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纪雪
借壳生蛋,曲言隐忧
——评拉盖什的《雨季一日》
■夏纪雪
作为现代印地语戏剧的开端,莫汉·拉盖什的《雨季一日》具有鲜明的现代性。该剧虽借用了与印度古典诗人迦梨陀娑及其名剧《沙恭达罗》相关的一些材料,但整体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创造。具体来说,莫汉·拉盖什只是将迦梨陀娑及其笔下沙恭达罗的故事作为一个外壳,对之进行大幅度的改写、重塑,并渗进自己的生命体验,从而传达出跟《沙恭达罗》大异其趣的现代忧思——对外出拓展导致家园丧失的浓浓哀伤,对物质势力异化本真生命的深深隐忧。
《雨季一日》 借壳生蛋 现代忧思
《雨季一日》是印度当代剧作家莫汉·拉盖什的第一部多幕剧,也是现代印地语戏剧的开端。剧本讲述了得到了皇帝赏识的乡下诗人迦梨陀娑,在恋人摩莉迦的劝说下离开故乡,去都城一展才华;然而诗人并不习惯于被名缰利锁和名媛贵妇所囿,内心日夜思念着摩莉迦;可是,待他突破重围回到故乡时,却发现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改人非事事休。全剧故事主要在女主角摩莉迦与男主角迦梨陀娑之间展开,很容易让人想起印度古典诗人迦梨陀娑的名剧《沙恭达罗》。但拉盖什此剧显然已完全不同于《沙恭达罗》。扼要言之,拉盖什只是借壳生蛋,在一个貌似“古老”的故事外壳下,传达着自己的生命体验与现代忧思。那么,他对迦梨陀娑及其名剧《沙恭达罗》的相关“本事”做了怎样的改造,又传达了怎样的生命体验与现代忧思呢?
初看《雨季一日》,就会发现它与《沙恭达罗》及其作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很大程度上,《雨季一日》脱胎于《沙恭达罗》,前者是对后者的某种戏仿、创化。但《雨季一日》显然又不同于一般的改编之作,因为它借用的对象远远不只是《沙恭达罗》的故事情节,还包括《沙恭达罗》作者迦梨陀娑的生平事迹。①拉盖什在“借用”的时候,一方面把《沙恭达罗》的故事情节非常隐蔽地融入《雨季一日》,另一方面又将迦梨陀娑“请进来”,重新塑造了迦梨陀娑及其恋人摩莉迦的形象,使得全剧焕然一新。
《沙恭达罗》的第一幕表现了国王豆扇陀因为追猎小鹿,误入了林中的圣地,在偶然间对净修林里的沙恭达罗一见钟情。在《雨季一日》中,迦梨陀娑则是抱着一只受伤的小鹿来到摩莉迦的小屋里,这只小鹿被外来者的箭所伤。小鹿是一个引子,它的出现总是预示着外来者的到来,并且这些外来者会给它们带来伤害——在《沙恭达罗》里,国王是外来者;在《雨季一日》里,打猎的弄臣是外来者,这些外人直接或间接地扰乱了这里的安宁。小鹿逃进去的净修林是一片鸟语花香的乐土,住在里面的人与世无争,整日同花草鸟兽为伴,他们之中的沙恭达罗是“这里的守护神”(迦梨陀娑6)。②《雨季一日》里的小鹿被抱进了摩莉迦的小屋,这里的墙上画着“朱砂红的卍字”,门上装饰有“朱红色和深黄色的莲花和海螺的图案”,③住在里面的摩莉迦是迦梨陀娑在尘世里的避难所。小鹿是柔弱的,它和沙恭达罗、摩莉迦一样有着温柔的双眼,她们经不起外面的纷扰,于是需要一片林子、一个屋子作为她们的容身避难之处。对迦梨陀娑而言,小屋也是他的避难所,摩莉迦“允许他、容忍他自怜自爱、自尊自大”,于是在他的作品中就化作了世外桃源的净修林。
林中除了沙恭达罗,还有她的女伴和养父养母,他们在此是要净修的,可沙恭达罗的养父“却有意把她嫁给一个年貌相当的女婿”(迦梨陀娑 15),沙恭达罗自己也感叹春光美好,“草木都成双成对地相互拥抱结婚”(10),“她也希望得到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10)。摩莉迦的家中只有她的老母亲,她不像沙恭达罗的女伴们那样调笑自己的女儿,倒是像沙恭达罗的养父那样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赶紧结婚。摩莉迦也渴望真挚的爱情,但她并不认为相爱就一定要结婚,她认定“摩莉迦的人生是她自己的财产”,她说不结婚可不是“随口说说,发发牢骚”。两位女主角都期盼爱情,但她们对自己人生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一个是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国王,一个则是勇敢地追求心爱的诗人;一个“究竟是别人的”,是丈夫“寄存的东西”(迦梨陀娑 62),一个则是靠着“纯洁的、温柔的、永恒的”联系同爱人相依。当国王终于如愿和沙恭达罗结合后,他因为母亲的命令而回了宫,把沙恭达罗独自留在净修林;迦梨陀娑得到了国王的青睐,出发去了都城,把摩莉迦独自留在山村。至此,《雨季一日》的第一幕涵盖了《沙恭达罗》第一幕至第三幕的内容,在情节的发展上也基本契合,但从第二幕开始就与《沙恭达罗》发生了严重的分歧,拉盖什化用《沙恭达罗》的痕迹变得更加隐蔽了。
迦梨陀娑离开后,摩莉迦继续守在自己的小屋里,此时她的母亲生了重病,家里的事渐渐都落到了摩莉迦身上。屋子里的境况大不如前,“墙上的灰泥四处脱落,朱红色的卍字、海螺和莲花的图案也已褪色”,摩莉迦也变得更加消瘦了。病床上的安毕迦就更是痛苦了,反反复复被高烧折磨,想要说句话都经常“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后面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相比母女二人惨淡的光景,《沙恭达罗》里的女主角因为久久等不来国王,她的养父决定送她去国王身边,整座森林都因为她的离开而悲伤不已,“小鹿吐出了满嘴的达梨薄草,孔雀不再舞蹈,蔓藤甩掉褪了色的叶子,仿佛把自己的肢体甩掉”(迦梨陀娑57)。尽管沙恭达罗对离开熟悉的森林、自己的女伴和养父十分不舍,她的养父却仿佛松了一口气,“送走了沙恭达罗,我现在又可以舒服一下了”(62)。对干婆来说,沙恭达罗是她的丈夫寄存在他这里的一样东西,现在他可以物归原主了;对安毕迦而言,她希望女儿能有个好的归宿完全是为女儿将来的生活考虑,女儿始终没有着落她怎么能不着急!她就算想把女儿送走,也不知道该送哪儿去,因为迦梨陀娑不仅没有答应娶摩莉迦,现在还娶了公主,和《沙恭达罗》里的国王一样忘恩负义了。只是,国王忘记了沙恭达罗是因为诅咒,是仙人惩罚沙恭达罗因儿女私情怠慢了修行;迦梨陀娑并没有忘记摩莉迦,他一遍一遍地回味他和摩莉迦的过去,可是他因为对名利的追逐而娶了公主,这是名缰利锁对他的诅咒。
在这里,拉盖什不仅化用了《沙恭达罗》的情节,还掺入了迦梨陀娑的生平传说。传说迦梨陀娑娶了公主,公主嫁给他也不是因为仰慕他的才华,而是因为受人愚弄,嫁给了这个不识字的牧羊人。后来迦梨陀娑为了让讥讽自己的公主刮目相看,他发奋读书,最后感动了迦梨女神,女神赐他才学才终成一代伟大诗人。与传说不同的是,迦梨陀娑早先就凭借《时令之环》在都城大受追捧,公主必定是仰慕他的才学才下嫁于他。他的发迹也不是拜女神所赐,而是拜摩莉迦所赐,是她在村民们都嘲笑他的时候给予了他理解和宽慰。他们的相同点在于他们最终都成功了,并且都是为了让他人刮目相看:前者是为了让公主刮目相看,后者是为了“报复那些恣意侮辱我、拿我当笑柄的人”。拉盖什在神话传说中,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一点微弱的人性细节,即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同而追求成功。拉盖什没有止步于迦梨陀娑从此平步青云,而是向内延伸迦梨陀娑的心路历程,探究他在获得认同感的驱使下经历怎样的变化,最终又落得了何种下场,这一点将在下一部分详细论述。
回到《沙恭达罗》上,从第四幕到第六幕中出现了一个重要的道具,即国王送给沙恭达罗的戒指,这也是破除诅咒的关键物品,但是沙恭达罗不慎丢失,无法获得国王认可的沙恭达罗被她的生母女神弥娜迦接走了。找到戒指的国王立刻回想起了和沙恭达罗的婚姻,也促成了最后两人的团圆。这枚戒指在《雨季一日》中化为了摩莉迦缝制的树皮书,这原本是摩莉迦为迦梨陀娑荣归故里时准备的礼物,但是迦梨陀娑始终不肯踏入她的家,她也就没能把礼物交到他手上。与充满神力的戒指不同,这本树皮书里凝结的是摩莉迦辛劳的人生,它终究也没能给摩莉迦带来圆满的结局。正是因为它不具备强大的神力,所以也无力扭转这么多年埋下的因果,注定到来的悲剧结局自然也没有化解的可能。《沙恭达罗》的最后一幕是国王与沙恭达罗,还有他们的孩子相聚,《雨季一日》的最后摩莉迦生下的却是别人的孩子,迦梨陀娑自知过去的生活已经难以重复了,在失望之中离去,宣告了他和摩莉迦的彻底破裂。
透过化用《沙恭达罗》和迦梨陀娑的传说,拉盖什首先要表达的是物质对生命无孔不入的异化。整部戏的场景一直都是摩莉迦居住的小屋,原本《沙恭达罗》里美妙的自然环境都化作了墙上、门上的线条装饰,林中的动物也变成了屋子里的瓶瓶罐罐,并且每一幕开头的场景说明也一再地提到这些器物的状态。“炉子周围整齐地摆放着陶的、黄铜的罐子和盘子”,“炉灶旁的瓶瓶罐罐少了许多”,“炉灶边只放了一两个黑黢黢的罐子”,还有家中的椅子、陶瓶、衣服等等,这些都让主要角色摩莉迦时刻处在物质的包围之中。当这些东西都井然有序地摆放时,摩莉迦的精神状态也是最佳的,而当房间的状态开始变化的时候,摩莉迦的精神状态也随之发生变化。第二幕中,“墙上的灰泥四散脱落”,“衣服大多是破破烂烂的,上面全是补丁”,摩莉迦也没有了先前的快活劲儿,她不再唱歌,不再回忆“雨点打在皮肤上的一阵激灵”了。到第三幕就更不要说了,“她的性格也和房间一样崩坏了”。把藤蔓当做自己的姐妹、把小鹿当做自己亲人的沙恭达罗,是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体现,是人的生命最本真的状态,而摩莉迦完全置身于物质的包围之中,她同自然本真的联系仅仅是在第一幕开始前短暂地出现过,随着迦梨陀娑的离开她也被完全禁锢在了那座小屋中,因此物质异化的脚步就是她难以抵御的。
这种异化并非是在迦梨陀娑离开以后才开始,很早之前就已经显出了端倪。迦梨陀娑抱回来的小鹿受了伤,想让它躺到毯子上,一直在里屋的安毕迦突然出现,说道:“床和毯子是给人睡的,不是给畜生睡的。”迦梨陀娑把小鹿当成自己的亲族,可是在安毕迦眼里它就是头畜生,怎么能像人一样登堂入室呢?她可不吃迦梨陀娑的那一套。在她眼里,“一个母亲的人生是行动,不是感情”,她有一堆的家务要做,她不停摆弄的就是手上的谷子,她关心的是每天能不能“做一餐像样的饭”。安毕迦满心满眼地都是想着物质生活的需求,她并不在乎自然和她之间还有多少联系,她只知道淋雨看云填不饱肚子。自然的本真状态在安毕迦身上已经完全消失了,她的人生就是围绕着物质在打转。现在,她也要求自己的女儿接受物的异化,她把女儿不愿被异化的反抗当做是叛逆,而迦梨陀娑就是罪魁祸首,所以她才不喜欢他。安毕迦的状态是普遍的,那些被异化的人们不愿意看到还处在本真状态的人,物质的力量在他们身上人格化,想方设法地去异化那些本真的人——安毕迦虽然没把女儿看做是“寄存的东西”,但她还是认为只有结婚才能获得物质的保障,所以才派人去给女儿说媒。对于那些无法被异化的人,比如迦梨陀娑,她和其他的村民就孤立他、疏远他,认为“他对除他以外的世界毫无兴趣”。他对自然世界是感兴趣的,他只是对物欲横流的世界不感兴趣罢了。
异化力量在剧中最集中的人格化体现是维罗摩,他是“不成功的迦梨陀娑”,或者说他是向物质力量妥协、放弃了文学梦想的迦梨陀娑。迦梨陀娑讨厌他,摩莉迦既讨厌又害怕他,是因为维罗摩就是本真的人堕落之后的样子,他像个幽灵一样徘徊在他们身边,不停地引诱着摩莉迦走向他所在的深渊。维罗摩在某种程度上和迦梨陀娑很相似,他和迦梨陀娑作为相对的两极有着 “亲密的关系”,他因此也能看透迦梨陀娑在冷漠的外表下,包藏着渴望名利财富的欲望。他在第一幕离场之前问迦梨陀娑:“你还是和昨天一样的人,是不是?”这是一句很有深意的问题,预示了日后迦梨陀娑的分裂与异化。这个预言在第三幕得到了迦梨陀娑的证实,他丢掉了在克什米尔的一切,终于“从玛陀罗笈多的面具中解脱出来”,“重新以迦梨陀娑的面目活着”。他所戴的 “玛陀罗笈多的面具”,正是在都城物质力量的包围下分裂出的另一个人格,而他内在的、本真的自我在这个面具的压制下“不断地崩溃、瓦解,直至溃不成军”。作为他盟友的摩莉迦,虽然一直在抵御着异化力量对他的侵蚀,但当她得知迦梨陀娑就任了克什米尔的总督,向他一度厌弃的权势、金钱低了头,她的防线也崩溃了。异化力量在摩莉迦的小屋里取得了全面胜利,维罗摩成了摩莉迦的丈夫,迦梨陀娑再也无法把他赶出去了。
一度被异化的迦梨陀娑,他分裂的两个自我不断地斗争,他开始更加怀念他原来的生活,所以他把这种对过去生活的眷念化作动力,创作了日后的《沙恭达罗》,把摩莉迦的小屋美化成了物与人和谐共处的净修林,并且永不受时间、不受外界的侵扰。他希望小屋是一座世外桃源,不过他还是隐隐感觉到了这里也是一座物质力量的牢笼,所以他才犹豫要不要回来,他害怕他本已不平静的内心在这里也得不到救赎。迦梨陀娑面临的困境,恰恰也是拉盖什自己的问题。拉盖什也时常感受到物质对他的侵扰,有时候他也不得不向它们妥协,以获得在世上继续生存所必要的物资。拉盖什说:“我只会对出版商感到烦恼,要不是我得靠版税过日子,我什么都不需要也不想要。”(拉盖什106)物质对人的异化是每一个现代人都必须面对的问题,每一个人都无法逃离。剧中的迦梨陀娑以为自己可以逃离,摩莉迦以为借助迦梨陀娑的成功,她也能逃离这股巨大的力量。事实上两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早就身陷其中,摩莉迦就一直住在物质的包围里,迦梨陀娑也一直忍受着功名利禄对他人格的压榨。当他无法忍受这种压迫、想要逃出来时,他也变得不再是“昨天的迦梨陀娑”了。他既无法适应以利益为导向的都城生活,可供他回归的“净修林”又是不存在的,因此“一旦受了权力和优渥生活的引诱,我在这个领域是非常扎眼的,而且我也远离了我应该待的区域”。
除了物质力量对生命的异化外,拉盖什还通过剧本表达了他对对外扩张的担忧,对和平生活的向往。一开始,《雨季一日》中的迦梨陀娑也过着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他在雨中漫步,他“着迷于天空中变化无常的图形”,他温柔地抚慰受伤的小鹿,他可以尽情地沉迷在自己对自然的想象中。正是因为他那同自然和谐统一的生活,才促使他写出了令都城人追捧的《时令之环》。在上一部分我们提到,剧中的迦梨陀娑和传说里的迦梨陀娑之所以发奋读书,是因为想要别人对他们另眼相待,他想要“报复那些恣意侮辱我、拿我当笑柄的人”。可见迦梨陀娑并不满足于这里的生活,他渴望自己能有一天出人头地,给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一点颜色看看。安毕迦讽刺他“有远见”,说他表现冷漠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躲在加格丹巴庙是作的一场好戏,实在是对迦梨陀娑内心欲望十分犀利的洞见。没有这份欲望,他就不会被摩莉迦说服,他就不会接受克什米尔总督的位置,他自己也承认“这是过过穷苦日子的一种天然反应”。迦梨陀娑实际上代表了独立后印度社会的一批人,他们原先碍于殖民统治的压迫不得施展,如今国家走向独立,终于到了他们一展拳脚的时候了。迦梨陀娑把对功名的向往压抑在恬淡的生活之下,应该说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毕竟他生活的小山村不能给他提供施展才华的机会,现在宫廷的使者把机会带到了他的眼前,他内心的这股骚动就很难抑制了。他离开了故乡,他内心平静的生活也永远离开了他。迦梨陀娑受不了政治上一刻也不得松懈的生活,在克什米尔局势动荡的情况下跑回了家乡,可是他本来可以拥有的平静生活早就被他自己断送了,他只得在失望中愤然离去。第三幕一开场,拄着拐杖的摩陀罗就预告了放纵扩张欲望的人的下场,原本的泥土地被抛光的大理石取代,害的他有家不能回。
摩莉迦是迦梨陀娑心中永远的女神,她和迦梨陀娑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没有对权力的欲望,她所有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迦梨陀娑能有更好的发展。她是男主角精神的归宿,摩莉迦也希望自己的人生价值能在他的身上体现,因此她全身心地支持他的事业,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摩莉迦如同大多数爱好和平的印度人民一样,他们希望自己的国家能有更好地发展,但他们没有发现这也是在拿他们的生活做赌注。虽说即使没有摩莉迦的劝说,迦梨陀娑也不见得会放弃这个机会(毕竟他的内心是有这种追求的),但摩莉迦的劝说绝对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把自己的人生作为筹码交到迦梨陀娑手上,允许他肆意地挥霍,最终是把他们两人都送上了毁灭的道路。迦梨陀娑的情况愈盛,摩莉迦的情况就愈差;他越是功成名就,他的精神世界就越是枯萎,这种枯萎的境况就通过摩莉迦和小屋反映出来。如果不是摩莉迦的牺牲,如果不是她义无反顾的坚守,迦梨陀娑也不可能取得那样的成就,他的成就完全是建立在摩莉迦的牺牲之上的。同样的,那些欲望膨胀的政客也是这样消耗着人民的善意,他们的势力越是扩张,人民的情况反而越是糟糕。摩莉迦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的牺牲并没有使事情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迦梨陀娑将她本可以享受的美好生活变成了泡影。如果说沙恭达罗的儿子是她与国王爱的结晶,是她未来美好生活的入场券,摩莉迦的女儿却是她“糟践自己的产物”,她把所有的人生都献给了迦梨陀娑,“可是这个空虚的子宫里却装满了别人的影子”!那些意图扩张的人们不断地消耗着人民,起初人民在激情的煽动下还看不清他们的真实意图,但久而久之人民总有清醒的一天,可是清醒了又怎么样呢?他们也不可能再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了,因为它们已经被当做筹码挥霍一空了。
《沙恭达罗》和《雨季一日》中的小鹿,都预示了外来者的到来,并且这些外来者都给平静的生活带来了灾难。国王给沙恭达罗带来了情劫,官吏给摩莉迦和迦梨陀娑带来人生的毁灭。相比《沙恭达罗》大团圆的结局,《雨季一日》的结局阴冷而悲戚,男女主人公不仅在与异己力量的抗争中落败了,最后连本可以过上的平静生活也葬送在扩张欲望的刀下。这部发表于1958年的作品,透过迦梨陀娑与摩莉迦的命运,实际上影射了当时的印度社会:社会经济的发展并没有给人类带来更美好的未来,反而加重了现代人的精神危机;独立后的印度也并没有实现当年甘地的和平理想,人民依旧活在暴力和鲜血的阴影下,毫无平静的生活可言。拉盖什借着迦梨陀娑和《沙恭达罗》的壳,并不是为了重现一段虚构的历史,也不是复写一篇为人熟知的故事,而是要在当下操演一个可能的未来。
注解【Notes】
① 本节所谓“《沙恭达罗》相关本事”,既包括《沙恭达罗》的故事情节,也包括《沙恭达罗》作者迦梨陀娑的生平事迹。
②引自迦梨陀娑:《沙恭达罗》,季羡林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
③引文出自上一篇作品《雨季一日》,后文出自同一引文的内容不再另注。
迦梨陀娑:《沙恭达罗》,季羡林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
[Kalidas.Shakuntala,Trans.Ji Xianlin.Beijing:People’s Literature Publishing House,1980.]
Rakesh,Mohan.The Complete Plays of Mohan Rakesh.New Delhi:Rajpal and Sons,2010.
As the foundation of modern Hindu drama,Mohan Rakesh’s One Day in the Season of Rain is characterized with modernity.Though it is based on the materials of ancient Indian poet Kalidas and his famous Shakuntala,the play as a whole is an entirely new creation.Specifically,Mohan Rakesh used Kalidas’Shakuntala only as an outer shell,and recreated the story on a large scale according to his own life experiences.He expressed his worries about modernity,which were quite different from Shakuntala—his deep sorrow for losing his home to expansion,and his secret worry regarding leading a true life,which was alienated from him by physical force.
One Day in the Season of Rain;an egg in a loaned shell;worries about modernity
Author:Xia Jixue is PhD candidate at the Art School,Wuhan University.Her major research field is Western modern theatre.Email:951460361@qq.com
夏纪雪,武汉大学艺术学院博士生。
J80
A
0257-943X(2017)05-0131-06
Title:An Egg in a Loaned Shell:An Analysis of Rakesh’s One Day in the Season of Rain
作品【Works Ci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