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雷
提起宋代,很是让人纠结,就连真实的宋代也让人难以确定。历史学家陈寅恪评价:“华夏民族……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曾担任亚洲研究协会主席的美国学者罗兹·墨菲也称“宋朝算得上一个政治清明、繁荣和创新的黄金时代”。翻看历史,确实证据诸多:街巷制取代里坊制奠定了中国现代城市的基本格局;印刷术、指南针、火药的应用与外传,对中国乃至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清明上河图》的背后是一个富甲天下、空前繁盛、经济总量占当时世界一半有多的富庶国家;夜市、夜生活、旅游等也都是从这里发迹;理学、文学、史学、艺术等造就了中国文化历史中的丰盛时期;政治上也实现了从中古世纪向近代社会形态的转型……中国历史上,乃至整个人类文明史上,宋代的伟大贡献都是抹之不去的。
然而,留在教科书中的宋朝,则是用“积贫积弱”来形容的,历史学家钱穆就说:“宋代……内部又终年闹贫,而且愈闹愈凶,几于穷得不可支持。”当然,证据也很多:与之前的王朝相比,统治疆域面积最小;而且让人首先就想到靖康之耻、崖山之劫、澶渊之盟,屡战屡败,丧师失地、割地赔款,不仅缴纳“岁币”赎买平安,还制造了臭名昭著的“儿皇帝”,狼狈不堪的程度远超丧权辱国的晚清;就连引以为豪的经济,政府也是常常“入不敷出”、赤字连年,穷到连军粮都无法充分供应,王安石就曾说“今士卒极窘,至有衣纸而擐甲者,此最为大忧,而自来将帅不敢言振恤士卒……”甚至“只是侥幸没有遇上严重的天灾人祸,才保宋朝百年平安”;对老百姓来说,宋朝更是一个非常黑暗和恐怖的朝代,经济上的被盘剥自不用说,《宋代酷刑论略》一书今日读来仍觉害怕。
也许,繁华自由、光芒四射是真实的宋代,暗黑恐怖、积贫积弱也是真实的宋代。正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复合体,绵延了316年之久,在战争中立国,也在战争中亡国。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消费则是经济基础的一面镜子。宋代商业发达,没有宵禁,甚至是24小时营业,车马拥挤,人头攒动;酒楼、茶馆里吹箫、弹阮、歌唱、散耍之声可传入深宫,有的酒楼一到晚上数百名浓妆艳抹的妓女聚满长廊,以至于宋徽宗都抵挡不了诱惑……娱乐场所遍地开花,北宋首都开封仅一个片区就有大型娱乐场所五十余座,大的可容数千人,南宋杭州的娱乐场所比北宋开封还要多……《朝京里程图》类似如今的旅游地图,旅游成了一个专门的产业,“洛阳的牡丹花节”“开封的菊花节”那个时候就开始举办,琉璃瓶已是奢侈品,富人消费则还要在瓶里贴上一层金箔片……宠臣宦官大肆兴建园苑,收集奇花异石……
民间消费与王朝盛衰的历史镜鉴
如果用“中等收入陷阱”经济学概念梳理历史,那么,宋代则遭遇了那个时代的“中等收入陷阱”。
投资、消费与出口被称为实现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宋代基本上还谈不上出口经济。消费是整个经济链条的最后一个环节,在经济学的意义上,投资每增长一个百分点,能拉动经济增长0.2%,而消费每增长一个百分点,能拉动经济增长0.8%,是投资的4倍。所以,何辉教授将“解密”的关键放在消费上,通过大量的史料,最后得出了一些基本的结论:经济因素是影响宋代消费的决定性因素,社会消费受到政治与军事因素影响非常明显;政治腐败、社会动荡严重降低了人民的生活消费水平;舆服制度制约着民间消费;宋代的消费观念与社会风尚受到统治阶级的影响甚至左右;最主要的消费群体是宗室、官僚和军兵,限制了真正的大众消费需求的产生:奢侈消费让大宋陷入财政危机;以土地兼并为“催化剂”加上权力高度集中、财富高度集中,不仅导致了异常脆弱的贫富二元社会结构,也阻碍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更使得原有社会联系弱化、消解,个体以原子态存在,最终让宋朝成为一根一击即倒的朽木。
今天的历史条件大不一样,但我们遇到的问题却有不少类似之处。最突出的是,消费需求疲软的背后,一样是生产力资源分配不均、社会贫富分化二元化的问题。
多年来,我国消费需求一直处于较低水平。现在,低迷的全球经济已堵住了我国的出口增长空间,在投资之外的政府开支增长空间也越来越有限,经济进一步健康增长的希望,只能寄托民间投资、民间消费,让民间消费替代政府消费,民间投资替代政府投资。但是,民间消费如何增长?从哪里增长?虽然专家学者们呼吁了多年,相关措施也已出台了不少,但经济对民间消费的依赖不仅没升反而下降,而对出口、投资的依赖,不仅没减少,反而还在增加。最近,“民间投资大幅下降”又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风险点”。
民间投资与民间消费是一体两面的关系,民间消费增长,民间投资才有热情。正因为如此,为了跨过“中等收入陷阱”,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完善社保体系、依法治国、大力反腐、国企改革、万众创新等改革举措,至少从消费的层面,必要性和紧迫性都很强。
(摘自《读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