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风化人的师长

2017-02-23 07:57郑德库
辽海散文 2017年1期
关键词:大哥班主任学校

郑德库

成风化人的师长

郑德库

郑德库

1956年出生。20世纪 80年代初开始创作,发表中短篇小说50余篇,散文100余篇,纪实文学 50余篇,出版小说集 《人相我相》《郑氏三兄小说选》,散文集《生命的硬度》,长篇传记文学《第四十一个》等。获各种奖项20余次。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2016年辽宁省作家协会确定的定点深入生活作家。

年纪越长,乡情越浓。临近退休的时间节点,一个不可抑制的想法是想回趟故乡镶红旗村,特别是想看看教过我三年的班主任魏学忠老师。

我们兄弟离乡多年,相聚时便有“跳出农村看农村”的感慨,对镶红旗村的风土人情,里巷逸闻,乃至一个个家族的人性如何,努力用现代的理性去评判当年的真实。镶红旗村的学校,是我们兄弟最初成长的基石。另外,大哥和我都在这学校当过民办教师,因此,我们的谈论常涉及这学校。现在作为实体的学校已经消失,可它却一如既往地存在于我们兄弟的心里……

魏学忠老师,家是村里的魏家大户,富农成分,人却是正规师范毕业,吃皇粮的公办教师。魏老师体格壮硕,四方大脸,红脸膛。那时班里的同学写作文有一个套话:“只见走来一位老汉,四方脸,红脸膛,两眼炯炯有神……”现在想来是以魏老师为底本吧!

成风化人,魏老师以自己默默的职业坚守,对家乡,对一茬茬不断冒出的后生,功莫大焉!具体到我家,也绝对是有功之人!

20世纪60年代的大饥馑刚过,我大哥读小学六年,班主任是一位外村来的被称为“田老帅”的老师,这位教算术,他让学生一道道背应用题的答案,结果在接下来的中考中,全班被刷了秃。学校只好换老师,魏老师被调回村里的学校,大哥等七八个“半拉子”劳力也回到学校复课。经过魏老师的精心调教,第二年全班一下考上十好几个,大哥等七八个复课生竟全部考上了。

1968年我读小学四年级,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我村的校舍就做了青年点,后又做新成立的公社中学分校,村里学校的学生可就惨了,被分散到生产队的牛棚、车棚、席坊里上课。这一年,四年级先后换了三个班主任,教学的质量就下来了。五年级才回到原来的校舍上课,班主任也换成了魏学忠老师,教学渐渐走上正轨。

魏老师教我们语文课。实事求是地讲,魏老师文化修养不是太高,他只是尽自己的本分,教好自己的课,带好自己的学生,入党和当领导,与他终生无缘。圣人云:“君子不器”,从这个角度衡量,魏老师不是博学多能的君子,他只是一个器,一个能教好书的器。《论语》载:“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琏瑚也。’”我曾一次次遐想,在巍峨的教育庙堂之上,魏老师正是这成风化人的琏瑚。

魏老师教我们班时,从五年级一直教到七年级毕业,那时农村的孩子读到到六七年级时都十六七岁了,一些男生便争夺猴王似的向老师的尊严发起挑战,却都被扼杀在萌芽状态。我的同座赵二宝驴脾气,犯了什么错误,批评时还顶嘴,让他出去又搂住教室里的柱子不动,魏老师便开拽,一下,两下,三下,到底把二宝从柱子上薅下拽出去了。1972年的春天,我家盖房子,利用公社中小学运动会的机会,我大哥就领我在家盘炕,给墙里子抹二遍泥。因为我大哥已是魏老师同事,所以我就没请假。等运动会结束,魏老师在班里做点评时,竟狠狠地把我批评一顿,让我从此知道了什么是规矩。

有了师道尊严的基础,课上课下,魏老师也爱和学生互动,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融洽师生关系。班里有一姓尹的女生,性格开朗,高个,腿长,尹女生一次在小楷课写《武松打虎》,等作业批完拿回班级,魏老师打开上面的一本举起让大家看,只见满满的一页纸上,用毛笔蘸红墨水写了个大大的“武”字,原来尹女生的“武”字顺手多了一撇,“弋”变成了“戈”,这一下,全班同学都记住了武字的正确写法。又一回,读诗,“西湖的碧波漓江的水”,一位姓林的女生这样断句:“西湖的碧,波漓江的水”,魏老师便捧哏似的让重读,一连读了三次,大家便笑了三次。那时我也挺爱显摆,复习虚词的种类,点到我,我来句“副介连助叹”,魏老师就接了句“答得真不善”。那时《营口日报》连载《半夜鸡叫》,魏老师每天早自习都给我们读上一段,勾得我们谁也不迟到,一个个像听评书似的等下一回。

除了正常的教学,应对考试魏老师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甚至还有一点儿狡黠。1973年,我们那一届七年级升八年进行“文革”中最为正规的考试,全公社十四五个学校的毕业班,考生有六七百人,而录取只录四个班的二百人。为了迎接这次考试,魏老师拿出了看家本领,解词,他把课文后面不起眼儿的近义词辨析作为复习的重点,几近押题的性质。那一年,我们班的升学考试相当不错,在全公社名列前茅。

魏老师的长项是教小学毕业班的语文,教我们教到七年级,已是中学课程,虽说教学相长,魏老师在知识上还是有些吃力。记得有一回,学《我心脏的最后一下跳动,要停在为人民服务的岗位上》的课文,魏老师讲这句子的缩写,他就没讲透,我们听得也不知所云。等我后来学中文,明白这句子的缩写,回乡见到魏老师,几次都欲言又止。这次回乡见到魏老师,一定要提这一琐事、趣事。

欲回乡未回之际,先去趟辽阳看大哥大嫂,自然而然就提到了村里的学校,说到了魏老师。我就讲了想回乡看他的打算:老师爱抽烟,就带两条烟;他不喝酒,爱吃,就找几个同学陪着在村边的小饭店撮一顿;再拿两本自己出的书,显摆显摆,就权当是补交的作业了……大哥听了沉闷不语,好一阵才缓缓地说:“你晚了!魏老师两个月前走了。”我的心底顿时猛地一沉。

从辽阳回家,急急地翻找,竟翻出当年的毕业证,鉴定栏,正是魏老师那熟悉的笔迹:“思想进步,品质好;学习目的明确,听讲态度好,学习有钻劲,成绩优秀;团结同学,群众关系好,对老师有礼貌;工作肯负责任,热爱劳动,总之是一名好学生。”透过当年鉴定的流行格式,细细品味,每一句竟都是从具体的我概括而来,品得出魏老师对学生的了解和定位。

记得当年魏老师在班级逐一宣读鉴定时,每名同学的鉴定结尾都有一条缺点,或叫作努力的方向,是报表用的,以备上级学校了解。我的一条是:“有时有点孩子气。”

转瞬间四十多年过去,当年有点孩子气的我已呈老态,可当年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又都遥不可及了。灯下,我静静地观看、追忆,眼角竟湿润了。

责任编辑 刘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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