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
雾象征朦胧,是一种美的展现;加上“霾”,一切发生彻底改变。因工业文明而出现的雾霾,反哺到工业文明中,产生了深刻的文化意义。而在现在的中国,持续不断的雾霾引发了全民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质量?中产阶级的焦虑中,雾霾占有怎样的分量?
“将人类的咽喉变成病恹恹的烟囱”
“霾”字诞生于农业社会,无数年来没什么变化,在史料中出现的机会并不多,但大规模的工业生产,使这个字频频出现。裹挟尘土的古代的霾,变成了当今夹带着文明副产品的霾,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疾病。
1853年,《泰晤士报》报道说,伦敦雾霾“将人类的咽喉变成病恹恹的烟囱”。到了1921年,伦敦每立方英寸样本的空气中含有34万煤烟颗粒。
因为持续不断的雾霾,一个一百多年前的画家被多次提及。面对伦敦的雾霾,莫奈产生了巨大灵感,升华了印象派的气质。如果哪天天气放晴,莫奈就会特别失望:“我所有的画布都好像要空白一片了。”
工业化给印象派甚至现代派带来灵感,还记得波德莱尔笔下的巴黎吗?那些浓重的阴影,回环于世界的巨大垃圾,成为一种现代隐喻。
同样,雾霾成为一种文化背景。在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系列小说中,对于当时的伦敦是这样描述的:“1895年11月,浓密的黄色大雾笼罩着伦敦,从福尔摩斯位于贝克街办公室的窗户,很难看到对面建筑的轮廓。而他总是乘坐马车或火车出没在11月伦敦的大雾之中。”
工业革命催生了雾霾文化。英国伯明翰大学气象学家的研究表明,莫奈画中漫天的黄色大雾是高硫含量的煤燃烧后,烟尘和硫酸盐颗粒散布到空气中成为水蒸气的凝结核所致。雾霾成为文化的一部分,渗入到英国人的骨髓中。
文明进步伴随着层出不穷的困顿。从伦敦到洛杉矶,从纽约到新德里,雾霾犹如一个幽灵,出没于这个世界。2008年,美国多诺拉建起了雾霾博物馆;洛杉矶以雾霾为主题的街头涂鸦持续了一百年。
艺术再现现实,也埋没于现实。1838年,孤儿奥利弗历经苦难终于查明身世并获得幸福,像是浓雾形成、聚集,随后散去的过程一般——出现在《雾都孤儿》里的,是工业化的高潮时期,人类因改造自然而持续兴奋。
童话里被冤枉的“雾先生”
童话《凶手——伦敦一个冬天的童话》发表于1979年的《科学时代》,不久后翻译到中国。现在再看这篇小说,里面充满了各种隐喻:
1893年圣诞节前夕,英国伦敦,大雾弥天。一个神秘的凶手潜入人们的住宅,连连作案。不到几个小时,居然谋害了几百名居民。
三天后,凶手被抓住了。
开庭当日,被告被带上法庭:根本看不清脸,他的头“用一块破旧的灰头巾围得严严实实”,穿得像个流浪汉,体型巨大,身边的警察被比得像个侏儒。
被告自我介绍道:“你们英国人叫我弗格,中国人叫我雾,伦敦城不是用我们的名字命名,叫雾都吗?”
学界泰斗威尔博士充当了被告的辩护律师,他坚持说:大雾是冤枉的,因为真正的凶手并不是他!威尔博士在审判台前面来回走动,像一头狮子,挥动着双手:“大雾是伦敦独特的自然景色,它给诗人和艺术家带来灵感,给伦敦带来诗情画意,许多外国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目的是观赏雾都。”
他抓住警察总监雪白的制服领子,把他们拉到被告席上:“你和你的家族经营的汉弗莱钢铁企业,每天排放几千吨二氧化硫,工厂上空日月无光,黄烟滚滚,这次受害者的百分之六十,是你的工人和家属!”
他又扭住了大法官的手臂:“你和你的太太合股经营的爱登堡煤矿,从来不顾矿工的死活,煤矿这次死了一百多名矿工和家属,不就是从那几个大烟囱里排出来的黄烟致死的吗?”
威尔博士在支持他的听众的帮助下,将17名大工厂主、大矿山主和公司董事长送上了被告席。他们经营的化学公司、造纸厂、纺织厂、兵工厂、矿山、金属冶炼公司,没有一个不是污染空气与河流的凶犯。
最后,威尔博士松开了大雾手上的绳索,代表人类向它道歉:“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大雾纵身一跳,呼啦一声,卷起一阵旋风,从窗户钻了出去。
小说结尾这样写道:几天之后,一个静悄悄的夜里,伦敦市中心广场的断头台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学者被秘密处决了。他就是威尔博士。
丰裕社会里的“雾霾贫困”
雾霾仅是工业文明一系列环境生态危机爆发的缩影与开端。两百年的西方工业文明,以牺牲环境资源为代价,换取城市化的繁荣和高速的经济增长;这种环境污染和生态危机从来没有被真正正视和解决过,而是伴随工业污染制造产业的转移在全世界不断转移复制;从英国称霸的欧洲,到二战后的美国和拉美,日本与东南亚;最终落脚在中国。
1958年,曾经担任美国三任总统经济顾问的经济学家加尔布雷思,出版了《丰裕社会》。1964年,他又写出“经济学和生活质量”论文。
最先提出“生活质量”概念的加尔布雷思,把丰裕社会出现的贫困,看作是一种新型贫困。在他看来,其贫困形态超越了短缺经济时代,以及因为地域、产业差异造成的传统贫困,这种贫困因精神产品和公共产品不足产生,也就是人的贫困和公共贫困。尤其当“私人的富足和公共的污秽”并存时,会产生公共贫困。
典型的例子就是清洁空气这种公共品的不足。一开始,雾霾降低了人们的生活质量,对那些集中居住在大城市的中产阶级,也就是对生活质量最为敏感的群体来说,因为生活质量下降而产生的相对贫困化程度最高,而成为雾霾贫困化的主要受害者。
加尔布雷思放弃传统经济学深奥的术语和数学曲线,在价格、利润与供求问题之外,提供了一丝温暖的人文关怀,指出“如果空气脏得难以呼吸,水污染得难以饮用,道路混乱,学校差得让学生不愿上学……”GDP增长的意义是否被打了折扣?
也许,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却正在经历,有一种贫困叫雾霾。相比因病返贫的个案性,或者生态恶化、资源匮竭造成的生态资源型的地区贫困,这种贫困如累进税一般,对中产阶级伤害最大,而且这种伤害的持续,加重了他们相对自身、相对其它阶级的相对贫困感。
面对雾霾,相对于简单情绪化的愤怒斥责或调侃戏谑,整个社会更迫切的是需要了解真相和理性的思考,我们如何才能从工业文明制造的这种囚徒困境中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