉塔警官将犯罪嫌疑人的监控录像送到泰国国家警察总署征剿局，希望他们可以确认嫌疑人的身份。很快，几名警官从录像中认出了颂吉。

三起谋杀案让泰国警方意识到，这名骗子已经变成了连环杀人犯。国家警察总署征剿局局长维奈 ·通松立即让三个调查杀人案的警察局分享了案件信息，成立了专案组。警方意识到，他们要寻找的是一个擅长行骗的连环杀人犯，他在城市里最豪华的酒店过夜，并依赖受害者的钱财为生，当身无分文时，他会伪装成一个魅力非凡的人，利用所谓的财富和权力引诱中年女按摩师或女服务员。作案过程中，他还使用了大量假名和虚假地址。现在他很可能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就在泰国国家警察总署征剿局在各地搜集有关三起谋杀案的线索时，在距离曼谷270公里的呵叻，犯罪嫌疑人又开始行动了。被骗走的又是一名女按摩师颂蓬 ·平彭皮罗，她的尸体在距离呵叻135公里外的武里南一家汽车旅馆内被人发现。受害者的手机同样不见了。

就在警方在泰国北部搜查时，在曼谷以南1000公里的董里，第五起案件发生了。39岁的女按摩师帕扎里·阿玛塔尼朗在一家豪华酒店被杀害，犯罪嫌疑人登记用的是假名那荣 ·尼奈，并拿走了帕扎里的手机和2000泰铢。这一次目击者看见了他与受害者一同登记入住。

尽管案件取得进展，但凶犯再次逃之夭夭。每杀一个人，他的胆子就会变得更大一些，五个月内共作案五起，后四起集中在三周内。泰国国家警察总署收集到犯罪现场的指纹、毛发样本、肖像、监控录像以及目击者供述，种种证据表明，五起凶杀案的凶手都是颂吉 ·蓬普旺。

连环杀手终于落网

此时，专案组在泰国全境展开了对颂吉 ·蓬普旺的通缉，并提醒酒店、酒吧和按摩店的工作人员提防此人。由于查德 ·良桑广处理过颂吉作伪证的案子，对颂吉的一些行为特征比较熟悉，所以他也成为专案组的一员。

查德和同事们正在努力分析所有证据和数据，希望在颂吉下一次行动之前先发制人。这时候，他们发现第四个被害者的手机卡恢复了使用，颂吉现身了。他用这部手机打过两通电话，一通是打给猜也蓬的一个寡妇，一通是打给孔敬的一个老人，这两人是父女关系。

显然，颂吉这两个电话不是偶然的，他与这二人一定有比较深入的关系。第二天一早，国家警察总署征剿局就派了两队人前往这两个地方。查德 ·良桑广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请求上级派他带队去猜也蓬。因为他觉得颂吉应该更有可能和中年寡妇在一起，而不是和一名老人待在一起。

当查德到达凯欣万的家时，他知道五个月的调查终于就要有结果了。警方利用颂吉的照片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在凯欣万邻居的帮助下确认了住在凯欣万家的人就是颂吉。他们将车停在路边，然后，几名武装警察悄悄包围了房屋，查德去敲门。

凯欣万开了门。三名武装警察冲进房屋，制服了正躺在床上看电视的颂吉。查德看到颂吉一点都没有逃跑的意思，他仿佛毫不在意，就待在那里等待警察来抓他。

2005年6月29日，颂吉 ·蓬普旺最终因涉嫌谋杀和抢劫而被警方逮捕，然后被带到泰国国家警察总署征剿局接受讯问。颂吉对五起谋杀案中的四起供认不讳，但否认与发生在董里的案件有关。

维奈 ·通松局长认为，颂吉被捕后没有一点悔改之意，他不想承认杀害了泰国南部的人，因为他就是来自那个地区的人。

颂吉被捕的当天晚上，维奈 ·通松局长出席了一个新闻发布会。警方向媒体展示了物证，包括六张电话卡、一个钱包、一张酒店房门卡和一沓火车票。这些都是从凯欣万的房间里搜到的，是控告颂吉的证据。他们还展示了颂吉从最后一名受害者身上偷走的首饰，颂吉把首饰送给了凯欣万。然而凯欣万一直都不知道她家里住了一个杀人犯。直到开庭那天，她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第二天早上，颂吉接受了心理评估。虽然评估结果不能公开，但颂吉真正的杀人动机引起了人们的猜测。

泰国刑事调查局局长蓬帕 ·蔡耶潘认为，一开始颂吉肯定是为了钱而杀人的，但后来他开始享受杀人的过程。杀人能缓解他的焦虑，杀人之后，他会暂时感到平静，然后又会渴望杀人，这就是连环杀手的心理特征。

2011年，法院认定颂吉 ·蓬普旺杀害四名女子的罪名成立，判处颂吉死刑，但由于他供认罪行并配合讯问，最终被判终身监禁，他非法获得的赃物被要求归还给受害者家属。颂吉的余生注定要在监狱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