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那些沉静了时光的女子

王丹彤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因其共收录了305首诗歌，故又称“诗三百”。《诗经》包括三大部分：风、雅、颂，从艺术的表现手法上说，还有赋、比、兴三项。所谓的“诗经六义”，即：赋、比、兴、风、雅、颂。《诗经》以其丰富的内涵与独到的艺术手法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生动形象的社会历史画卷，是我们这个民族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沉淀出的一朵奇葩。

朝吟风雅颂，暮唱赋比兴，秋看鱼虫乐，春观草木情，这是一种非常有情趣的雅致的生活方式。一部《诗经》，穿越中国西周到春秋时期长达五百年的历史画卷，在沉静的时光中熠熠生辉，三百多个故事，就有三百多种心境。其中，以女子为主人公进行描写刻画的诗歌占了《诗经》三分之一的比重，是《诗经》最具特色的内容之一，她们或善良贤淑，或至纯至真，或刚强热情，又或忠贞痴情。犹如春风轻柔般拂过面颊，令人心旷神怡，更如一场久逢的甘露，润物无声。那些诗经中的女子，淘过时光的流沙，穿过蒹葭，袅娜地缓缓走来。那些蕴含着古典情怀的女子，仿佛仙乐悠悠，让人们在沉静中邂逅那一树花开，逢一场莲的心事，去回味那一份雅致与美好。

打开《诗经》，映入眼帘的便是《周南》中的《关雎》，三百篇开篇第一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啁啾鸣和的水鸟，相互依偎在河中的沙洲上，美丽贤淑的女子，是不凡男子的好配偶。扬雄《方言》解释“美心为窈，美状为窕”，王肃曰：“善心曰窈，美容曰窕”，可见“窈窕”形容的是一种内外兼修的美。一叶孤舟，一朵女儿花，悠然在群山碧水间，窈窕的女子，温婉而善良，幽坐在时光的一隅，聆听花开的声音，不悲不喜。执一卷诗书，品一杯香茗，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又于雅致中衬托出清新的气质。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郑风·有女同车》的孟姜，容颜好似绽放的木槿花，纤细的腰间佩着美玉，美丽而端庄。打动人心的德行，如何不叫人挂念？掩一缕颦语浅笑，以蝴蝶的姿态入帘，正如史书记载：“生得秋水为神，芙蓉如面，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笔墨生香，萦绕在女子的情愫中，墨香芬芳，不如你眉间一点朱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卫风·硕人》中的庄姜，美目流盼，笑靥如花，着一身荷香，乘一叶兰舟，划过秦时明月，在烟波浩渺的西子湖畔，环佩叮咚，巧笑嫣然。所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应该是最好的写照了吧。沉静的女子，亦沉静了时光。如诗的女子，芬芳了年华，笺笺留香。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一人，在水一方”。《秦风·蒹葭》里的女子，红衫如梅，傲立枝头，就在河水对岸的那一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秋晨淡雾，烟笼寒水，露凝霜结，烟水笼罩的隔岸，一定是那淡雅如水的美姿娇容，若隐若现，仿佛真的存在，又仿佛只是虚影，如魅影，如游仙，飘忽不定，令人魂牵梦绕。“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陈风·月出》）。一轮圆月缓缓升起，叫人心归纯净。月色朦胧下，有位佳人，着一袭白衣，在如琼如玉的远处，独自徘徊，身影娇柔举止轻盈，行步时摇曳生姿不似凡俗。月白和白衣共舞，清辉和素颜相称，美人莫凭栏，凭栏山水寒，这样的月色似乎又增添了几许惆怅。“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郑风·野有蔓草》）。湛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时而飘飘如丝，时而绵绵如雪，清晨的露珠依在嫩绿的叶子上，阳光打在上面折射出七彩光芒。有一美丽的女子，眸清似水，妩媚动人，于千万人之中，相遇于田野草蔓之间，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好遇上，万般美好皆从不期而遇开始，让人心心念念。“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如同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地、清凉地穿过人的心扉，洇染着岁月的云卷云舒。如雪的女子，摇曳在尘世，冰洁未染。

如果可以，化作淡淡的清风，静看美人，半媚一笑。“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邶风·静女》中，一位静雅活泼的女子，在情郎赶到时偷偷藏起来，又轻盈地出来，含露的微笑，晶莹悦目。好一个俏皮的女子，至纯至真，天真烂漫真性情也，活像杜牧笔下那一朵含苞待放的豆蔻花，“颦颦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流水舞，寻倩影，轻移莲步，踌躇欲语。她们眸清似水，素手纤纤，回眸一笑间，便融化了一切。心韵悠然，藏一纸牵挂，时光静好，惟愿如此。走出墨香婉转的深闺娇阁，嗅过流年的芬芳，去邂逅那一场三月的桃花雨。采一枝桃花，插在岁月的枝头，时光漫度，那时光里的女子，如今已是满心欢喜的新嫁娘。“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周南·桃夭》）。茂盛的桃树，盛开着朵朵鲜花，美丽的女子要出嫁了，而且“宜室”、“宜家”，她的心灵一定是善良的，性情一定是贤惠的，会给其夫君和家人带来吉祥与幸福，多么适合她的郎君。江南烟雨濛，小桥流水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挺拔婀娜的女子，在这桃花初放的季节，有如一树清婉的梨花，一拨美好的木槿，一株嫣红的牡丹，满心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与向往。如水的女子，流淌在心间，至清至纯。

自古以来女子就是弱势的代表，但不乏刚烈果敢的女子，她们就像传奇一样存在，她们拒绝世俗的婚姻，大胆反抗、追求自由，坚持守护自己的幸福。“虽速我狱，室家不足！……虽速我讼，亦不女从”！《召南·行露》里的女子坚毅大胆，她坚决拒绝这个已有妻室的男子，即使他以打官司要挟她亦不畏惧。即使封建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思想根深蒂固，但仍有渴望追求爱情自由的女子，她们不畏惧父母之命，《鄘风·柏舟》中的女子，声声呐喊惊醒了《诗经》爱情的美梦：“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那舟上的男子就是她心爱的人儿，她誓死也不改变主张，更对爹娘不体谅女儿的心情深感痛惜与无奈。没有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欣喜，为了追求自由的爱情，她们冲破世俗的束缚，宁死也要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王风·大车》：“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一位情窦初开的女子，深恋着她的情人，在自由恋爱得不到家庭、社会的认可与祝福情况下，想与之私奔，而男子却忧心忡忡、犹豫不决。“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她手指青天，发下重誓，要与恋人“死则同穴”，如此刚烈的女子，就是一些男子也只能自愧不如。《诗经》时代的女子，鲜明的形象跃然于紙上，她们紧握心愿，桀骜的眼神，不容世俗丝毫地沾染。如火的女子，燃烧着世俗，至情至性。

寒月倚孤楼，清辉映浅流。深夜，一位女子独凭月下，殷殷杳杳，单薄的衣衫在清风中摇曳，颦眉凝眸，不时地向远处眺望，多希望能再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女子的思念如初秋的月华，清凉而柔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郑风·子衿》），男子那青色的衣领，整洁而干净，它牵动着少女悠悠的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抹相思，流淌一地闲愁，女子的思念就像一江东去的春水，不可收。每每深夜辗转，仍忆“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曾经的誓言，如今化为泡沫了无踪影，《卫风·氓》里的女子，从恋爱到被遗弃、最后终于决定和负心丈夫决裂，无不体现着当时受礼教束缚下的女子的悲惨命运。长亭短句落满霜，萧萧秋江，泪沾红妆。烟花易冷，梦语易碎，西窗灯花瘦，孤影纱窗透，菱花镜里憔悴损，多少女子月下空瘦？流水无语落花无言陌上归人，谁的箫声在谁的岁月里回荡，谁的脚步在谁的心上徘徊。如尘的女子，缱绻于长夜，静默无言。

一部诗经，多少美丽的女子穿梭其间，她们有的淡然成诗，成一砚满满的墨香，书点滴的芳华于数页红笺上；有的嫣然如画，成一幅淡墨青岚，静守于锦屏，与岁月同行；有的凄清如月，成一轮冷空孤影，与杨柳岸伴晓风，拾当年芳华于心中。

时光缱绻，岁月安然，诗经里的女子，从漫漫历史画卷里走出来，神态各异，性格迥然，都有着不尽人知的故事，也有着各自不同的命运，沉醉了世人，亦沉静了时光。那些旧时美人，淡淡而来，淡淡而去，不惊艳也不凄清，都已被印记在时光的画卷里，温暖着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