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王国

2017-02-17 15:42里则林
感悟 2017年1期
关键词:传达室红领巾水池

里则林

在某个清晨,我爬上院子里的杂物房,趾高气扬地俯瞰着整个院子。那一刻我断定自己已经拥有了一切。

七岁那年,妈妈牵着我的手带我上小学,我问妈妈:“一节课40分钟有多久?”妈妈说:你认真听老师讲课就很快很快,但你要是老想着下课就很久很久。”可是我有多动症,甚至没有办法短时间集中注意力,然后每节课就真的好久好久。

一年级快结束的时候,我才终于最后一批入了少先队,戴上了红领巾。但是快乐没持续多久,我就去了上海。在上海我的红领巾又被取了下来,换上了绿领巾,老师给我的解释是,我们只能算苗苗团”,要到三年级才能戴红领巾。

那年,我连普通话都说不溜,就直接说起了上海话。我时而粤语,时而普通话,再凭着满嘴“十三点”、“猪头三”,很快就和上海小伙伴打成了一片。

不久之后我成了孩子王,每天放学带着邻近几个小区的一群孩子到处跑。我是总司令,跟一个小胖子特别要好,我只要手指一指,大喊一声“有敌人”,他就会边喊着“杀啊”边朝着一片空气冲去,一顿手舞足蹈后,回头认真地跟我说:“报告总司令,敌人已经被消灭了!”我颇为欣赏他这种认真的态度,封他做了副司令。

我们这支部队存在的意义就是每天瞎逛,敌人基本上除了空气就是地上的小昆虫。同住一栋楼的施阿姨每天站在三楼晾衣服,看着我们在楼下跑来跑去,然后她抓一把糖果撒给我们,跟喂狗似的,但是我们都不在乎,一顿哄抢。

家旁边有个社区幼儿园,周末我们常常爬进去玩。那里有个怪老头,负责看守幼儿园。我们难免开始了长达一整个夏天的游击战。

某天,我和几个小伙伴趁怪老头不在,爬进幼儿园的草坪上玩放大镜,用放大镜对准了一堆草,那堆草就冒烟了。小胖掏出了一盒火柴,我点燃了一根火柴,丢到草坪里,大喊了一声:“跑啊!”我们都以为这次也会像玩放大镜一样,过一会儿它自己就灭了。只是跑到草坪边缘的时候,小胖突然拉住了我,我们回头一看,火没有灭,而是呼啦啦地越烧越大。当时我们脑子一片空白,迅速地翻出了围栏,然后小胖拉着我一路狂奔,跑到远处时,那片草坪已经冒起了滚滚黑烟。

我一个人回到家,一整晚都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片焦黑的草坪。第二天我跟妈妈坦白了错误,于是我再也出不了门了。我整个人变得郁郁寡欢起来,觉得自己就要去坐牢了。

终于有一天,有人急促地敲打我房间的窗户,我把早就给爸爸妈妈写好的信放在桌子上,准备去坐牢的时候,打开窗户发现是小胖。

小胖一脸高兴地跟我说:“没事了,没事了,小区里所有的草坪都烧掉了!原来那些人本来就要烧草坪,奶奶说这样来年才能长得好!”

我如释重负,觉得自己的人生又迎来了曙光。但是,之后每天放学我被要求准时回家,每个周末我就傻坐在院子里发呆。

爸爸觉得我可怜,就在院子里挖了一个水池,用水泥铺好,然后在水池里放了好多鱼,没有鱼钩和鱼饵,我就坐在池边一动不动地钓鱼。

后来我突发奇想,决定在水池旁边的一片小泥地里种东西,不管吃了什么水果,只要有核,我都往里面丢。每天蹲在旁边盼着它们开花。后来爸爸和我在那里用竹竿修了一个葡萄架,十多天过去,除了杂草,什么都没长出来。我想起了幼儿园那个怪老头,因为他的传达室旁边种了好多青菜和萝卜。

我跑到幼儿园的传达室门口,说:“上次我把草坪烧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我知道。”“我要种东西,可是我不会。”他挑着眉头看了我一会儿,笑了起来,问我种什么,我也不知道种什么,我就拉着他往家里走。

之后回传达室拿来小铲子和肥料,一整个下午他带着我把泥地上的小石头、砖块都拿了出来,然后用铲子一直松土,第二天他又给我拿来一些不知名的种子,帮我撒进土里。

某个傍晚我放学回家,他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说要帮我种在葡萄架下,到时候就会长很多东西,以后就可以在葡萄架下乘凉了。没过多久,果然长出了很多蔓藤植物,爬满了整个架子。

爸爸看我小有成效,又找人在水池和泥地之间挖了一个水井,方便我浇水和换水。我渐渐就变得不再疯野,每天放学狂奔回家去看我种的花花草草和养的鱼。那些鱼已经跟我很熟了,我只要站在池边,它们就会自动全部浮出水面,数数发现一条都没少,我就安心了。我偶尔也去跟花花草草说说话。

那时我们正好学了一篇课文,讲述一只蝌蚪怎么长尾巴又长腿,然后有一天它就“呱呱呱”了,学完我就很好奇,每天吃完饭准点趴在家门口的人工水池邊捞蝌蚪,捞了以后就全放进了我家院子的小水池里,并且告诉那些鱼不准吃。

我每天对照着课本,观察小蝌蚪们。直到有一天它们真的长成了青蛙。每天夜里它们成群结队地叫喊一个通宵。后来整幢楼都受不了了,邻居们站在自家阳台对着院子里喊:“则林啊,求求你把它们放了吧。”

后来我只能放了那些青蛙。把它们全部装进桶里,带到外面的草地上时,它们都傻在原地不动,我感到很心酸。最后我犹豫了一下,又偷偷装了两只在裤兜里,带回了院子。

妈妈后来给我买了一只乌龟,说乌龟不吵,又好养。

我渐渐就习惯了自己玩,小胖来找我,我说我现在是国王了,不带兵打仗了。

那只乌龟成了我的大将军,两只青蛙是我的参谋,水池里的鱼是我的一艘艘军舰。我那些玩具、赛车、机器人,则是士兵和战士。

它们每天被迫打仗,被迫讲和,被迫上演着一幕幕自编自导的故事。它们有些成了坏蛋,有些成了英雄。两只小青蛙总是被迫乘上四驱车到处晃,而乌龟被我固定在水池边,因为我觉得它要指挥那一艘艘军舰。我时常玩累了,就把乌龟和青蛙放在我的肚子上,躺在地上听着周围不知名的昆虫和鸟叫声,迷迷糊糊地睡去。

在某个清晨,我爬上院子里的杂物房,趾高气扬地俯瞰着整个院子。那一刻我断定自己已经拥有了一切。

之后十多年过去,我走过了许多地方,搬离过许多房子,我早忘记了许多关于童年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夜里,我看到了一篇别人写的故事里提到了上海,才忽然想起我曾有过一个王国。去翻旧照片,我看到那时的“小国王”正站在院子里,对着镜头不谙世事地傻笑着……

摘自《像狗一样奔跑》(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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