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任正非

上世纪末最后一天，我总算良心发现，在公务结束之后，买了一张从北京去昆明的机票，去看看妈妈。

前几年我每年也去看看妈妈，但一下飞机就被办事处接走了，说这个客户很重要，要拜见一下，那个客户很重要，要陪他们吃顿饭，忙来忙去，忙到上飞机时回家取行李，与父母匆匆告别。

一个普通的早上，妈妈从菜市场出来，被汽车撞成重伤。我身在伊朗，飞机要多次中转才能回来，在巴林转机要待6.5小时，真是煎熬，又遇巴林雷雨，飞机延误两个小时，到曼谷时又晚了10分钟，没有及时赶上回昆明的飞机，直到深夜才赶到昆明。

回到昆明，就知道妈妈不行了，她的头部被撞坏了，心跳、呼吸全是靠药物和机器维持，家人之所以在电话上不告诉我，是怕我在旅途中出事。我真后悔没有在伊朗给妈妈打一个电话。因为以前不管我在国内、国外给她打电话时，她都唠叨“非非，你的身体还不如我好呢”、“非非，你走路还不如我呢，你这么年纪就这么多病”……

我想伊朗条件这么差，我一打电话.妈妈又唠叨，反正过不了几天就见面了，就没有打，而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憾事。如果我真打了，拖延她一两分钟出门，也许妈妈就躲过了这场灾难。

我看了妈妈最后一眼，妈妈溘然去世。

1995年我父亲在昆明街头的小摊上买了一瓶塑料包装的软饮料，喝后拉肚子，一直到全身器官衰竭去世。

父亲任摩逊，尽职尽责一生，可以说是一个乡村教育家。妈妈程远昭，是一个陪伴父亲在贫困山区与穷孩子厮混了一生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园丁。

父亲穿着土改工作队的棉衣，随解放军剿匪部队一同进入贵州少数民族山区去筹建一所民族中学。一头扎进去就是几十年，他培养的学生中有不少成为了党和国家的高级干部，有些还是中央院校的校级领导，而父亲还是那么位卑言微。

我与父母相处的青少年时代，印象最深的就是度过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今天想来还历历在目。

我们兄妹7个，加上父母共9人。全靠父母微薄的工资来生活，毫无其他来源。儿女一天天在长大，而且都要读书，开支很大，每个学期每人要交2～3元的学费，到交费时，妈妈每次都发愁。

直到高中毕业我没有穿过衬衣。有同学看到很热的天，我还穿着厚厚的外衣。我上大学时妈妈一次送我两件衬衣，我真想哭，因为，我有衬衣了，弟妹们就更难了。我家当时是2～3人合用一条被盖，而且破旧的被单下面铺的是稻草。

高三快高考时，我有时在家复习功课，实在饿得受不了了，用米糠和菜和一下，烙着吃。其实那时我家穷得连一个可上锁的柜子都没有，粮食是用瓦缸裝着，我也不敢去随便抓一把。

高考前三个月，妈妈经常在早上塞给我一个小小的玉米饼，要我安心复习功课，我能考上大学，小玉米饼功劳巨大。这个小小的玉米饼，是从父母与弟妹的口中抠出来的，我无以报答他们。

回顾我自己已走过的历史，唯一有愧的是对不起父母，没条件时没有照顾他们，有条件时也没有照顾他们。

爸爸，妈妈，千声万声呼唤你们，千声万声却再也唤不回。

芍药摘自《人生与伴侣》201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