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iPhone7的年轻人

2017-02-23 02:48易方兴
中外文摘 2017年4期
关键词:小贝富士康流水线

□ 易方兴

生产iPhone7的年轻人

□ 易方兴

苹果CEO库克在9月8日的iPhone7发布会上宣布,iPhone至今已售出10亿台。这对苹果公司和河南富士康工厂来说,都是“里程碑”式的一年,因为在河南富士康组装出的iPhone超过4.59亿台。

这意味着,全世界所使用的iPhone中,几乎每两台,就有一台是“河南造”。

而当你手握售价超过5000元的iPhone7的时候,可能没有想到,组装它的是数十万名年轻劳工。

iPhone7在身上“刻下”痕迹

iPhone手机有一条著名的广告语:“再次改变世界。”

但对于组装iPhone7的王国英来说,丝毫感受不到自己在做着“改变世界”的东西。他和生产线上的工友们,每天要做的事,不过是刮掉一个黑色外壳上的两处胶水。

王国英每天大约需要重复900次刮胶水的动作,为此他几乎要无休止地干上10个小时。

像王国英这样的工人,在富士康被称为普工。郑州富士康的三个厂区里,共有超过30万名员工,普工是最底层,也是数量最大的群体。

在你来到富士康之前,很难想象这里是何等庞大。

郑州富士康共分三个厂区,在组装手机最火热的时节,航空港厂区里聚集着超过20万名普工,几乎相当于一个县城的人口。

张才是这茫茫人海中的一员。每当他看到路人手里拿着iPhone手机,常常想,“这个USB接口或许是我安装的。”

在有这样的想法时,张才的右手食指总是不由自主地弯曲。他笑笑,“条件反射了,每天弯的次数太多了。”最近,食指关节时常隐隐作痛,他上网搜索,怀疑自己得了“腱鞘炎”。

iPhone7以这样的方式在这些普工们的身体里留下痕迹。

“现在是用身体在换钱。”张才说。在郑州富士康,普工有着统一的工资标准,每天工作8小时,试用期每月1900元,转正后2100元。

“扣掉社保和食宿费用,每月工资就没多少了,只能靠加班挣钱。”张才说,每天8小时之外,工作按1.5倍的工资结算,周末加班按2倍算。这使得工人们普遍陷入一种“加班太累”和“渴望加班”的矛盾心态中。

对于加班,富士康集团曾多次对外宣称从不强迫工人加班。“确实没人强迫我们加班,是生活逼着我们加,总要活着。”工人刘伟说。

看不见的iPhone

对王国英来说,用在富士康打工的工资买一台iPhone7,曾是他来这之前的梦想。

初中迷上一款游戏,王国英加入了一个游戏公会,公会老大告诉他,“要想不被别人欺负,就得自己变牛才行。”来富士康之前,王国英觉得,“用上iPhone就是牛的象征。”为了这个目标,他每月加班超过80个小时,“最累的时候站着都能打瞌睡”。

在郑州富士康加工区厂区周边,iPhone7作为一种符号无处不在。一家理发店宣称“庆祝iPhone7上市,理发9折”;工人宿舍长盛公寓周边,销售手机的店铺无一例外打着iPhone7的广告。

但在茫茫的普工人群中,你很难看到一个真正使用iPhone的,他们大都使用着外形酷似的手机,只有从home键或是背后的logo上,才能发现手机的原本品牌。

工人孙洪山说,“身边几个用上iPhone的年轻工友,基本都是通过信用卡分期付款,有时钱还不上了,就去借钱,于是一直在还钱、借钱,还钱、借钱。”

“不就是个手机嘛,太不值得。”孙洪山更想攒钱给老家盖房子。他并不清楚,他所组装的iPhone7正为苹果公司带来怎样的利润。

有媒体报道,专业做市场研究的IHS公司曾将iPhone6拆机分析,部件和劳工成本每台在1400元左右,裸机售价却超过4000元,这意味着,每台iPhone6为苹果公司带来接近70%的利润率。

由于部件和劳工成本仅占到iPhone售价的30%,这意味着代工苹果手机的富土康利润空间狭小。

组装线上的“新鲜血液”

对于如王国英一样的普工来说,尽管苹果公司赚取了绝大部分利润,但他们仍希望苹果公司多赚钱。“iPhone卖得越好,我们才有更多班可加。”

从2014年就在河南富士康工作的王红梅记得,2015年年底到2016年上半年,是段“穷困潦倒”的时光。“那时厂里说iPhone6卖得不好,产量下调,根本没班可加,有时一个月只开工两个星期。”

那段时间,她整整一个月吃的都是3块钱一个的煎饼。

如今,iPhone7上市,郑州富士康又迎来了它的生产旺季。而数千万台的生产任务,让富土康一度陷入缺乏工人的状况中。

招聘点的喇叭里反复播放着“在富士康寻找伴侣,在富士康实现梦想”的口号,招聘人员说,“只要是18岁到45岁之间就成,别的没什么条件”。

你能见到各种应聘者:初中没读完的乡村青年、买货车跑运输后来被查了的司机、跟家里人吵架一怒之下出来打工的中年农民……在9月9日笔试和面试的数百人中,尽管有的人连“60÷12”的算术题都不会,但并没有被当场淘汰。这些人在经过3天的培训后,就将成为组装线的“新鲜血液”。

在富士康的流水线上,只需要最简单的劳动力。

iPhone7与他们的青春

在进入富士康之后,无论是王国英还是吴小贝,都听到过一句话,“能生产iPhone7,是你们的荣幸。”起初的3天里,吴小贝确实有自豪感——“我生产的是全球最著名的手机”。从没在工厂工作过的她觉得新鲜,“戴着全套防护,像个机器人一样,很酷”。

在经过连续几天11个小时的加班后,她崩溃了。“我的确是在生产最著名的手机,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发现在流水线上,她真的跟机器人没有两样。

一天加班之后,吴小贝蒙着被子哭了一夜。想找人倾诉,但她发现,大部分清醒的时间都在车间里,很难与人交谈,“大家都在麻木地工作,戴的防护措施堵住了人的嘴,何况还有严肃的流水线线长在管着你。”

2013年,郑州富士康曾推出一种“静音模式”,员工进入车间不允许说任何与工作无关的话,否则就会被开除。后来,随着厂区4天内两人跳楼,该模式被紧急取消,但如今仍然不许大声说话。

像王国英一样下班后来网吧的员工不在少数。长盛公寓“那些年网吧”的管理员说,每周一天的休息日,网吧都是爆满。相比之下,员工活动中心的“图书角”上,只有不到30本书,其中大多是厂刊。一名管理人员说,“书就这么点,基本没人来看,再说也看不懂。”

一本内部出版物名叫《我的组长我的家》,封面的口号写着:“每天努力一点。”

但对王国英来说,他面对的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流水线上的机器人,即便再扔两三年的青春在这,也依然学不到什么技术,到头来,只能去另一个“富士康”。

今年,对王国英来说,最大的好消息或许是父母打工攒了些钱,回村里翻修了老家的房屋。父母告诉他,“你在富土康好好工作,攒够了钱,结了婚,也可以回村里盖房子了。”

这似乎是他唯一能看清的未来。

(摘自《青年博览》2016年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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