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高科技的发展,正在日益改变着人们的生活质量。敏感的铁路作家正是抓住这样的客观现实,观察到许多与这个社会并存而又无时不干扰着人们日常生活的一些丑陋的事情。对于铁路系统来说,每年的春运或重大节假日,倒卖火车票成了人们最痛恶的现象之一。面对这样的事实,铁路作家武汛的小说不仅从现象上揭露了这种丑陋的本质,而且对于所谓“黄牛党”的新动向,滋生的土壤,发展的新规律,作了深刻的揭示。作家没有津津乐道于对自己所熟悉的生活的表述,而是有所收敛地留给读者许多想象的空间,因此,当我们读完小说掩卷思索的时候,就有许多相同的感觉和不同的启示,能在思想的深处找到共鸣。
一
孙二虎成家五年了,儿子孙小虎今年四岁,他和媳妇是中学同学,两人举案齐眉,相亲相爱,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街坊邻居无不羡慕,人前人后总有人夸赞,你看人家小日子过的,那才叫一个有滋有味呢!可别人并不知道,他们虽然洞庭湖里吹喇叭——名声在外,但有一事横竖不对劲,已经闹了几天矛盾了。
这话怎么说呢?讲起来外人都不能理解,也无法体会。更要命的是,这事压根就不能对外说!麻烦就在这儿。打个比喻吧,就好比发现一头精明耍滑、偷嘴贪吃的牛在占便宜,两口子一个是瞪大眼睛要穿上牛鼻绳给它“上套”,一个却迁就袒护背地里还悄悄给它“喂料”!这不就顶起来了吗?
偏偏这牛,还不是比喻,是真有。不過,不在家里,在火车站,是倒卖车票的“黄牛”。
说到这,就不能不顺带介绍两人的工作与职业了,否则,非把人搞糊涂不可。先说孙二虎吧,今年31岁,是铁路公安处治安支队三分队队长,主管辖区内的站区治安,主要负责客运大站的三品查危、反恐防暴,治安秩序和旅客人身财物安全,包括维护旅客权益,查处打击票贩子。别看他身材无奇,长相秀气,既不多言,也不多语,可善于思考,敏于观察,公安职业感特别强,一旦认准目标,动作极为迅速,不法之徒很难逃脱他的手眼。为此,在全局几个站区小有名气,那些经常坑蒙拐骗倒卖车票的“黄牛”都怕他,好几回被他带着三分队整治得四下逃窜,好长时间不敢出来。
再说二虎媳妇,姓袁,名晓英,年过30,可无论从她轻盈的腰身,还是一溜披肩的长发,都看不出是个四岁孩子的妈妈。加之心地善良,通情达理,自小就人见人爱,有出了名的好人缘。不过这年头,人缘好,不等于运气好,晓英就基本属于那种运气不好的女孩,不知命中缺什么,人生道上总是不顺。
先是学习尽管刻苦,成绩总是不大理想。高中毕业后,二虎那些尖子生如愿考上了公安、理工等重点大学,她却只能录进本地三本,上了一所技术专科学院。好在她英语底子好,口才流利,专科一毕业就通过应聘,进了一家外贸公司。那几年,能到外贸上班,也是人人眼热的好职业,晓英跟着也着实风光了几年,待二虎大学一毕业,分到铁路公安处当民警,两人便确定了恋爱关系,开始着手婚事。
假使工作一直这么稳定,就没有以后那些烦恼了,这也许就是平民百姓为加入世贸、融入世界付出的代价吧。随着WTO协定逐项落实,外经外贸全面放开,进出口行业竞争空前激烈起来,也就五六年时光吧,公司眼看就撑不住了。忽然有一天,上面来宣布说是资产重组,公司翻牌,原单位人员分流转岗,愿意自谋职业的,可以买断工龄回家。她因为业务好,才被照顾留用,安置到大楼一层外贸商场当营业员,专售那些出口返销的服装鞋帽和带有异国情调的丝绸工艺品。
那年她刚结婚。营业员工资不高,整天要站柜台,但风吹不到,太阳晒不着,工作环境比较优裕,顾客对外贸产品感觉还很新鲜,店里生意也比较红火,晓英还算满意。可几年以后,遍地都是商厦、广场和购物中心,外贸商场就很不景气了,偌大店面,说是门可罗雀,也一点都不夸张。新公司倒是动作利落,不似老单位那样坐以待毙,而是敢于跟进潮流,果断将商场改为超市。晓英便一下由守着柜台站一天变为围着货架转一天,整天不是来回拉货,就是上下码货。这年小虎才两岁,白天有妈妈看着,晚上自己带着睡,二虎偶尔也能搭把手。她是一个知足人,心想这里累是累一阵,坐也可坐一会儿,超市就超市吧,这样也不错。
日子本就这么过下去了。谁知不到两年,超市又不行了。这回是公司自己派人审计,说是和同等规模比,超市用人太多,人工成本过高;商品促销又不力,部分场地还有虚置,这样下去肯定竞争不过同行,迟早要关闭。晚改不如早改,现在就要划小经营单元,出租富裕场地,分档下达指标,完不成销售任务,要扣当班员工工资。这么一来,营业员不但要管货品上架,还要负责分档营销。她带小虎本来就睡不好,一上班又得查缺补短,来回搬货,累得腰酸背疼、筋疲力尽不说,稍微有点空闲,还得赶紧和刚打工的小姑娘们站成一排,对着顾客使劲拍巴掌,做演示,跟在屁股后面作宣传,千方百计吸引他们多待一会儿,多看几眼,哪怕随便取走什么货品,也跟中了宝似的兴奋不已。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一则俄罗斯寓言:“一匹骆驼被它的主人换了马,马后来换了驴,驴又被换了狗,狗又换了鹅,鹅最后换成一只鸡。”她怎么看,自己都像那只鸡。说实话,这时候她就是想哭都找不到地方,也没有那个空闲。
终于有天她受不了了,回家后蒙在被子里大哭一场,晚饭不做也不吃,小虎吓得哇哇哭也没人管。二虎回来后脸憋得铁青,一狠心,提了两瓶茅台酒、两条中华烟,找到铁路工程公司马总家。马总和他其实并不熟,只是有一年去外地参加招标,在火车站候车时,因为喝高了打了几分钟盹,结果被两个惯偷盯住,伺机拎走了随身携带的密码箱。里面不仅装有标书,还放了1万欧元,10万元人民币。当时那个急啊,马总当即出了一身冷汗!如若只是标书,丢就丢了,公司还有副本。可那么多欧元和人民币要是丢了,就不仅是损失惨重的问题,关键在于传出去后会产生严重负面影响,弄不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对他和公司极为不利。
关键时候孙二虎到了。他先细心勘察了现场,又反复调看了模糊不清的监控录像,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和对站区各类人员的了解,便果断锁定了作案人线索。当他亲自率领分队警员,连夜摸到作案人在郊区租的出租房时,手提箱刚被打开,两人还没来及分赃,便被破门而入的铁警死死摁在地上。不到四个小时,密码箱就完璧归赵还到马总手里,一点未误公司招标。事后,孙二虎暗中体谅马总苦衷,除在办案报告中汇报了涉案金额外,在其他任何场合,只字未提工程公司巨款被盗一事。对此,马总一直心存感激。
看到孙二虎提来的烟酒,听清他的来意,正在吃饭的马总长叹一声,说道:“兄弟,你早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来?你不知道,工程公司如今也难啊,不过——”他把桌一拍,牙一咬:“你的事,我办了!正好有个事务员要调走,我明天就到局里去,亲自跑你媳妇调动的事。但你把烟酒给我拿走,干什么?打我脸啊!来,什么都不说了,我们先喝一杯!”
马总真不愧是个义气人,一个月后,就把袁晓英调进了铁路工程公司。在与即将调走的事务员小肖交接后,晓英就坐上了她的办公桌,每天工作轻松简单,看起来也比较容易打理。主要就是收发文件,分送报刊,管理文档和办公用品,为领导出差订票取票,回来后帮助贴单据报销。另外,还兼管一下职工食堂账目,协助把关采购质量。放在有些大公司或其他什么机关,这充其量是个打杂的角色,可和超市比,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之中最让晓英快慰的,莫过于是有了工作的尊严,再也不用像陀螺那样被从早到晚抽来抽去了。她十分感谢老公,也非常满意和珍惜现在的岗位。
二
办成这件大事,已近年底,二虎解除了内忧,便毫无牵挂地投入了上级布置的“猎鹰”行动之中。这里说的鹰,自然不是山上老雕,也非空中雄鹰,而单指倒卖火车票的票贩子。“猎鹰”,就是查处票贩子,俗称打“黄牛”。听到这类专用词汇,一般人可能无动于衷;那些足不出户、行不离土的城乡居民,恐怕也没有什么切肤之痛。只有对于孙二虎这样的铁路警察,尤其是对于那些每年春节必须乘火车踏上世界最大迁徙潮的旅客来说,才不可不谓意义重大。
这,就是铁路春运。中国铁路,为了春运已经付出了多少代职工、铁警的青丝白发,它还将演绎多少曲折委婉的故事,谁也说不清。但十二万公里四通八达的铁路线,就像一头躬身潜行、负重爬坡的巨牛,在忠实无愧担当国家春运主力时,也理所当然赢得了这个国家普通老百姓的无数感动、赞叹、敬佩和尊重;但同时,由于中国特殊的国情和路情,它又默默承载了可能比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都要多得多的质疑、吐槽、抱怨甚至謾骂。巨牛仿佛习惯了,它从来也不停下来,顶多只是诧异地看一眼,然后宽容地摇摇头,照旧躬身前行。
可孙二虎和他的铁路警察就不干了。说我们可以吃苦、受累,包括忍饥挨冻,危险时把命搭上都不怕!但常年加班加点、没节没假,全力保证了铁路大动脉安全和旅客的平安出行,现在反过来却被指责,甚至抹黑,这不是窝囊人吗?凭什么!
没有人回答。中国社会对于铁路这个宏伟庞大行业的功过评价,从来都是世说纷纭,气象万千,永远不像小葱拌豆腐那样一清二白。不为别的,只因每年有25亿人次乘坐火车,其中有3亿以上旅客要坐火车回家过春节,而铁路运能毕竟有限,遇到客流特别集中的时段,总有满足不了的地方。依据市场规律,有需求必有利可图,这就不可避免吸引大批逐利者竞相而上,为谋取暴利而抢购车票,加价倒卖,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制售假票。这时旅客往往回家心切,归心似箭,可车站和铁路售票网已一票难求,而“黄牛”却躲在旁边,伸出手说:“我这儿有票,但要加价。”这种情况下,旅客会是什么心情?他对铁路能百分百满意吗?铁路自己又说得清吗?
这就是铁路多年来最悲催之处,也是铁路公安历年之殇。平心而论,全路和铁警为了净化旅行环境,扼制倒票行为,在增加运力、改善售票、打击倒票上付出了巨大努力,票贩子因此屡遭重创,但始终是边打边犯,禁而不止,一直难以根除。直到实行实名制售票后,铁路首次以先进的技术手段和灵活的售票方式,给旅客购票带来极大的方便,同时也对“黄牛”予以了一记重击。在网络售票和预售提前的便利下,旅客可以通过手机、电话、上网等多种方式从容订票、乘车,再也不用通宵站队,或到售票窗口排长队了,这是一次巨大的历史进步!而那些靠在车站徘徊晃荡寻找商机的“黄牛”,一下失去了市场,顿时不见了踪影。孙二虎和民警们还以为“黄牛”会金盆洗手,偃旗息鼓,从此不再兴风作浪了,为此很是欢欣鼓舞了几天。
可不知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呢,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在“黄牛”失踪不久,旅客欣喜尚未过去,三分队又惊讶地发现,网上出现一些以“转让车票”“代购车票”为名形成的QQ群,少则几十、多则数百人,每群聚集了各个方向、各趟列车的车票求购者。原来,“黄牛”不是销声匿迹,而是从“站上”转到了“线下”,由传统的“站街黄牛”变成了隐身的“网络黄牛”。他们采取新策略,抓住实名制系统不完善的空档,突破技术壁垒,千方百计囤积车票,加价出售。一些旅游线、进京车、热门方向,往往成为他们跑马圈地的重点,高峰时段,旅客还是买不上票。
“网络黄牛”的复苏,引发旅客新的不满,若只是这样,铁警们倒也服气,因为它提醒了自己的职责;难以忍受的是有些人买不上票,却不能客观看待网络社会的复杂性,而是把怨气一股脑子发在铁路上,发帖说铁路实名制是糊弄人,其实是内部私分了车票,铁路警察内外通吃,才使得“黄牛”死而复生。看到这些绯言恶语,分队民警气坏了,几个小伙恨不得刨根挖底,把那几个网虫拎出来,当面质问他们:是何目的,有何根据?
孙二虎给大家泼了瓢凉水,心平气和说:“网上胡诌几句,你们就觉得委屈了?可那些坐不上车的旅客,要从‘黄牛手里买高价票,他们就不憋屈吗?我看,咱们别计较网上怎么说了,关键要琢磨怎么打,才能把‘网络黄牛揪出来,还旅客一个公平干净的购票环境。”经他这么一说,大家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思想逐步集中,开始认真分析和研究起“猎鹰”的形势任务来。
“网络黄牛”看起来扑朔迷离,云山雾罩,似乎通天接地,神乎其神,其实也不外乎三大招数:
一是制假售假。在传统售票时代,三分队就办过几个大案,制售的假票几可乱真,从几十到上千张不等,案值大的高达数万元。实行实名制售票后,仿制难度明显加大,且更容易识别,这类手法已不多见,目前暂时形不成气候。
二是买近坐远。即利用铁路主要在进站口双查旅客车票和身份证,而在其他场合出于安全疏通考虑,一般不查验身份证的空档,由“黄牛”事先冒用他人身份信息抢购囤积车票。加价卖给需要人后,让旅客自己或代旅客以真实身份另购短途票一张。然后,凭短途票进站,持长途票乘车。
三是秒杀退票。和上招相似,也是事先冒用他人信息抢购囤积车票。不同在于当有人需要时,“黄牛”须到售票窗口退掉所需那张,同时登陆12306网站,以旅客真实身份瞬间买下来,再加价出售给需要人。这一招不仅需要手法熟练,多人配合,还得配备网速很高的电脑,因此投入相对要多,成本也高。但从流程看,它不违反实名制售票规定,有点近似委托代理,不同于原来意义上的倒票,一般很难发现,在查处定性上也存在一定困难。
从早上直至下午,这天分队几乎开了一天会,中午都只吃个盒饭。民警们精神振奋,士气旺盛,各抒己见,最后整理归纳出“网络黄牛”三大类别和主要特征。孙二虎心中有了底,他赞成多数民警意见,先集中力量,重点突破“买近坐远”这一招。因为不光这招对票贩来说难度小,易得手,资金回笼快,是“网络黄牛”时下主要手段;还因为它操作麻烦,易出破绽,经常耽误持票人进站上车,旅客反映十分强烈,对实名制售票干扰也特别大。所以,孙二虎把分队分成五个小组,按“网中搜,站内查,车下访,群里控,点上打”的策略,分别下达了具体任务,要求从当天起,全部进入岗位,悄悄布起一张“猎鹰”大网,齐心合力“赶牛入瓮”。
三
就在三分队全力以赴布网之际,晓英这会儿却因进不了网而一筹莫展。
话要回到这天早上。晓英上班不久,马总打来一个电话,关心地问:“晓英啊,来了怎么样,习不习惯啊,是不是条件差一些?哦,能习惯?那就好!有什么事你要跟我说啊。”问候完,他又顺便交代一声:“这样啊,我下周一要去北京出差,你给订一张晚上9点开的那趟特快,要软卧下铺票。”
“好的,马总!”晓英惊喜回答道。这是她第一次接马总电话,感觉特别亲切,心想这么一件小事,办公室主任给她布置就够了,马总还亲自打电话来,说明对她和二虎看得很重,很讲感情。晓英心里洋溢起温暖,越发感觉工作的舒心。忽然,想起订票事,一激动,差点忘了。噢,是什么时候,哪一趟?幸好她還记得:下周一,9点的特快。车次她可以查一下,身份证号也可以从公司领导信息上抄下来,可票怎么订呢,上哪去订呢?她忽然恐慌起来,这可是从来没干过的事啊!
说来可怜,自参加工作以来,她从来就没有出过差,更谈不上出门旅游。二虎毕业回来后,也多半是围着车站转,很少坐火车出远门。自己娘家、婆家,包括三口小家,离车站都很近,可全家人几乎没有买火车票的经历。记忆中只有技专同学每年要坐火车回家,只知那时买票难死了,有一年寒假因买不上票她们急得直哭,最后是排了一夜队买到一趟临时加开列车的车票才回了家。不过,后来听超市姐妹说,铁路实行了实名制售票,用电话就可以订票,自己何不试试呢?
说干就干,她不敢耽搁,尽管还有几天,但她怕订不上,误了马总出差。便先查晚上的车次,又问本地铁路订票号码,再抄好马总的身份证号,然后专心致志坐在座机旁,开始拨打铁路订票电话。拨了几次,不通;再拨,还不通;就反复按重复拨号键,5分钟后竟然通了,她激动得不行,小心翼翼按提示一步步往下走,听到身份验证要求,便马上输进了马总身份证号,里面却传来一串“嘟嘟嘟”的忙音。是错了?还是超时?她搞不懂,也没办法,只好懊恼地挂了电话,再重来。
这次就没刚才那么顺了,拨了快到20分钟还不通,她气得差点扔下话筒。就在心焦沮丧达到顶峰时,电话忽然通了,再次传来“欢迎致电铁路电话订票系统”的语音,她喜极欲泣,差一点喊出来:“谢谢天、谢谢地、谢谢爹妈、谢谢铁路……”然后,用颤抖的手一步一步输入,接听,居然连过几关,最后顺利通过了身份证验证。她的心砰砰狂跳,大气不敢出,小气不敢进,哆嗦着手指往下摁,直到输入最后一项——一道甜美的语音传来:“对不起,您需要的车票已经售完,欢迎下次致电。”
她顿时愕然,愤怒,几近崩溃,止不住泪奔如雨,一下子跌入原先在超市才感到的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她不知怎么向马总交代,又为自己连火车票都买不上而羞愧不已。迟疑再三,只有揩干泪眼,忐忑不安地敲开马总办公室,满脸愧疚对他说:“马总,对不起,我没完成您交的任务,车票没订着,电话订票说售完了。”
“售完了?你打哪个电话?”马总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她,好像听到一个玩笑。忽然,他拍了一下脑袋,醒悟过来说:“嗨,忘了你刚来,小肖走的时候没跟你交代吗?”
“交代什么?是那个铁路订票号吗?我查过了,没错啊!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是我没用。”晓英赶紧自我批评,态度诚恳而又单纯。
“小事?咦,这事可不小!”马总富有意味地晃晃手指,安慰她说:“这事不怪你,你办不了的。这样吧,你打电话找小肖,她会告诉你的。”
袁晓英莫名回到办公室,想了半天也不解其妙,便纳闷地拨通了小肖电话。一听说订票,小肖立刻道歉说:“哎呀,真对不起,我走慌了,忘了告你,给领导订票不能打铁路那个电话,要打这个电话,你找个笔,我说了你记一下。”
晓英记下一个手机号码,奇怪地问:“为什么不能打铁路电话,这个电话又是哪里?”
小肖说:“铁路那个号码不管用!你平时订几张动车和座位票还可以,可马总他们领导经常去北京、上海出差,要订软卧和下铺,那个电话根本订不上,一到春运,你打都打不进去。你以后就按我说的这个电话订票,什么票都能订上,但每张票要多加30元钱,他们给发票,公司可以报销。不过,你不要用其他电话打,就用自己手机,和一个刘姐联系,我马上把你的号码告诉她。”
“你说的这个刘姐……不是票贩子吧?”晓英听了感到神秘兮兮,心里不觉有些发虚,赶紧试探一句。她听二虎说过,不知不觉把她们联系起来。
“是。”小肖肯定说:“和我们打了几年交道了,领导每次出差,我们都找她们买票。她们还是很讲信用的,对老客户只加30元,从不涨价,你只管把要买的车次和身份证号告诉她,她会通知你什么时候到哪去取。见面时,你就用现金付款,她们不走银行。另外,这个电话你自己掌握就行了,领导不会细问,你也不要告诉别人,不然,出了什么事,公司也没地方买票了。”
挂了电话,袁晓英懵了好一会儿,半天转不过弯来,她原以为事务员工作很轻松,现在看来没有那么简单;之前想过忙,也想到累,就是没想到还要跟票贩子打交道。换了别人这可能不是事,可她不一样,她是铁路警察的家属啊,何况二虎还是个分队长,这样做,不是和自己老公唱对台戏吗?这以后可怎么办好?但是,不容她多想,小肖电话又打回来了,告诉她已和刘姐联系好,现在可以订票了。
一听说可以订票,晓英心情又踏实起来,她感到现在不能多想,还是给领导订票要紧,工作责任感驱使她打开手机,把记下的号码拨了出去。片刻,电话通了,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女中音:“谁啊?小肖同事?哦,你姓袁吧,是,她刚说过,请问有什么事吗?”
第一感觉是打错了,对方不是小肖说的“黄牛”;接着发现是在装,好像拿不准她可不可以信赖。晓英便叫了一声“刘姐”,然后把马总要的车次、时间和铺位一一告诉她。“身份证号呢?”语气柔和了一些,但仍有戒心。晓英知道她们肯定保存有,但还是一数不差地报给她,临了不放心追问一句:“没问题吧,这票不能耽误的,我什么时候能拿?”女中音不温不火地说:“这不保证,你听通知吧。”
下班后,晓英一直为订票的事发愁,边走边想,这事该怎么对二虎说呢?恰好他的电话来了,晓英忙打开手机接听,只听二虎匆匆说了声:“今天有事,晚上回不去了,你们早点睡,别等我了。”没等她告诉刘姐的事,就把电话挂了。晓英想:什么事这么急呢,不会和票贩子有关吧?
四
她猜得还真准。二虎的事正与票贩子有关,是分队“猎鹰”行动的重大进展。
下班前,网控组紧急报告,说有一个注册账户近期购票异常,在不到两周内,就反复订购了各个方向的火车票数百张,有明显套购囤积嫌疑。孙二虎判断这是条重要线索,必须迅速上手,才能实施突破。于是告诉晓英不回家后,就迅速和车站派出所协调,当晚就组织警力和客运人员在旅客到站高峰期进行了一次重点筛查,一次就查出了几十张票面信息与持票人不符的车票。通过比对,发现这些车票均由那个可疑账户所订;经过向旅客进行调查询问,终于了解到他们都是事先在网上联系好,再由“黄牛”把车票送到站外交易的。其中,有一个“黄牛”是瘦高个,额头上有块青疤,脸部特征比较明显,被好多旅客提到。
三分队立即将这个冒用他人身份信息从网上大量购票,又高价倒卖给旅客的团伙作为重点,调取了车站广场和临近商业街一侧的监控录像,根据旅客提供的年龄性别、体貌特征,确定了倒票嫌疑人。孙二虎率领三个小组同时伏击,连夜把站外过街桥下正向旅客高价出售车票的青疤男子抓个正着,从他身上,还搜出了两张尚未卖出的车票。
“网络黄牛”这么快就浮出水面,卷土重来再习旧业?这一举动让三分队大惑不解,和掌握的情报也不一致。经突击讯问才搞清楚,这个票贩叫“雷子”,还是新手,仅为“网络黄牛”帐下的一名小卒,类似街上跑快递、送外卖的,顶多算个三级零售商。“雷子”承认,他搞不来车票,“老鼠偷鸡蛋,大头在后头”,车票都是他从“张哥”手里以每张票款加50元的价格,先买下他的订单号,再去熟人开的火车票代售点里把票取出来;由于出示不了购票人相关信息,每张票他还要付给代售点5元钱“手续费”。随后,他便上网到qq群中寻找急需车票的旅客,谈好价钱,约好交易地点后,再把车票送到约定地点,以每张票加价100-150元不等卖给旅客。由于票面信息与旅客不符,他还要教旅客用自己身份证去购买一张短途票进站,从而实现“买短坐长”。要是旅客提出人生地不熟,需要他帮买的话,那就再收5元钱的“代购费”,从中赚取两次利润。
掌握了这一线索,三分队就基本胸有成竹了。按照“雷子”描述和照片指认,孙二虎初步判断“张哥”可能就是以前常在车站倒票的“黄牛”张大毛,外号叫“大嘴猫”。实名制售票后,一直不见他的踪影,原以为这小子混不下去转行了,没想到,他一头钻到“网”里,摇身一变成了“张哥”!
“大嘴猫”也能当“网络黄牛”?孙二虎还真不信。想当初这家伙是在车站商厦玩老虎机输光了钱,才开始倒卖车票的。说他嗜赌如命,见钱眼开,钻天入地也想发财那是真的。说他懂得网络,也敢钻实名制的空子,那还真看不出来。可据“雷子”交代,“张哥”现在不赌了,改去网吧玩牌,从早8点到上午10点,每天两小时,准得很,跟上班似的。
这倒是个稀奇!为了揭开这个谜,孙二虎带上网控组两个警员,第二天刚麻麻亮便扮成等大巴的旅客,一人拖一只空旅行箱,打著哈欠走进了“大嘴猫”每天光顾的“交通网吧”。一大早人不多,场地很宽裕,老板睡眼惺忪说除了左后角那一排,你们愿坐哪坐哪。他们会意地对视一下,各自选了一台电脑,煞有介事打起游戏来。孙二虎选在中间最后一排坐下,也像模像样玩起了《魔兽》,看似百无聊赖打发时间,实际都是为了抵近监控“大嘴猫”的行迹。
8点刚到,“大嘴猫”真来了。一年不见,居然鸟枪换炮,行头一新了,只见他上身穿一件新皮衣,嘴上叼一支细烟卷,腕上戴着两串手钏,显得焕然一新,精神多了。一看就知道和网吧老板混得烂熟,进门扔了一支烟,扯了几句闲篇,就消遥自在往里走。先是左顾右盼看看动静,再轻车熟路拐到左后一排,拣个居中位置往下一坐,就一手夹烟,一手握鼠标,翘着二郎腿斗起“地主”来。乍一看,完全一副闲云野鹤优哉游哉的神态;仔细观察一下,又像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因为一边玩还一边瞟墙上的挂钟,显得心不在焉,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此地还有更妙处。孙二虎意识到有情况,便悄悄发了条短信:“注意,他在等什么,可能有人来。”两个警员看到信息,更加绷紧了神经,紧紧盯着网吧门口。
差10分钟9点时,“大嘴猫”忽然伸个懒腰,直起身子活动腿脚,借机朝四周飞快一撇,见空寂无人,脸上闪过一道神秘而又自得的窃喜。但他并不像二虎预测那样在等什么人,而是自我操刀,自行其事,从皮衣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熟练地插入电脑主机,然后捻动鼠标,退出牌局,迅速启动了一个新程序。接着,他又俯身挪到旁边那台电脑前,掏出另外一个u盘,插入主机,快速点击鼠标,启动又一个新程序……之后,全部如此,按顺序从中到左,再由中至右,一个一个插入,一台一台启动,相同动作连续重复了9次。最后,连同开始那台,他总共掏出了10个u盘,插入10台主机,启动了10台电脑。昔日不起眼的“站街黄牛”,如今身手之敏捷,动作之娴熟,竟让孙二虎目不暇接,眼花缭乱,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使人不得不惊叹古人总结之高明:“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家伙,一钻到网里,莫非“黄牛”也能变作“士”?孙二虎紧锁眉头,心里老大一股不屑。
布好这一切,“大嘴猫”才弓腰返回原位,像个盗猎者那样耐心蹲守,全神贯注盯住眼前那排电脑。当时针指向9点那一刹那,尽管无人下达任何指令,也没有任何人来操纵,10台电脑便同时运转起来,“刷刷”更新起页面。“大嘴猫”跟打了鸡血似的异常亢奋起来,只见他拿着手机,弓腰俯身,来回梭巡,一会儿伏在电脑前快速捻动,一会儿握住鼠标反复点击,有时还在键盘上连续拍打,直至额上涨出青筋,手机发出悦耳的提示音才肯罢休。孙二虎冷眼旁觑,纳闷极了:他在干什么?怎么之前不动,非要等到9点?一到9点又变得这么火急火燎,分秒必争?忽然,他脑袋“嗡”的一下清醒了:每天9点,不正是铁路12306售票网站订票、放票时间吗?这些电脑——哎呀,不都在抢票吗!
孙二虎这才大彻大悟“大嘴猫”来此“上班”的秘诀,弄半天他不是来消遣娱乐,而是把网吧当基地,以电脑为工具,专门在此狩猎和抢购火车票的。一股遭人算计的怒火腾地窜起,“猎鹰”时机也趋至最佳,他果断做了个收网手势,和伙计们缩小包围圈,无声无息向左后角逼近,沉迷在电脑中的盗猎者还一无所知,正穷追不舍围猎目标。
孙二虎低声一喝:“可以了‘大嘴猫!抢了不少吧?”处于兴奋中的“大嘴猫”想都没想,脱口便道:“操,今天手背,跑了几单大的……”待反应过来已经迟了,两手被人亲热箍住,像要好的哥们似的,还没来及认出是什么人,便被强力按倒在椅上。“你们干什么?我要……”“大嘴猫”刚想挣扎,一看摘下旅游帽的孙二虎,瞪着两只熟悉的黑黢黢的眼睛,便一下泄了气,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喘息起来。
“你要干什么?喊呀!”孙二虎揶揄地拍打着帽子,恭维说:“几天不见,你长本事了,电脑玩得这么溜,老实说,已经倒了多少票了?”
“没有哇,我连火车站的边都没沾过,怎么会倒票呢?你别冤枉人啊!”“大嘴猫”惊恐地否认道。见他矢口抵赖,孙二虎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翻开护套,轻轻划拉了几下,便翻出几页12306网站刚刚发来的通知,稍微数了一下,已有17张火车票购票成功。
他举给他看:“这是什么?”“大嘴猫”的脸刷地白了,但仍然鸭子死了嘴巴硬,有气无力辩解道:“那是帮朋友订的票,不违反你们铁路规定,我又没犯法,你凭什么抓我?”
孙二虎没有继续和他斗嘴,而是顺着次序查看正在闪动的显示屏,发现无一例外,所有电脑全部登陆在12306网站上。虚拟世界竟是这样奇妙而冷酷:虽然此处刚刚发生一场关系操作者的剧变,但所有电脑仍在有条不紊地登录、输入、提交、验证,乃至完成订购一张火车票的所有程序;即使某一次失败,也无关大碍,它依然能够自动退出、刷新、重新再来,丝毫不受其主人命运的影响。直到二虎轻轻拔出u盘,显示屏才发生突变,顷刻化为一片茫然。
“这是什么,又该怎么说呢?”孙二虎把所有u盘握在手中,尖锐地发问。“大嘴猫”跟死鱼似的,垂头丧气窝在椅中,一句辩解的话也不说了。
“走吧,该去我们那谈谈你的事了!”三人不动声色地夹着“大嘴猫”,拉起行李箱,向网吧门口走去。
一回分队,二虎立刻将u盘上报公安处。经处技术科和分队网控组共同分析,发现这些u盘全是已经编好账户程序的同一格式的抢票软件,具有超强的抢票功能。只要提前启动这个u盘,一到9点,它就能自动生成12306铁路网站的注册账号,同时调入5个虚假身份信息做好准备,然后立即开始运行并批量刷票。在整个过程中,不仅突破了网站设定的每5秒钟抢一次的限制,还能以毫秒速度反复刷新,且自动识别验证码,比人手快百倍,是名副其实的“抢票神器”。
根据现场缴获和对“大嘴猫”家中搜查,发现他利用这款软件已接收了520多张车票订单,成功订购了900多张各个方向的火车票。按正常票价以外卖给旅客的加价部分计算,两级“黄牛”已非法获利10多万元。
掌握了这些确凿证据,再通过犀利交锋和强有力的政策交底,“大嘴猫”彻底放弃了金蝉脱壳的幻想,连泥带水兜出了这起网络倒票案的实情。原来实名制售票以来,“大嘴猫”喪失了传统倒票的原始优势,被迫转到其他行当去谋营生,但生来好吃懒做的他,干什么都觉得太累,又挣不住钱,重操旧业的念头从来没有断过。一听说火车票预售期由原来20天延长至60天,他感到生财之道来了,便千方百计打听传说中的抢票软件,指望“寻宝发财”。开始他并不谙门道,完全找不着北,后来加入了一个专门讨论买火车票的qq群,结识了一个叫“荒漠舞剑”的网友。见“大嘴猫”求“宝”若渴,“荒漠舞剑”提出,可以提供自己编写的抢票软件,但使用之后,每抢一张车票,必须支付他10元钱的“赞助费”。“大嘴猫”一听,虽对他的软件功能将信将疑,但有宝上门,自然欣然同意,两人一拍即合。
不久,他就收到“荒漠舞剑”发来的快递,包裹中只有一个u盘。“大嘴猫”开始有点失望,上机一看,才知里面储存了10个已编写好的抢票程序,便高兴地把它拷进了10个u盘。此后,利用自己和“交通网吧”老板的关系,每天早上在客少人稀之际,大大方方来到网吧,装作玩牌的样子,等到9点便启动软件抢票。头两天他不熟悉功能,错过了最佳时机,每天只抢到十几张票;后来操作老练了,每天至少能抢50多张票,才知道这款软件的厉害。可如此多的车票他既没那大本钱囤积,也一时半会卖不出去,便在票价之外以每张票加50元钱的价格,把订票单分别卖给“雷子”和其他几个“站街黄牛”,由他们分别上网去兜售。自己则既不用到车站,也不需和旅客打交道,他以为这样就可避开“瓜田李下,寡妇门前”的风险,免遭铁路警察打击。后来见抢票简单,来钱容易,还一度萌发不付“荒漠舞剑”赞助费之心,拖着不给他打款。岂知能编写出这种软件的网络黑客还不知你会玩哪一手吗?人家早有预料,备有后手,事先已设定每个程序抢满50张票后就自动失效。这样,为了继续发财,“大嘴猫”也不得不履行合约,老老实实把钱打到了提供的账户上。见到钱,对方才发来新的快递,现在,使用的就是第二批软件。
听完交待,孙二虎后背渗出几丝冷汗,案情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他们抓获的,只是车票制售者,还不是策源地。在这条倒票链中,如果要形象表述的话,“雷子”不过是跑堂收款的零售商,处在链条最前端;“大嘴猫”虽然充当了组装线和经销商,居于链条最中心一环,但他还不是设计者和制造厂;真正能够控制这根链条,并决定产品生产与批量的,是处于链条末端的幕后人—— “荒漠舞剑”。只有他,才是当之无愧的“网络黄牛”。换言之,不最终起获这把已走偏锋的“荒漠舞剑”,就不可能斩断这起网络大案的倒票源头。
直到这时,孙二虎才感觉神经绷得太紧了,该放松一下,便给媳妇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回家吃饭。
五
晓英正准备出门,匆匆应了一声,便急忙往市里赶。
今天中午,她才等到刘姐电话,简洁精炼通知她:“下午四点半到万达广场门口取票,按老规矩付款。”之后,再无多言,就挂了电话。她惴惴不安地装上钱,准备好挎包,刚过四点就出了门。其实从公司去万达广场只需坐两站公交,有二十分钟就绰绰有余,但她怕万一路上堵车,误了取票,还是决定早点去好。
到了万达广场门口,进出顾客如潮水一般,一拨接着一拨;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从潮水里冲上沙滩的一只贝壳。她看着手表,面向大街静静等待,不知谁来给她车票。到了四点半,一个精壮的男人从店里走出来,冷不防站在旁边问她:“你是工程公司小袁吗?”
“哦,是啊。”她猝不及防,以为送票人会从外面来。
“带身份证了吗,给我看看。”男人没有丝毫商量口气,但也不粗野,就像政务大厅办事员,公事公办的样子。这个要求小肖没有说过,刘姐也从没提及,稍稍迟疑了一下,袁晓英还是从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为了买票,她把马总的身份证号和自己的身份证一齐放在包里备用,不料正规场合用不上,现在倒要拿给陌生人看。
男人接过去仔细看了一遍,又对视一下晓英的脸,才放心地把身份证还给她,低声提示说:“从旁边这条街往前走,过两个路口往左转,再走50米有个惠民便利店,里面有人给你票。”说完,男子连招呼都没打,几步走进门里,在人群中消失了。
刹那间,袁晓英有点恍惚,不知自己是谁,现在又在哪里。只觉得这一幕好熟,就跟谍战片里地下党或特工接头似的。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想对人倾诉,又找不到人聆听,只好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冒险心理,穿过两条街,再向左拐,最后又走50米,仿佛深入敌后一样,找到那家便利店。这只是一家小店,才两间屋大,摆满了居家过日子的小食品和油盐酱醋。人也不多,只有几个小学生在吵吵嚷嚷挑零食,货架旁蹲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恬静地对着门口。没有送票的人,袁晓英有点失落。
不料,蹲着的老人忽然站起来,口齿清晰地说:“你是小袁吧?这是你订的票,就按上面的价给钱,再加30块。”
袁晓英大吃一惊,不相信地接过车票,一核对,马总的姓名、身份证都没错;时间、车次、席位,也都按电话要求;票面簇新,墨迹鲜艳,是正规火车票没问题。袁晓英几乎是含着感动付了票款,又另外加了30元,放到老人手里。老人把钱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慎重地递给她六张五元面额的订票收据,说:“拿这个回去报销。”就出门顺马路边慢慢走了。
袁晓英把票掖进包内,心终于落到肚里,路过菜场时还兴冲冲买了一提兜菜,回家做了几样好吃的,晚饭刚做好,孩子还没送回,二虎就到家了。
六
其实从分队出来到踏进家门,二虎脑子里一刻也没有闲下来,他在反复思量,怎样才能将“荒漠舞剑”追缉到案。是顺着qq群网址追踪,还是通过快递邮址倒查?可以料定,这两者都不会轻松简单。以“荒漠舞剑”的智商,在出让软件和约定“赞助”之前,他可能就为自己留了退路;但如果最后还是没有摆脱“银货两讫”的老套,就不可能不留下丝毫蛛丝马迹。二虎有这个自信,只要有一丝线索,他就有办法追踪溯源,顺藤摸瓜,把这头“网络黄牛”给拽出来。铁警生涯已铸就他的性格:不怕你上天入地,只要敢到铁路来坑害旅客,再牛我也要套住你!
晓英呢,则是刚亲历了一次心跳之旅,把車票攥在手中,不仅领导出差有了保证,自己对工作也有了信心。一高兴,她竟忘了二虎的忌讳,忽略了他的感受,在饭桌上就一五一十,如此这般,把跟刘姐单线联系、又去广场、便利店接头取票的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遍。末了,还兀自感慨说:“忙了半天也就加了30块钱,看来这‘黄牛也不像别人说得都那么黑。”
到她意识情况不妙时已经太晚了。二虎沉下脸来,很难看地说:“谁让你掺乎这种事的?怎么事先也不跟我商量,就随随便便跟票贩子打交道呢?”
“哦,本来是要告诉你的,昨天你不是没回嘛。”晓英忙笑着赔礼道。
“那就能去了?你不想想,这件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二虎生气地说:“哦,老公是抓‘黄牛的铁路警察,老婆却去找‘黄牛买火车票,你叫我怎么向外面交代?我在队里以后还怎么带伙计?怎么一晚上不回,你就做出这么糊涂的事呢!不行,你得把那个什么‘刘姐电话给我,我明天就带人去把她们端了!”
“什么?你是工作,我不是工作吗?”晓英没想到二虎会这样大动肝火,恶语伤人,便把碗一下推到桌上,满肚子伤心委屈地说:“领导要出差,铁路网又订不上,单位以前都是找她们买票,你不让我买,你包下来啊?还想端人家!好啊,你本事那么大,怎么不先把给我端了,何必费那么大劲把我往公司调呢?”
二虎一愣,还真噎住了。别看一提谁跟票贩子打交道,他就火冒三丈,说话劈头盖脑,蛮不讲理。可实际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实名制售票后票都挂在网上,春运高峰期间,不仅晓英订不上,他也订不上。虽然凭他的工作性质和关系,找人订张内部流水号也不是不行,可买出来至多是加车,想要的车次和铺位都没有,还得承人家好大个情。晓英单位那么多领导,每次出差都要坐火车,他敢包和包得下来吗?至于“端了他们”,那只是气话,别说端不端得了,即使真能端,断了单位票源,晓英还能在公司干吗?
这么一想,他知道自己错了。刚才只顾自己身份和面子,根本没考虑晓英和她们单位难处,说话霸气难听,严重刺伤了妻子的自尊心,是自己不对,这下错大了。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说出的话,也没脸即刻收回啊!两口子只好这么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僵着,一顿本来温馨的晚饭,吃得不欢而散,直到妈妈把小虎送回来都没缓过氛围。
此后几天,两口子一直不说话,持续打起“冷战”。晓英早送晚接,把心思花在小虎身上;二虎早出晚归,绝口不再过问工程公司买票的事。时近春节,公司领导常去局里开会,或下项目检查施工,家在外地的还需提前订好回家的车票,所以晓英很忙,和刘姐电话联系更频繁了。两人虽然从不见面,但彼此信任度大为提高,取票的时候再没有人提前“考察”,但取票地点和送票人还是经常换。
与此同时,“大嘴猫”案有了突破性进展。办案民警发现,尽管“荒漠舞剑”绝顶聪明,在qq和快递上都使用了虚假信息,事后很难追查他的真实身份,但在接收“赞助费”的银行卡上,还是留下了一道难以抹去的痕迹。这道痕迹虽然与他没有直接关系,银行卡号也不是他的姓名,但通过它调查走访,抽丝剥茧,最后还是露出了u盘制作者的真相。
谁也没想到,“荒漠舞剑”是个在校的博士高材生。他家在农村,独自在外求学多年,专业成绩可谓出类拔萃,可家境平寒,生活拮据,尤其是春节回家买不上票,要从票贩子手里花高价买火车票,深受“黄牛”之苦。这刺激他决心自研软件,抢购车票,从此不受“黄牛”欺负。为此,他花了一周不眠之夜,编写了一个购票程序,并赋予它超出12306网站N倍的功能。可是,在软件编好以后,他又觉得有这么强的功能,只买一张车票,或者顶多帮同学和老师买几张车票,太不划算,既弥补不了自己投入,又看不到编写效果。恰好这个时候,他看到“大嘴猫”在网上四处求宝,购宝心切。于是,在渴望成就和金钱补偿的双重诱惑下,他和“大嘴猫”达成了不光彩的网上之约,并接受了对方后来不得已的“赞助”。这一切,虽仅一念之差,但付出了自毁前程的惨痛代价,也助桀为虐让数百旅客蒙受了损失。
根据涉案事实,博士生和“大嘴猫”以及“雷子”等大小一应“黄牛”,都要受到国家法律、法规方面不同程度的严肃追究,春运的购票环境因此得以明显净化。在车站接连开展的几次旅客访问和筛查中,票面信息与旅客身份不符现象已大为减少,各方面情况充分表明,三分队的“猎鹰”行动取得了重大进展。
七
但孙二虎并没因此而轻松起来。
一是大千世界,欲壑难填,“大嘴猫”虽然不在了,但没有这猫,还有那猫;就算没猫,也还有牛或者鹰,包括代晓英单位买票的刘姐。潜意识告诉他,“黄牛”远未绝迹。二是感叹运能再大,增长再快,也会经常供不应求,何况铁路覆盖大,网络售票还不成熟,很容易被“黄牛”钻空子。所以,一到春运,火车票还是不好买,那些急于回家的年轻白领知道找谁也没有用,就干脆上网找“黄牛”;一些年纪较大,轻易不出门的旅客,则仍相信找关系、托门路,或是找铁路上的熟人买车票。
这天,二虎家正吃晚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听到门铃响,曉英还以为是三分队的民警,便不理会,继续督促孩子吃饭。两口子冷战还未结束,平时说话很少,交流仅限于最基本家务。二虎放下碗筷,过去开门,待门打开,他惊讶地叫起来:“哎呀,周老师,您怎么来了?”来的原来不是民警,而是高三语文老师,二虎和晓英共同的班主任周文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今年已六十多岁了,早退休了,这么多年不见,他来干什么呢?
“哎呀,打扰你们吃饭了,对不住对不住!”周老师连连道歉说。晓英赶快迎上去,请老师在沙发上坐下,一边沏茶,一边让小虎喊“周爷爷”。小虎懂事地喊道:“周爷爷好,周爷爷请坐!”周老师摸着他的头说:“好,好,这孩子真乖,一转眼就这么大了!我还是你们结婚那天来过,这些年一直没有联系,也不知你们电话号码,便只好找到这里来了。”
二虎好奇而礼貌地问:“周老师有什么事吗?”
周老师花白的眉毛往中间蹙起,眼神倏地黯淡下来,嘶哑着声音说:“你师母前天做B超发现肝部有一个阴影,医生怀疑是肿瘤,有癌变,但又不敢完全确定。我儿子在北京联系了301医院,这个星期五请专家确诊。老伴她不能坐飞机,只能坐火车,还得是下铺。我昨天一早就去了火车站,我儿子也在网上买了一天,都没买到车票,说是这几天到北京的车,不要说卧铺,连无座票都没有了。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想起你这个当铁路警察的学生,天天都在铁路上工作,说不定能帮我们买两张卧铺票。”说完,多少有点难为情地笑笑,但依旧充满了希望。
二虎听了十分震惊,为师母和周老师深感不安,又为这么大年纪买不上车票而暗觉心酸,但面对周老师十年后再次寄予的信赖和厚望,他却陷入了几分惶恐和为难之中。这是一种明知自己无能为力,又不忍据实相告,以免不小心挫伤师颜的内疚。他能说什么呢?说“对不起,现在都是实名制售票,票都上了网,您买不到,我也买不到,我帮不了您”吗?那如果周老师认真起来,执拗地问:“你说都买不到票,那网上的‘黄牛为什么有票?你们不是管票贩子的吗?”我又作何回答呢?
想象中,他预感自己脸红了,陷入无言以对的窘境之中。但“票贩子——有票”几个字,却无意拨动了他的思维,使他触发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这念头来得如此冲动、突兀,乃至于荒唐,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然而,为了抚慰师恩,为了让师母能够进京确诊,这或许还是最可靠渠道——就是让晓英去找刘姐买票。此时此刻,怕也只有她们才有这个实力。
于是,他把目光移到晓英脸上,似在询问、试探,更怀着一份和解与商榷。晓英不知所以望着丈夫,但从他期待的眼神中,逐渐读懂了某种过去从未有过的理解与歉意,又于欲语却止中感觉到他在表达一个清晰而又不宜明说的请求。毕竟不愧是五年生活的恩爱夫妻,两人心心感应,高度契合,就在这一刻,她洞悉了丈夫的全部心事。为此,她一改迷蒙的脸色,睁大明亮的双眸,轻轻点了点头,柔情似水地回应了丈夫,这不仅是肯定,已然是高度赞许。
终于,二虎有了足够的底气,慨然应诺道:“行,周老师,我负责买好车票,星期四送你们上车,保证师母去北京没有问题。”周老师为关键时候找对了人而开心地笑了,他留下身份证和手机号码,放心而去。
屋里只剩一家三口时,晓英端着碗,几口喂小虎吃完,给他擦擦嘴,拿盒积木让他玩,就拉开挎包,拿出手机。二虎坐过来,体贴地问:“怎么样,有把握吗?”晓英点点头:“应该问题不大。这几天和刘姐联系比较多,到北京的车是她们重点,估计还有票,我马上和她联系。”
说完,晓英便给刘姐打电话,二虎不去看,但在听。见是袁晓英的号,刘姐很快接了电话,略感意外说:“你们今年比往年忙啊,是不是又有领导要走,晚上都不休息?”晓英说:“不是领导,是我老师,要星期四晚上到北京的特快,两张下铺。”
“两张下铺?这……有点难。”晓英知道,即使在车站订票,以往也是三张卧铺才给一个下铺,两张卧铺仅能保证一个中铺,现在买两张卧铺就要两个下铺,是有点过分。
“你想想办法吧,老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答应他们了,这次你要保证。”晓英狠心说。
“……那,我尽量吧。”
电话挂了。二虎感到不太保险,晓英却有把握地说:“不会,她很讲信用,答应下来的事,一般都能办成。”
如她所言,星期三中午刘姐准时来了电话,告诉她票已订好,让晓英还是四点半去取,在中山路D1地铁口。晓英打电话告诉二虎,告诉他票已订好,下午买了带回去。二虎不放心说:“我也去吧,要不我跟在你后面?”晓英一听,急忙阻止道:“不要,千万别去,我去就行了,要不把事情搞砸了。”等到四点一刻,晓英背上挎包,从容不迫地走到地铁站,一看表,刚好四点半。
中山路地铁处在十字街口,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她站在D1口拐角处,不知往哪望好。忽然手机响了,她从包里拿出电话放到耳边接听,半天没有声音,低头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已经挂了,心里就觉得怪怪的。忽然察觉有只手在碰她的胳膊,一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挤过来一个抱孩子的农村妇女,她以为是向她乞讨,便从包里摸出两个壹元的硬币,可她不接,而是肯定地说:“你是来取票的小袁吧?”“咦,我是啊,你怎么知道?”晓英惊讶地反问她。农妇把抱着的孩子倒个边,露出手中的旧手机,就是那种街头小店五六十元就能买一个的二手机。晓英“哦”的一下明白了。
农妇看看两旁没人,便麻利地掏出两张车票和一叠发票,递给晓英说:“车票钱加60块订票费,一共382块,你算算。”
晓英没有算,知道不会错,就是错了也没关系,这回不是给单位买,不存在报销问题,她关心的只是时间、铺位。看清是星期四的特快,两个下铺,身份信息没有错后,便迅速把票放进包里,数出钱来交给女人。农妇抱着孩子点清了钱,掖进怀里,向晓英点点头,便转身走到马路边,正遇绿灯开放,她紧走几步,一会儿就融进了茫茫人流。目送她蹒跚的背影,晓英突然悟出刘姐之高明:此时任你什么人哪怕从天而降,面对这样婴儿弱母,恐怕也都无计可施吧。
晚上,晓英把车票拿出来,如获至宝放在饭桌上。二虎小心翼翼拿起来端详,首先鉴定是真票无疑,解除了心中疑惑;继而发现票面已印有周老师和师母的身份信息,知道是遇到了倒票第三招数——“秒杀退票”的高手。他们根据客户需求,把事先囤积的以他人身份购买的车票退掉,又在瞬间以客户真实身份再买回来。有把握做到这点的,在“黄牛”中也是少而又少;最后,他数了数订票收据,一共12张,正好60元,表明每张票加价30元,而且给的都是五元一张的正规发票,这使他不禁大为吃惊。在预约时间这么短,铺位要求比较高,其他“黄牛”争相抬价的情况下,做得如此天衣无缝,还谨慎交易,讲究信誉,不忘优惠老客户,这不但需要先进的设备和很高的成本,还分明隐藏了一种极为精明长远的高情商啊。
二虎不得不在心中为这个从未过招的对手点了个赞!
这实际也从另一侧面,曲折概要地勾画出本地“网络黄牛”的动态,即:“大嘴猫”虽已落网,“荒漠舞剑”亦被起获,但其他“黄牛”仍在网上游走,比他们更高的老手还隐身网中,不排除另有新手,甚至牛犊,也跃跃欲试,想到网上练练身手。
二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固然是让全体旅客都能公平如愿买上車票,但这个目标很理想,也很宏大。既需强大灵活的运力和无懈可击的技术作支撑,也要更加完备的法制来保障。因此,还有好多路要走。在这个目标完全实现之前,可能还很难避免和彻底根除那种“你情我愿”或“心有不愿,但不得已而为之”的不规范市场交易。虽然不光自己,其实谁也没有权利来指责普通旅客或者晓英单位的交易行为;但头上的警徽和分队长的职责,却时刻提醒他必须恪尽职责、维护正义,哪怕他不能除恶务尽,也至少应坚守阵地,瞪大眼睛,第一时间就把那些最馋的“猫”,最黑的“鹰”,最贪的“牛”绳之以法,逐出铁路,还旅客一个公平正义的购票环境,尽最大努力保护他们的权益免遭或少遭侵害。二虎知道,这个想法一点都不崇高,也不响亮,更不能公开。但它符合实际,比较现实,真正要想做到,还得付出艰巨努力。
想到这里,他没来由地苦笑一声,顺手撕掉了订票收据,拿起电话通知周老师,车票已经买好,让他和师母不要着急,明天他和晓英会在车站门口等他们。
第二天晚上,周老师和师母乘出租车到了车站。孙二虎拉着旅行箱,袁晓英扶着师母,两人无微不至地引导老人验票进站,上下天桥,来到站台前。因事先和客运段打了招呼,得以提前登上了特快列车的硬卧车厢,把行李安顿好,再从从容容在卧铺上坐下来。待两位老人在雪白的铺位上伸伸腰,舒展身子时,周老师感到非常满意和感动。他看到茶几上放着的两张车票,算了算票价,掏出钱来,把票款付给二虎,二虎怎么推辞也没用,只好收了下来。
周老师拿起车票,兴奋地对老伴说:“你看,这就是我们的车票,姓名、身份证号都在上面,人和车票对上了才能坐车,实名制售票就是这点好,想造假都造不了。”师母虚弱地靠在卧具上,心怀感激说:“还得谢谢二虎和晓英,不是他们帮忙,我们今天还去不了北京呢。”
“可不是嘛!”周老师感慨起来:“当年二虎就是班上的尖子,从公安大学一毕业就在铁路当警察,现在进步可大了,都当分队长了。不是他的面子,我们哪能买到今天的车票,而且还是两个下铺!弄不好也得去找‘黄牛买高价票了,哈哈,这都是托二虎的福啊!”
听到周老师豪朗的笑声,二虎和晓英不觉僵住了,有那么几秒钟,夫妇俩居然无言以对,只有通过眼神尴尬地交流那种只有自己理解旁人却永远不会知晓的无奈和自嘲,半天竟不知如何对接为好。终是男人刚强沉毅、处事不惊、善于临机应变,于是二虎“呵呵”一笑,接过话头,谦逊地说:“哪能呀,我们这点本事不都是周老师当年您教的,您要是水平不高,我和晓英哪上得了大学,今天又怎么能为您和师母服务呢?”
“嚯,那还是老师自己有本事了?我没说错吧,这二虎就是进步大,你看,连谦虚话都说得这么有水平!哈哈哈!”
这一次,不仅周老师,二虎,还有晓英,甚至师母都笑了,车厢里回荡起一串沁人心怀的笑声,但各具各的韵味:周老师和师母面对生之无常,仍不忘优雅地向自己学生表达衷心谢忱;二虎和晓英则在发自肺腑的祈福中,混杂了几缕只有自己才尝得出的苦涩,两人在心中不约而同感慨道:
“唉,这牛啊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