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外”抒情

2017-02-18 03:22
星星·散文诗 2017年35期
关键词:流浪民歌草原

郭 静

民歌与谣曲可算是诗歌最早的前身,中国自古便有其根源。以《诗经》整体的思想性和艺术价值来看,“三颂”不如“二雅”,“二雅”不如“十五国风”,“风”即是天然朴素回荡着自由之声的地方民歌。民歌传统的传承不是偶然,因为诗歌真正的核心,永远是对真实自我的不断追寻和对自由的本能渴求。当代诗歌这种民歌式吟咏,与《诗经》国风之不同在于,其书写往往不以诗歌意象与内涵的密度取胜,也不以日常农耕生活场景为背景,而是以“野外”的空阔自由和在寂寥空间中人与人之间可能存在的更为亲密的关系为主题,展现出了当下诗人对自由精神的向往,以及在城市拥挤与焦虑情绪压迫下,逃离冷漠与束缚的潜在诉求,是诗人从传统诗酒文化和“野外”空间汲取慰藉的表现。本期推荐的三首短诗,均以“小”为题,字里行间有着谣曲般的哀怨悠扬,内容上,以抽离日常的场域为背景,或是茫茫草原,或是春野山中,抑或是风中的乡土,可说是表现了诗人对“野外”的钟情,对远方的渴望。

《小黄马》是一曲草原上的哀歌,是一位游牧少女在落日下蒙古包旁哼唱的民谣。小黄马的悲伤似琴声般悠扬哀婉,断断续续响在草原上空。小黄马的悲伤源于母亲的死亡,也源于要承袭母亲的一生最终也死在草原上。它的悲伤无以形容,诗人却用几乎重复的六句诗表达了出来。失去母亲的“小黄马”这一意象并无特别之处,但因为蒙古草原的宽旷无边和牧民长日寂寥的生活背景烘托,在诗人的反复吟唱中显现出更耐人寻味的意境。这种淡淡的弥散在整个草原上的忧伤,与荒野中生命不断逝去又新生、循环往复的亘古哀愁,使这首短小的谣曲,在被日常生活压抑的人心中激荡起一种远古的绵长忧郁和对流浪生活的无尽想象。

《小谣曲》一诗的语言有着古诗的内核和质感,传统诗歌意象充盈其间。春深,酒浓,天蓝,风暖,月西沉,伊人浅笑,孤独遗世,南方之地,时间走得缓慢。这样小小的美好,小小的温暖,小小的感动,看似稀松平常,放在当下细细想来却是难得。“乱石耽于山中”一句为诗眼,隐逸的情怀涌动在整首诗中。小谣曲更是小夜曲,诗人清唱种种美妙的事物,比如蓝得恰到好处的天色,这一切都只有在“山中”才可得,只有远离世俗才能体会,只有在“野外”、在饮酒的夜晚才能忘我和陶醉。这响在深夜中的谣曲令人灵魂安定,心绪平和。

与《大风歌》雄浑洒脱的高歌相反,《小风歌》温软哀怨,诗人在风中低声诉说着年轻时羁旅他乡的忧愁。时间流逝,生命逝去,世间的事物皆如此。而风就像是一位见证者和抚平万物痕迹的整理者,使尘归尘土归土,使万物显现本质。曾经随风远行,潇洒烂漫,流浪的人终于在故土沉睡,风又来吹拂。而“我”已不再想远行,只愿长眠故乡,与风诉说沧桑。流浪与归乡,生命的逝去与虚无,是这首诗引人入胜的地方,轻声低吟的语句中有着生命不能承受之忧愁。

某种程度上必须承认,这些诗歌中流露出的古典的流浪和忧郁气质使被城市与日常逼仄空间禁锢的人从中获得活力,只有在“野外”,一种诗意的情绪才可能出现,曾经在农耕和游牧人们之间存在的亲密关系才可能被期望。而城市化的当下居住空间,则充满人性的冷漠,忙碌使人们无暇靠近真实自我,内心的声音和挣脱禁锢的念头也往往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只有敏感多愁的诗人才会在拥挤的城市一隅,以诗歌抵达远方和心灵的辽远宁静。卡尔·克劳斯曾说:“不是被爱者在千里之外,而是这距离本身被爱。”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理解,当下诗人对“野外”的钟情,不是真的希望回归原始的生活方式,而是想与日常逼仄生存境遇保持一种距离,并期待从远离日常的所在之处找到温暖的寄托和忧郁的空闲。

我们不能否定这种谣曲抒情的真实性,但对这种情感的书写与感知,却应保持经常性的自审和叩问,警惕一种虚无的逃避的趋向,警惕一种表面化概念化的“远方”与缺乏内在能指的“传统诗性”。自由不是词语的远走高飞,关于行走的力量、人性的温暖、真实自我的表达,才是民歌传统、“诗酒”文化的精神内核。或许抱着这样的态度,当下新诗的谣曲书写才能更内在更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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