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主要是对麦克尤恩的小说《爱无可忍》与改编过的电影《爱无可忍》之间的异同进行比较分析。从小说到电影的不同之处是:电影对小说叙事视角的转变,对人物与情节的增添与删减,及对主题表现的倾向性,科学理性主义与男性气质的危机。虽然小说与改编的电影有差异性存在,但是仍有共同之处,即改编者基本上遵循了原著的叙事框架,尤其是对伦理道德问题的探索表现出完全的一致性。
[关键词]改编;异同;理性主义;男性气质;道德
电影《爱无可忍》是根据麦克尤恩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剧本由屡获殊荣的剧作家乔·彭豪尔改编,由罗杰·米歇尔执导。这部电影的首映是在2004年10月26日的伦敦电影节。乔在改编《爱无可忍》时曾经说过:“麦克尤恩的小说中他的内心独白和书信很散漫和哲学化,我们不得不找到戏剧化的方式,不转移中心的关系和必须保持观众的可信度。”[1]即使改编者极力想要保持原著的本来样子,但“一个电影剧本就是通过影像、对话和描述来讲故事,并且把故事放置在一个戏剧性的结构环境中”[2]。因此,改编后的电影实际上和原著之间还是存在一定的差异性的。改编者明显地遵循了菲尔德所提出的电影剧本创作的模式,即戏剧的原料是“建置、对峙、解决”[2]。改编成电影的《爱无可忍》在情节上基本符合这一模式。热气球事故作为一个创伤性事件介入到了乔的生活之中,由于这一意外事件的出现,乔与杰德连接起来;随后是杰德对乔的不断跟踪和示爱,几乎到达一种疯狂的程度;对于这个冲突性事件的解决是杰德在无法获得乔的爱之后,将克莱尔刺伤。乔只好假装接受杰德的爱,主动与之亲吻,把杰德手中的刀反刺向了杰德。最后,乔奔向倒在血泊中的克莱尔,打电话叫救护车。在观看过电影后我们会发现,无论在情节上还是在人物上,电影《爱无可忍》都对小说进行了很大的改编。改编者有意过滤掉的情节是什么?重点突出的情节是什么?改编者的真正目的何在?通过对小说和电影彼此之间异同的探寻,可以发现改编者对于电影所表达的真正意图的直接呈现。
一、电影《爱无可忍》与原著之间的相异之处
(一)叙事视角的采用
小说中的主要叙事者乔,是采用第一人称的视角对整个故事进行讲述的,在讲述的过程中是自我行为的一种完全性体验,为掩盖自己的真实情感而刻意地将真相进行遮蔽,所有的自我动机和行为选择都是通过乔自己的话语。因此,要想真正了解乔的内心世界,只有通过读者自己的推断和分析,让读者无限扩展自己的想象空间,进而去挖掘文本中所具有的内涵。
正如悉德·菲尔德所言:“改编的技巧部分就是找到一种有效的方式把原书中的内心独白加以客观化。优势就是把内心的想法改成对白。”[2]在电影中主要的叙事视角是乔,但是乔也不是唯一的叙事表达者。乔在场时,基本上是以自身的叙事视角来看待问题,并且不断推进事件的进程。从开始的热气球事故发生之后,他与杰德的关系的建立,与克莱尔情感的危机状态,以及对于人类爱的理解等问题,基本上是乔的个人叙述的表达。这之中所孕育的主观性使观众可以直接感受到,但是这种关系及对爱的理解的稳定性却又受到来自不同视角的其他人话语的拆解,直观地呈现在观众的面前。例如,在电影中不断地凸显杰德对乔的跟踪及反复地示爱,乔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之中,乔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杰德一手造成的,把自己塑造成为完全的受害者。但是克莱尔与乔的对话,直接颠覆了乔,克莱尔说:“你一定做了什么事情,他一直跟着你,不要鼓励他,好吗?”克莱尔认为不是杰德的跟踪和示爱使乔陷入到痛苦之中,而是因为热气球的创伤性事件所造成的压力,使乔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还有就是乔关于爱的理论,认为这是生物学的结果,人类之爱是为了繁殖。但是在后来他与克莱尔的情感发生危机时,乔到罗宾家,抱着罗宾的孩子时,瑞秋说:“这是生物记忆。”因此,在电影中,对乔的理解更多的是通过外部的场景和周围人的对白将乔的性格特点及内心的痛苦展示给观众。
(二)叙事情节、人物关系及主题的变化
在小说中,麦克尤恩主要探索的问题是关于科学理性主义与感性主义之间的冲突,及其麦克尤恩最终的倾向性选择是科学理性主义。小说中的乔是一位科普作家,主要是将科学的观点转化成为一种能被读者所接受的文学性读本。克拉丽莎是研究济慈的专家,在大学中讲授浪漫主义文学。克拉丽莎是作为乔的对立思想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作为浪漫主义文学的研究专家,她更多地崇尚一种情感为主的感性主义的思维方式和认知方式。乔认为科学理性主义思想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根本和唯一的途径,他认为克拉丽莎的浪漫主义文学所传达出的感性主义是一种虚幻的反映,“叙事的影响力和吸引力如何遮蔽了科学的判断”[3]。小说中重点描述乔和克拉丽莎的关系就是为了呈现麦克尤恩所要表现的科学理性主义与感性主义之间的冲突。
但是电影剧本中的这种理性主义与感性主义之间的冲突被位移到对乔的男性气质危机的表达之上。“有很多时候你在改编时不得不增减一些新的人物,去掉另一些人物,创造一些新的事件的转折,可能在整体结构上与原书大不一样。”[2]看过电影之后,会对曾经阅读过该小说的观众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击,是因为小说中很多读者所熟悉的元素被删除,没有了济慈,没有了枪,没有了餐馆中乔遇袭的场景,也没有了警察的介入,等等,增添了罗宾夫妇。而且乔的职业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一名科普作家,而是成为社会学讲师。克莱尔(小说中的克拉丽莎)也不再是大学中讲授济慈的教授,而是成为一名雕刻家。杰德也不是小说中的那个生活富足的不需要工作的人,而是变成了一个贫穷的流浪汉。改编者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将矛盾冲突集中化,于是重点展示乔与杰德之间的关系:一种充满惊悚感觉的情感冲突。此时的克莱尔,包括罗宾夫妇,还有洛根夫人,实际上都成为乔与杰德关系的陪衬。在电影中创造出一些新的事件,如乔是社会学的讲师,在大学的课堂给学生讲授关于爱的知识,并且把自己的学术思想也带入到生活中来,认为所有人类的复杂行为都是为一个目的服务,那就是繁殖,是达尔文式的生物进化。人生和事物本来都是没有意义的,是人类按照自己的需要而赋予了意义。
在经历了热气球事件之后的,乔陷入到内疚之中,他认为是自己的怯懦导致了救援的失败与洛根的死亡,他不断地谴责自己。罗宾却认为乔是英雄。杰德持续地跟踪与示爱更是加剧了乔的男性气质的危机。在电影中呈现的乔与杰德“同性恋”的紧张关系,使乔几乎陷入到一种疯狂的状态。杰德与乔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乔的公寓对面的游乐场,杰德对乔表达自己的爱意,乔认为自己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借口自己很忙而选择了离开。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书店,杰德给乔拍了照片,而且要求乔在他的一本书上签名。此时的乔仍旧认为杰德的名字是杰兹。杰德再一次表达了对乔的爱。当杰德出现在乔的课堂上时,随后这个场景转向了室外,乔的言语和行为彻底失去了理性的控制。乔愤怒地大声责骂杰德,杰德喋喋不休地宣布对乔的爱,并且也朝乔大声吼叫予以还击,并且不断地说,是乔引诱了他,唤起了他的爱,而现在又要抛弃他。乔作为具有优势的男性主体在此时不断地受到杰德的冲击。彼此之间的性别权力关系随之产生了位移。在现实社会道德规训的层面上,乔的选择必须符合异性恋的社会规范。因此,当杰德对自己表现出爱慕之情时,乔依靠理性战胜了处于幻境中的自我,回到现实界。他对杰德的排斥是对同性恋的排斥和拒绝,因为同性恋是女子气的一种表现。“一种男性气质的建构与其他男性气质和作为整体的性别关系结构是相关联的。这些关联不仅是差异的界定,也涉及身体的实践。历史上支配性男性气质和同性恋男性气质之间的关系牵涉到对男同性恋的歧视、恐吓以及违反法律的暴力。”[4]乔拒绝承认自己身上所具有的女子气,渴望保持着霸权式的男性气质,只有对杰德进行打击和惩罚,才能巩固自我的身份。因此,陷入混乱中的乔,在半夜醒来,显得躁动不安。他认为杰德有一种精神疾病,他向克莱尔解释,并且不断地移动窗帘来说明杰德的疾病。克莱尔已经对乔的疯狂的行为感觉到厌倦,对他失去了耐心。处于疯狂状态的乔竟然意外地发现杰德正在窗外的雨中站着,乔几乎快要走向崩溃的边缘。在杰德来到克莱尔的公寓中和乔再一次正面交锋时,杰德用刀刺伤了克莱尔,乔接受了杰德的亲吻并刺伤了杰德。
由此可见,改编者在电影中对乔与杰德的人物之间的关系是直面性冲突的展示,与小说中通过书信的方式来展示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表达方式上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电影和小说在主题的倾向性上所表现的不同。电影中突出同性之爱,是为了给观众传达在一个失范的社会中乔的男性气质的危机。而在小说中则是侧重突出乔的科学理性主义思想。
二、电影《爱无可忍》与原著之间的相同之处
(一)叙事框架的遵循
电影剧本的改编基本上遵循了小说本来的叙事框架。在小说和电影中都是一个创伤性事件的介入作为故事的开端,即都将场景定位在主人公在野餐时,听到被困在热气球之中的男孩发出求救的呼喊,人们都从不同的方向奔向热气球,加入到救援行动中,最后救援以失败告终,洛根坠地而死。由此事件开始,人物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开始产生。电影中按照线性的叙事顺序,讲述了杰德对乔的追求,以及因为杰德不断对乔正常生活的介入,严重地影响了乔和克莱尔之间的感情。矛盾的解决是,在小说中,杰德进入到精神病医院;在电影最后的场景中,杰德在充满阳光的房间中写信。小说和电影最后的场景回到了开始野餐的地方,乔给洛根的孩子讲述他的父亲是一位勇敢的人。电影和小说使用了同一种叙事类型,先设置悬念,矛盾冲突不断地激化,到最后矛盾解决这样一个完整的圆。改编的电影不仅保持了原有的时间感,还保持了原著素材中的真实感。
(二)道德伦理旨归的相同
无论是小说中还是电影中,即使作家和改编者对主题的倾向性选择上表现出了不同,但是,暗含在小说中的对伦理道德问题的关注却是一致的。麦克尤恩从开始踏上文学创作之旅时,对伦理道德问题的关注就是小说中表达的重点。电影剧本的改编者在对小说进行改编时,仍旧将麦克尤恩在文本中所表达的对现代社会中人类生存危机状态下的伦理选择作为其叙述的重点。男性气质的身份选择中蕴含着人性的复杂冲突。正如电影最后的场景中,过去的乔将糟糕的生活现状归因于杰德的介入,是杰德造成了自己与克莱尔情感的裂痕。乔一直固执于自己的学术理论,即人是生物层面的存在,生活与爱的意义全部是人所赋予的意义。乔为了维护处于危机中的男性气质,将自我的恐惧和危机转移到他人身上,将自己塑造成为无辜的受害者。但是我们不是单纯的生物层面的人,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人类是因为每个人都有道德准则的存在。当乔与克莱尔再次在野餐地点相聚时,乔对自己的过往行为进行了反思,说道:“我使事情变得如此复杂。”坦承不应该回避对社会责任的承担,开始正视自己身上本应该担负的责任。试图努力重构处于混乱状态之下的伦理秩序,回归到人的善良和真实的本性之中。电影在此完成了对小说作者的情感和道德价值观念的传达,激起了观众强烈的情感共鸣,进而反思人性和自我的道德价值观。“小说与电影像两条相互交叉的直线,在某一点上会合,然后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在相交叉的那一点上,小说和电影剧本几乎没有什么区别。”[5]《爱无可忍》这部电影和小说在对伦理道德问题的思考的交叉点上,实现了完美的结合,完成了个人对社会责任的一种伦理诉求。
[基金项目]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英国后现代小说形式变革研究”(批准号:13BWW047)。
[参考文献]
[1] Peter Childs.Ian McEwans Enduring love[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7.
[2] [美]悉德·菲尔德.电影剧本写作基础[M].钟大丰,鲍玉珩,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2.
[3] [英]伊恩·麦克尤恩.爱无可忍[M].郭国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
[4] [美]R.W.康奈尔.男性气质[M].柳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5] [美]乔治·布鲁斯东.从小说到电影[M].高骏千,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1.
[作者简介] 齐雪艳(1977—),女,新疆博乐人,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2013级在读博士研究生,新疆伊犁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英国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