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面国王

★文/和菜头

方便面国王

★文/和菜头

方便面在传送带上缓缓前进时，得到的命令是：坚守你的岗位，保持自己，不要轻易朽坏，直至最终的征召到来。于是它们就笔直地站在黑暗的纸箱里，整齐地站在小卖部货柜上，耐心地等待水烧开的声音。

所以，我们不能去泡面。吃方便面应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情，我们如同国王，不应该轻率地下达征召令，更不应该草率地对待这些奉召前来的武士，简单地用开水去打发它们。这是因为，他们等待的时光是如此漫长，每一包能够抵达你手边的方便面都有自己的缘由，值得你去认真对待。

有人会反驳说，那不过是一包加工过的面粉而已。不错，的确是面粉。但它曾经是在土壤里安睡的种子，经历过大雪如被，也见识过雨雾无声的缠绕，更在烈日下谦卑地肩并肩弯下腰去，如同一群无声的兄弟，等待着镰刀的割刈。然后还有剥离、研磨、筛选，彻底将它们变成不分彼此的粉末。在前方，更有搅拌、高温和挤压在等待着它。

从来没有一碗面条仅仅只是面条而已，那是麦子的一生。所有的晴天雨天，所有的雨雪霜雾，还有风中枝条的摇曳，蚂蚱在叶子上迅捷的一跳，那些无声的痒都融化其中。你怎么可以用一碗开水，就想融尽所有这些时日？

知道什么是一包方便面最深的恐惧吗？它怕被简简单单地称为“泡面”。因为这意味着不会有一场盛大的欢宴，没有娇嫩的鸡蛋，也没有热情的火腿肠，更没有多情的蔬菜。只有它自己和调料包孤零零地站在舞台正中，连灯光都没有一束。本来应该喜悦溢满的眼神不会出现，那目光落在电视上、手机上，连转个身看一眼都不肯。

方便面从来不会为自己难过，它们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努力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和牙齿奋战到底，微微的反抗提供了可以感知的弹性；和舌头纠缠不休，好让调料的滋味布满味蕾；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这样塑料叉子总能挑起完整的面条，在空气中轻微地上下震颤，那是它们在抵抗重力。

但方便面会为吃面的人感到难过。因为如此轻率对待它的人，正在用同样轻率的方式对待着自己的生活。他们很难领悟这一点：若一个人以方便面果腹，都不愿意多花哪怕几分钟的时间稍微煮一下，加一个鸡蛋、几片火腿肠，这个人就已然放弃了生活，以及本来应该属于他的方便面盛放的时光。

在每一次揭开锅盖的时刻，方便面都会在汤汁里盛放，提供给你一瞬间的丰盈之感。如果是在冬天，还会如同一次热情的拥抱。这是最简单的一次回馈：你如此慎重地对待方便面，生活就回馈你如此纯粹的热爱。无论是在餐桌还是茶几，无论是在格子间还是独立厨房，方便面和它经历的所有明亮和阴暗的日子汹涌而来，如同最忠诚的武士，在台阶尽头单膝跪下，目光灼灼，响应你的召唤。

无论你过着怎样的人生，此刻，我都希望你是一个合格的国王。

（摘自《槽边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