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权(南京艺术学院 美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现状与问题:对现代语境下“写生潮”的思考
张新权(南京艺术学院 美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当前,越来越多的绘画者投入到户外写生当中,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写生潮。如何看待这一现象,如何在现代语境下看待写生的作用和意义,以及如何引导写生潮能量在艺术探索中最大化地发挥助推作用,就必须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和判断,并对潜在的“两跟一快”等问题做出冷静思考与分析。
写生潮;现状与问题;现代语境
户外风景写生并不是一个新鲜事物或话题,但在当下,参与写生的人数之众、涉及地域之广,都是前所未有的,甚至已经成为一种热潮,官方组织、民间团队以及个体组合等开展的各种形式的写生活动,把写生热推向高潮,形成了独特的中国式写生现象。户外写生有其重要价值和意义自不必说,但是,面对写生热潮中隐现的或已成为弊端的问题,须做冷静思考和理性判断。
谈到现代语境,就需要简单回顾一下西方与我国绘画百年来的发展历程,以便我们明晰风景绘画在此期间的嬗变和发展趋向。就西方绘画而言,19世纪,被誉为“现代艺术之父”的塞尚,将绘画引入一个新时代,不仅将西方艺术从古典和学院艺术的叙事性中解放出来,使其获得了的独立和自由,也挣脱了焦点透视和真实再现的束缚, 透过现象看本质, “用圆柱体、球体、椎体来表现自然”,开启了一场形式主义革命,为野兽主义、立体主义、表现主义、抽象主义等的艺术探索提供了一把万能钥匙。自此,西方的绘画犹如脱缰野马,尽情奔竞;亦如重返蓝天的白鸽,自由翱翔。西方现代艺术也焕发出空前的活力,主义倍出,流派丛生,相继分蘖的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波普艺术、观念艺术等更使西方艺术走向多元。流派纷呈既是西方艺术走向个性、走向自我的表征,也是其盛开的花朵,它们先后催生出一大批名留画史的艺术家,如布拉克、毕加索、马蒂斯、莫迪里阿尼、蒙克、夏加尔、达利、杜尚等,群星闪耀,风云际会 ,成就了西方艺术半个多世纪的辉煌局面。但总览这一时期的绘画,无论什么流派、什么主张,绘画的核心理念可以用“主观性”三个字来概括,即注重主观感受和主观表达。这种主观性表达与传统绘画追求外在真实从理念到形式都有显著区别。而国内的现代绘画情况则是:新中国成立后至20世纪70年代末的30年间,我国的油画完全受前苏联影响,对欧美现代艺术几乎没有了解,改革开放后才开始接纳西方的思想观念和文化艺术,“八五思潮”扛起了现代主义艺术的旗帜,开启了从艺术观念、形式到方法等全面的“西化”运动。随着与西方的各种交流日渐增多,我们有机会看到了卢浮宫的藏品和印象派作品,90年代初期,法国画家巴尔蒂斯的作品在中国展出应该算是一个重要节点。巴尔蒂斯介于西方传统艺术与现代绘画艺术之间的表现形式,为中国艺术家深入了解、认识、解读西方绘画的历史与发展,起到了恰当而适度的引领作用。这种恰当和适度,很大程度上矫正了我们对西方现代艺术的误读,进一步廓清了西方绘画繁衍和演变的关系,起到了融会贯通的作用,也让我们更清晰地看到,现代绘画的基本特征是强调主观性,注重画家的情感表达和个性彰显。从描绘对象的真实性角度来看,作品中所呈现的物像形态是明显异于客观现实的;从绘画发展史的角度来看,追求精神性、个性化和独特性也是视觉艺术发展的必然趋势。由此我们看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一批画家,在不断反思和学习西方现代艺术的同时,意识到发掘和吸收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精髓的重要性和紧迫性,确立了借鉴和融通的指导思想,在实践和历练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话语方式和独特绘画形式,并在国内产生影响。他们的风景写生,不再遵循苏派绘画以小幅画面训练色彩、捕捉感觉为主要目的方式,而是倾向于将写生作为独立艺术形式进行表达。当面对形态复杂与色彩纷繁的物质世界进行写生时,他们因有自己的感悟,有自己独到的、区别于他人的体验,并能将个人化的经验和体认渗透到对物质世界的审视与画面的组织和安排中,进而激发想象,拓展主观意趣,拓宽精神延宕的空间,这样,写生绘画就具有了新的视觉阐释和新的价值、新的意义,写生也使人成为一个视觉的创造者,而不是景观物象的简单消费者。可以说,这个年龄阶段的画家,已经开始了自觉探求语言和形式的独立性以及对自我价值的确认,并已见成效。
国内写生潮的萌生与成形,始于十多年前,随后逐年扩大,现在已有遍布全国之势。热衷写生的人为何如此之众?究其原因,主要有三点:其一,名家影响。国内的风景画家中,少数在探索和实践中率先形成个人面貌,并以一种相对新颖和特别的绘画理念与表现方式受到关注,他们的作品也频繁出现在一些重要展览和专业媒介中,这种带有某种陌生感的、较为新颖的、具有较高辨识度的作品,很快就受到画界追捧,画家的影响力随之迅速扩大,并在现实中产生引领作用。其二,从众心理。从众,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现象。我们知道,从众性是与独立性相对立的一种意志,一旦某些观念或行为受到社会肯定,就获得了吸引人跟从的能量,进而形成群体观念和群体性习惯,而群体有着规模大、吸引力强、意见一致等易聚集特征。当绘画者在艺术创作的历程中,时常处于彷徨、迷茫的状态时,就会寻求和依附于某些成功的经验,从而很容易产生从众心理和从众行为。一旦加入某个团体进行集群性绘画时,彷徨、迷茫等所谓负面心理会在共同意志和共同行为的指导下获得暂时性消解,但这也势必要影响创造力的激发和艺术个性的生成。其三,回避孤独和茫然。在写生潮出现之前,画家创作的状态一般是静态的,在画室里作画,基本上处在相对自我和孤寂的状态中,应该说,这种状态是一种私人化的世界。而从艺术创作心理角度而言,艺术创造需要孤独,也就是说,孤独在一定程度上是独处一隅进行艺术修炼不可或缺的条件。然而,这种孤独是具有人生高境和思想高度的人的珍馐,未必人人都能欣赏个中味道。而户外写生相对于画室则属于动态性绘画,所以在孤独感日益加剧或茫然失措以及不甘寂寞的情形下,投身于写生大军就不足为奇了。
此外,当代科技迅猛发展,信息传播的速度和广度超乎人的想象,尤其是手机微信功能,使信息实现瞬间传播。而微信朋友圈的功能,又如春水扬波,以几何级的方式迅速扩大传播范围。 “低头族”对手机的依赖和快速反应,似乎又使世界骤然间由大变小,造成了认同感的加速和加剧,这无疑也为写生潮的迅速蔓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吸引越来越多的人从静态绘画转入动态绘画之中。但是,在风起云涌的写生态势下,如果冷静观察一下就会发现,隐藏在热情背后的,则是缺少理性判断和自觉追求的“非艺术行为”,这种“非艺术行为”可以用“两跟一快”来简括和剖析。
所谓“两跟”,即“跟从名家”和“跟从自然”。“跟从自然”主要指写生中的自然主义倾向,或是过多地受制于自然物象的形态而缺乏主观感受和沉思。至于“跟从名家”,对于学习者而言本无可厚非,但如果让跟从和模仿完全遮蔽了自己的意志,或是过于注重感性认识而缺乏理性判断和思考,都势必会丧失自我,如藤蔓攀树,成为他人的附庸。若此,艺术要追求“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精神”还从何谈起?艺术家又如何能够创造独特而感人的艺术形式?
所谓“一快”,是指单纯讲求速度,对绘画缺少诚恳态度与理性分析的粗制滥造,不仅消解了艺术创作的严肃性与学术性,也使绘画不可避免地流于简单化和模式化。《马蒂斯论艺术》中说:“一幅画就是一种长时间精心推敲的过程,绘画是对沉思、对宁静的一种召唤,人们有权要求绘画具有更深刻的感情,它能触动心灵,也同样能够触动感官。”[1]无论写生与否,优秀的作品从来都非一挥而就,亦非信手拈来,它是融智慧、诚恳、情感、理性与感受力于一体的精神产物。
热爱艺术、热爱在大自然中绘画自然是好事,但艺术不是竞技比赛,艺术成就也无法以数字论高下,如果扎堆写生只重感觉、轻理性,重数量、轻质量,那么,为了消除孤寂,以同化和数量获得愉悦和满足,而丧失自己的独立思考与追求,不仅耗费了时间、精力、心力、体力,也使好的艺术天赋难以得到发挥和挖掘,这就非常可惜了。
在中国,油画是舶来品。西方绘画经历了古典时期、印象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及当代艺术几个阶段的发展,尽管西方现代艺术篇章在20世纪60年代已经翻过,但对我们来说,西方古典艺术和现代艺术,依然是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借鉴和研究的。接受外来文化的刺激,不仅能够激发我们的艺术感受力,同时也能激活我们的文化生命力。要做到“知彼知己”,唯有立身异文化中端视自己的文化,才能深刻认识到中国传统文化中包蕴着无价的英华和营养。我们在赞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出现了像、米开朗基罗、拉斐尔这样的油画大师,却忽视了在同一时期的中国明朝,也出现了沈周、唐寅、文徵明、仇英等同样杰出的中国画大师。而对于中国艺术的“现代性”特别是艺术思想与观念的变化而言,人们常常以辛亥革命做为界标,而美国纽约大学美术史研究所专攻晚期中国绘画史的乔讯教授则认为,他对于中国绘画现代性的研究,与许多持现代性概念的社会史、文化史学家的观点产生了关联与契合,并归纳出另一个不同的历史轴线,即将中国的现代性发生的时间点由19世纪提前到16世纪。他认为,16世纪的中国社会状况与19世纪晚期以及20世纪的中国经验有着繁衍、延伸关系,故将中国现代性的萌芽上推到16世纪。16世纪正值明代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社会生活出现巨大变革,工商业的发达,促使资本主义萌芽,对外经济文化交流频繁。对传统的反叛与对实学精神的倡导促成了明代出现相当于欧洲文艺复兴的文化兴盛,唐伯虎、沈周、文徵明、董其昌、王阳明、罗贯中、李时珍、徐光启等一批文化巨匠的出现,照亮了星空。对绘画而言,明代画家走向自我、注重个性表达的绘画观开辟了一种新的审美之路,作为“明四家”之首的沈周,其作品中表现出的主观生命情愫以及以手运心、因心造境、渊然而深的灵境绘画,对当代画家依然有着重要的启迪作用。
艺术是精神需求的物化表现。所以,艺术境界的呈现,绝不是机械复制和客观描摹能够奏效的。现在已经进入大数据互联网时代,再回过头谈什么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象”“代山川而立言”以及“空灵意境”之类的言辞,似乎显得有些迂腐,对势头正劲的写生潮来说,可能显得苍白而遥远。但是,当单纯被复杂淹没时,单纯也就变得弥足珍贵。尤其是当下社会,信息湍流裹挟着泥沙,迫使人们在缺少辨识的情况下做出快速选择,艺术更需要回归真诚,因为艺术的要义是真诚,惟有真诚才能触动灵光,才能带来不一样的艺术。笔者以为,只要是对艺术抱有一颗朴素而真诚的心,就会自觉生力。写生为我们提供的是在大自然中寻找自我、发现自我和表现自我的机会,也是博取众家之长、去粗取精的一次次炉中冶炼,需要思考和自我的存在。就绘画个性化和理性化的硬指标来说,无论是户外写生还是室内绘画,也无论对写生潮持什么态度或目的,归结到作品上,都难以脱离真情表达、独特性、完成度、难度这几个现代绘画的基本要求。
[1]杰克·德·弗拉姆﹒马蒂斯论艺术[M]﹒欧阳英,译﹒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1987:44,65﹒
(责任编辑:梁 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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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9675(2017)02-0134-03
2017-01-09
张新权(1962-),男,山东人,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油画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