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湖畔

方 舟（甘肃）

黑山湖畔

方 舟（甘肃）

从同一泓清水眸子里起身

透过一帘带水的黑山，仰望另外一座黑山

视线，被一只鹰渐次拉长、放逐

把时间引向苍茫，静静地悬浮

三千年岁月也会沿着牛、马、羊、骆驼的脚步一寸寸上升

举头，风云变幻，眸子里是大朵大朵的丝绸徜徉

低头，山水叠映，睫毛上已然挂满汉时编钟、魏晋风流

忽有风声入耳，云梦深处，听一群鱼跃出水面，站立成人

黑山摩天之画廊里——

谁，身着长袍，头戴翎羽，一手插腰，一首高悬，呼声如洪钟

——行走蛮荒

我站在英雄的眼睑之上，眺望英雄

一层万顷辽阔之黄皮肤，一潭千尺幽深之黑眸子

一座雄壮健峭之骨架，一头俊秀飘逸之水墨长发

谁黝黑滚烫的肩膀上，扛起一轮金色老太阳

沿着石斧、兽皮、陶埙、铜戟、马鬃、桑蚕铺就的道路，大踏步走来

使得双眸也肃然垂袖而立，慢慢融入这千年不变黑色瞳孔

忽有沧海桑田、森林沼泽、虎狼牛羊、部族藏文，纷纷如野牛相抵

掀起万丈风沙，大梦般覆盖这茫茫戈壁

万籁俱寂，唯留一颗心脏跳动如鼓

在祖先的骨头里行走，用目光丈量一只亘古黑瞳

穿过红柳沟、四道沟、摩子沟，以及石关峡口

望来一川流风，古朴粗犷、浑厚莽苍，久久鼓荡

森林、沼泽、狩猎、繁衍、舞蹈

羌、苗、彝、大月氏、匈奴族、喇嘛庙

他们，和历史一起，统统被一只眼收藏

面朝西北，围着牧群、篝火、箭簇、虎、兔、犬、蛇、鹰、鹿等

化成一道道凿痕，被人镶进黑燧石的衾里

又神祗般被送到了风云的高处

静静地与我对视，凝固成远古沧桑一瞥

从一砚青铜渐褪的目光里，打捞铁器的锈片

秦、齐、楚、燕、魏、赵、韩，纷纷举起刀枪剑戟

透过那个凶险丛林地带，在深处

看鲜花遍布，看一群人整衣盘膝，演绎百家争奇

而在那个中心处，阴阳五德被赋予丰富的涵意

魏继火德，举国一袭红袍；韩继木德，举国绿袍

唯秦，举国皆黑，祖龙一统中原，尚之为水德

这是英雄的黑，英雄的水，英雄的一壶历史

英雄站在水里，在猎猎风中，波澜壮阔地醒来

那些玉笄、木笄、竹笄，稳稳地插在发髻

那玉瑗的臂饰，带着严峻沉厉的縠纹、雷云纹

肃穆成深深一口呼吸

那丝帛的腰束，那嵌着绿松石、以及羊脂环的玉带钩，晃晃荡荡

带着远古的磬音响彻耳畔

那些布满矩形图纹、菱形图纹的服饰之上

夸张地挤入龙、凤、鹰、鹿、翟鸟的头、角、眼、鼻、口、爪

卷着一股凛冽的风，走进中原广袤大地

那里，井田制走向死亡，牛开始耕地

那里，刀币、布币、饼金、圆钱、蚁鼻钱将被另一种货币代替

那里，一条龙逶迤盘旋腾空而起

成为后世，唯一可以在外太空用目光来丈量的奇迹

从那里开始，龙的眼睛望向世界

之后不久，一条丝路将通向罗马，环绕地球

穿透几千年岁月的深沉，走进一个个黑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