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从思想史的角度看,《中庸》是目前所见先秦文献中最为系统论证“诚”的文献。“诚”在《中庸》中具有本体论的地位,“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表明“诚”是人性与物性共同性的东西,诚与天命、性有着互为相通的一致性,随着时代的发展,诚的思想更加深入人心,如人性的回归,人对待万物的态度等,都应该从诚的思想中找到资源。
关键词:《中庸》 诚 本体论
相比较其他先秦儒家文献而言,《中庸》“诚”的思想具有体系性,更重要的是,它已经将“诚”提升至哲学的高度。孔子将诚信放在一起来理解,他是没有明确提出“诚”的概念。因此,从思想史的角度看,第一次最详细、最系统阐述“诚”应该是《中庸》。正如,张岱年先生说:“《中庸》对诚的言论较详。应该肯定,以诚为基本范畴的是《中庸》”[1]555笔者曾经对“诚”的思想发表过拙文,但有些问题没有谈彻底,在此,笔者继续就这个问题深入挖掘和探讨,以就方家指正!
一.《中庸》“诚”的内涵
“诚”这个字已经在甲骨文中已经出现了。《说文》云:“诚,信也。从言,成声。”这里需要说明两点:一是“诚”字在甲骨文时代是与某种祭祀是有着密切关系的,因为“言”字,在甲骨文中有告祭之意;二是造字者是把诚信联系在一起来理解的。《左传》(文公十八年)有一段非常有名的引文:“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仓舒、 梼戭、大临……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下之民谓之……。”孔颖达释“诚”云“诚者,实也,秉心纯直,布行贞实也。”[2]578可见,《左传》把“诚“作为道德属性,“真诚”、“诚实”解。但是,《中庸》的“诚”不仅有“诚实”之意,而且更丰富、更哲学化。具体来看,归纳起来,《中庸》之“诚”大概有四说:一是实在;二是道德上的诚实;三是本体意义上的诚;四是心理状态的诚。它在此前“诚”的观念基础上进行了系统的理论升华,且上升到哲学高度。经笔者总结,认为“诚”的内涵应该是一个体系,起码包含以下内容:
第一,自然属性。诚是一个价值判断,其实实質是德,而且是合内外之道的,“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此内外之道,理解成天道和人道也是说得通的。按照,先秦儒家的看法,立天地之广居的每个生命个体,其行为方式应该合乎道德,而且道德来源于天道,如此的人才能够具有浩然之气。从另外的角度看,体现在人身上的“诚”实合乎自然性的,它表现于对亲人的自然流露。“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第二,心理体验。笔者认为,这个心理体验应该是具有宗教性的,事实上,“诚“的观念本身就是起源于原始宗教崇拜。《尚书·太甲》云:“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此处的“诚“,很明显就是虔诚的意思。“享于克诚”就是要对“鬼神”怀有宗教般的崇拜。如,《中庸》云: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
这段话就是描写宗教性的心理状态,并不是描写鬼神的神秘。鬼神究竟是什么?先秦的思想家各有说法,即使孔子也说不清楚鬼神的实体究竟是什么,他只是说:“敬鬼神而远之。”也就是说,他认为鬼神是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不是一个知识性的问题,他采取的方法就是将这个无法判断的问题悬置起来。其实,仔细反思,这种悬置的态度其实是一种莫名的宗教心理,充满了对鬼神的敬畏,这已经达到了宗教的高度。又如,《礼记.·曲礼》载:“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礼记·礼器》载:“致其敬而诚若,有美而文而诚若。”都是描写祭祀时那种凝重、虔诚的心情。
第三,诚是工夫。按照子思的看法:人是联系天道和地道的桥梁或中介,或者说,人要达到天道和人道的统一、贯通,说到底,要修炼工夫才能实现,即要经过“九经”几个步骤:“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这个修养过程实现的可能性关键要“行之者一也”,朱熹注:“一者,诚也。”朱熹的意思是说,诚是完成事情的必要条件。
第四,“诚”体用的统一。“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者为贵,”诚是宇宙本原,也是贯穿万物之终始的东西,质言之,诚构成了物的一个重要方面,没有诚就没有物。“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诚者非自成己也,所以成物也。”可见,“诚”是宇宙万物的本原,万物是“诚”的变化的表现。另一方面,“诚”又具有“用”的属性。“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远所以成物也。”“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诚。”“至诚”是生生不息的,不会因为外在的原因而停止,“诚”是天道变化的属性,从此意义上而言,“诚”就是天之用。
笔者认为,“诚”字的不仅仅是以上四个,它应该是一个复杂的内容,故不能机械地理解,归纳起来,《中庸》之“诚”有七种解释。一)诚者,天之道也。二)诚之者,人之道也三)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圣人也。四)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五)诚者,自成也。六)诚者,物之始终,不诚无物。七)诚者,非自成而已也。朱子认为一)三)五)六)就天道而言,而二)四)七)则就人道而言。[3]556即使宋代朱熹等人也有论述,但都唯有超越《中庸》的范围。
二.“诚”与天命、性、道的关系
《中庸》首段有:“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之说。在笔者看来,天命-性-道的下贯过程,其实,是与“诚”字分不开的,质言之,“诚”的内涵就是“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何以可能习惯的唯一解释,是因为,天地万物具有“诚”,“不诚无物”,因而,作为万物之灵的人要遵循自然规律来把握天道自然,这需要依赖人固有的“诚”性来实现。所以王夫之说:“曰‘命、曰‘性、曰‘道、曰‘教,无不受统于此一‘诚字。与此不察,其引人入迷者不小。”[4]996《中庸》首章三命题:“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以下各章没有直接解释,下文大量讲 “诚”这个概念,这其中的奥妙究竟是什么,笔者认为有这样几个原因:
第一,天命之谓性。此句话又见《左传》(成公十三年)载:“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人秉受天地之中的某个东西而生,这个东西就是客观存在的天命。在先秦时期,天命是分开的。天究竟有所指吗?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是个不说话的东西,具有形而上的属性。冯友兰在《中国哲学史新编》中说到五种之天:命运之天,意志之天,义理之天,自然之天,道德之天。命即令也。天命合成就是天命令于什么,天降命于什么。“天命之谓性”就越是天命令于(人)上就是性,性即天命所成,无法改变的东西。天命是产生“性”的根源,这就为后面章说明“诚”是人性的东西埋下了理论根据。
第二,”诚“是人道之本。道有天道和人道之分。“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天道和人道属性不一样,“诚”是天道的属性,人在天的面前是平等的,因为天对任何人不欺骗;“追求真诚”或“思考真诚”是人的属性,努力达到“至诚”的境界是人的修养至高点。南宋学者陈淳有论述:“诚者,天之道。《章句》所谓‘本然者是也。以人道相对言之,‘诚之乃人分上事。天道流行,赋于人,而人受以为性,此天命之本然者,即诚也;人得天命之本然,无非真实,如孩提知爱,及长知敬,皆不思不学而能,此即‘在人之天道也。”[5]1058
第三,“至诚尽性”。顾名思义,“至诚”就是达到最高的“诚”。“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至诚才能尽性,人之性与物之性的统一或互通,孟子所谓“尽心—知性—知天”之说,就是对此很好的解释。子思和孟子都认为知性要从人心中去找,为什么呢?孟子说“万物皆本与我”,我是宇宙的主宰,自然的主人。古人凭借对天的亲近和理解,能够尽人之性,也就是把人的生命本质发挥的淋漓尽致,旨在达到“赞天地之化育”,进而可以“与天地叁。”“诚者天之道也。”郑玄注:“言诚者,天性也。”质言之,天性即诚。“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郑玄释曰:“自,由也。由至诚而有明德,是圣人之性者也。由明德而有至诚,是贤人学以成之也。有至诚则必有明德,有明德则必有至诚。”
子思认为,人须臾离不开道。“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子思要求君子对待“天道”要“恐惧乎”、“戒慎乎”般的心存敬畏,君子的最高行为方式就是心存对“天道”和“人道”的敬畏,做一个“慎独”之人,时时刻刻要求自己言行合乎规范,要做这样必须要“心诚”。“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至诚,至就是最的意思,或达到的意思。达到最真诚的的高度。“诚者物质之终始,不诚无物。”联系人道和天道的中介。“诚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天地之道,可以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诚者”就是天之道,为万物之本,而“诚之者”又是人的本性,天之道的实质就是“诚”,其特点是“不贰”即“专一”。故“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所谓“诚之者”即“善于诚实的思考”,这是人的特点,而且“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人能够把握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的标准并坚持之。整个宇宙模式是有:天命下贯到人性最终落脚点是道。那么,道究竟在那儿?其实就在每个人的身边,它是“不可须臾离也。”它很神秘,故对道充满敬畏的人,他会抱着“戒慎乎”、“恐惧乎”的态度关照道。由于道的神秘,引起人们内心的宗教敬畏感。那么人接近道何以可能呢?这就需要一个修养过程。其中“诚”的心理是非常重要的。事实上,道是“不明”、“不行”的现状。虽然道 是“费而隐”的,其实,它就在人的身边,
三.诚的现代性意义
以上笔者从“诚”的内涵以及与天道性命之间的关系来综合把握“诚”这个复杂体系,虽未有穷尽“诚”之究竟意思,这并不重要,本文落脚点是要说明“诚”的现代性意义。这里需要辩证一个现象或问题,《孟子》中也有一段关于“诚”的论述且与《中庸》中一段有着高度相似,移录如下:
《孟子·离娄篇》云:
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有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中庸》云: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这两段话相似高,究竟谁抄谁的呢?《中庸》的作者是子思,显然《孟子》比《中庸》晚,从时间上说,《孟子》继承了《中庸》的思想是可以的,所以说,最早对诚进行系统化、理论化的应该属于子思,随后孟子也对诚有所继承。
由此可见,《中庸》之“诚”乃全篇关键字眼,亦为主旨所在。正如朱熹后学赵顺孙《中庸纂疏》论及朱熹时所言:“诚者,实此篇之枢纽”时,引黄幹云:“《中庸》著个诚字锁尽。”并且还指出:“《中庸》一篇,无非说‘诚。自篇首至十六章,始露出‘诚之不可揜一句,然不过专说鬼神,是以天道言之;至此章《中庸》第二十三章说许多事,末乃说诚身功夫,便是人道;自此以下,分说天道、人道,极为详悉。”[6]224-225的确如此,如果不仔细辨读,“诚”字的作用及其思想还真是看不出来。时至今日,“诚”的思想对我们建立当代人格仍然起到,尤其,今天诚新缺失越来越严重,说是“路人以目”还真不为过,即使夫妻之间也因为诚信丧失导致离婚的事情太多了。推而广之,今天的很多社会问题都可能与诚信的缺失有关系。因此,我们认为《中庸》“诚”的思想值得我们反思。在此,笔者有两点启示:
第一,人要真诚对待万物。《中庸》说真诚是人的本性,也是上达天道,下贯人道的中介。只有达到“至诚“”的高度,才能够性与天道合一,甚至利乐有情万物,这也许就是孔子所说的仁者的境界。孔子没有说如何达到“仁”,子思给了一个途径。现代社会高节奏的生活方式,人与人之间隔膜与冷淡,缺乏“真诚”,也就不能通达生命的意义。“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中庸》给我们指出了“诚”可以贯通天道与人道,达到人性的自由和快乐境界。
第二,人要成己且要成人。受西方所谓自由主义的影响,现代人追求生命个体的极大满足,认为物质的满足可以获得个人价值的实现,因而造成了人人为己得现象,对周边的人漠不关心。《中庸》告诉我们:人不但要成就自己,更要成就别人,从长远的角度看,帮助别人其实就是就是帮助自己。当然,帮助别人要真诚,要出自内心。“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中庸》强调成己与成物的一致性。只有真诚的人才能达到人性和物性的统一,个体与自然的统一,孔子曰:“达则兼济天下”,达就是成己。
在经济社会转轨时期,人格的重构还真的需要借鉴《中庸》中“诚”的思想资源,先秦儒家认为君子是具有完整人格的,如仁义礼智信等或者其他元素,但是,维系各种元素的基本内核应该是“诚”。儒家尚“诚”的思想已经融入到民族文化的血脉之中,更准确的说,已经成为强大的社会心理定势。当然,《中庸》之“诚”的现代意义还需要继续挖掘和学习。
参考文献
[1]张岱年.张岱年全集:第四卷[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
[2]李学勤.春秋左传正义[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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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赵顺孙.大学纂疏中庸纂疏[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
(作者介绍:彭子岍,华中师范大学第一附属中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