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一日

2017-02-13 00:46莫汉拉盖什
关键词:尼格普里

[印]莫汉·拉盖什 著

阿伯尔纳·塔尔瓦德格尔 维奈·塔尔瓦德格尔 英译

俞建村夏纪雪汉译

雨季一日

[印]莫汉·拉盖什 著

阿伯尔纳·塔尔瓦德格尔 维奈·塔尔瓦德格尔 英译

俞建村夏纪雪汉译

角色表

安毕迦 村妇

摩莉迦安毕迦的女儿

迦梨陀娑 诗人

旦杜罗 弄臣

摩杜罗 诗人的叔叔

尼格舍钵 村民

维罗摩 村民

兰吉尼 城市姑娘

桑吉尼 城市姑娘

阿奴斯伐罗 廷臣

阿奴那斯迦 廷臣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 公主,诗人的妻子

第一幕

[幕起前,雷声与雨声轻柔地响起,之后逐渐远去。

[幕布缓缓拉起。

[平凡人家的房间。墙是木制的,墙根抹上了均匀的灰泥,墙上到处画着朱砂红的卍字。前门朝向黑黢黢的舞台入口,对面是一座小小的壁龛,里面放着一盏没有点燃的土制灯台。舞台左后方的门通往第二间房。这扇门开着时,也仅能看见小床的一角。两扇门都抹上了灰泥,上面用线条描绘着朱红色与深黄色的莲花和海螺的图案。舞台右前方是一面格构窗,透过窗户可以不时地看见劈落的闪电。房间的一侧摆着一架烧柴的小土灶,炉子周围整齐地摆放着陶的、黄铜的罐子和盘子。另一侧距离窗户稍远的地方,放着三、四个沾着煤烟和苔藓的大陶瓶,瓶口上用石头压着芦苇席。窗边摆着一张木椅,上面铺了张虎皮。炉子的附近有两张矮方凳。

[安毕迦坐在其中一张方凳上,正在用筛子筛谷子。她朝窗边望去,长叹一口气,然后又继续忙着筛谷子。

[前门打开,摩莉迦走进房间,抱着湿淋淋的身体瑟瑟发抖。安毕迦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没有抬眼看她。摩莉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安毕迦。

摩莉迦雨季的第一天,雨就下得这么大,妈。一直是狂风暴雨。离这最远的山脚怕都泡在雨水里了,我也没法躲。瞧我湿成什么样了,妈!(安毕迦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摩莉迦跪下来,把头靠在安毕迦的肩膀上)我本来以为可以看看从南方飞来的大雁,现在你瞧,我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她吻了吻母亲的头发,然后起身,打起了寒战)

我的干净衣服在哪啊,妈?我要就这样站着,我可要冻僵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安毕迦生气地看着她。

安毕迦干净衣服在床上。

摩莉迦你已经把衣服准备好了?(她走向里屋)你早就知道我会淋湿,我也早知道你心疼我。但是妈……(她在门口转过身来望着安毕迦)……我一点也不后悔自己淋湿了。要是我没淋湿,我今天就会有所失了。(她靠在门框上)乌云翻滚,眼看就要下雨了。但我还是沿着小路一直走下去,一直走进了山谷。有一阵狂风几乎要把我的衣服刮走,之后就开始下起了毛毛雨。(她的视线与安毕迦的相交)等我换了衣服,再来跟你讲。那真是美妙的经历,妈——美妙极了。(摩莉迦走进里屋。安毕迦起身把筛过的谷子倒进一个陶瓶中,又从另一个陶瓶中取出没有筛过的谷子。从里屋传来摩莉迦的声音,观众不时能瞥见她的身影)像蓝莲花那样温柔,那样伤感,像微风那样轻柔,又像梦境那样飘忽!我想沉浸在这种体验里,闭上双眼……就算我的身体已被拧干了,妈!我的衣服究竟吸了多少雨水!啊,在寒冷侵袭后,温暖来得多宝贵!

(她开始哼歌)

(歌谣)碧蓝的水莲花,

其色纯洁无瑕,

其身出泥不妖……

我该把湿衣服放哪儿啊,妈?就放这儿吗?

(歌谣)最轻柔的动作也要惊扰,

惊扰柔柔的清风,

惊扰一片柔情……

苦恼的旅人啊,

没有亲密爱人的人啊,

忧愁烦恼又迷惘……

(她回到前室)

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天的时光的,妈。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景,这些美景看似了无形影——却是真真切切的。我能触碰它,看见它,沉醉其中。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是什么把感觉转变成诗歌。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会陶醉在抚过山尖的云彩里,为什么有人会着迷于天空中变化无常的图形,而非自己的身体和思想……你怎么了,妈?你怎么这么安静?

安毕迦你看我在干活呢。

摩莉迦是啊,你一直都在干活,可是没像现在这么沉默。(她走过来坐在安毕迦身边,后者继续沉默地筛着谷子。摩莉迦从她手中夺过筛子)我不许你干活……和我说说话吧。

安毕迦你想让我说什么?

摩莉迦随便什么。责备我湿淋淋地跑回来,或者说你累了、我应该把剩下的谷子筛完,或者说你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家里。

安毕迦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安毕迦从摩莉迦那里拿回筛子)再说了,我几时不是一个人在家?难道你在家的时候我就不孤单了吗?

摩莉迦我不许你继续干活了。(她从安毕迦手中夺走筛子,把它放在陶瓶边上)我在家时你也孤单?……有时候我呆在家里,你还嫌我碍着你干活。有时候你又说……(她从后面环住安毕迦的脖颈)和我说说,你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安毕迦我煮了牛奶,你加点糖把它喝了。

摩莉迦不,先回答我的问题。

安毕迦那就去床上歇一会,我还要……

摩莉迦不要,妈,我不想休息。我不累的时候为什么还要休息?我的内心还能感受到雨点落在皮肤上的一阵激灵,我的每根汗毛还激动地竖着呢。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如果你再这样,我也不要和你说话了。(无言,安毕迦用纱丽的一角拭去眼泪。她推开身后的摩莉迦,让她坐在旁边的一张方凳上。摩莉迦静静地盯着安毕迦看了一阵)发生什么事了,妈?你怎么哭了?

安毕迦没什么,摩莉迦!有时候人会没来由地感到悲伤。

摩莉迦人是会没来由地感到悲伤,但是不会坐在那儿一个人哭……妈,你要是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是不守信义。(人声和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安毕迦起身走到窗边,摩莉迦坐了一会,也走到窗边向外张望。马蹄声逐渐靠近,然后又逐渐远去)妈,这都是什么人啊?

安毕迦可能是朝廷的官吏。

摩莉迦他们来这干什么?

安毕迦天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每隔几年这些人就会出现在村子里。每当他们出现,就会有灾难发生。有时他们带来开战的消息,有时是传染病的噩耗。(她深吸一口气)你父亲死于瘟疫的时候,我也看到了这些人。

[摩莉迦打了个寒颤。

摩莉迦这些人今天又是为什么来呢?

安毕迦天知道他们为什么来。

[安毕迦试图重新拿起筛子,但是摩莉迦拽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

摩莉迦妈,你还没告诉我出什么事儿了呢。

[安毕迦盯着她看了一阵。摩莉迦垂下视线。

安毕迦阿斯尼密多罗今天回来了。

[安毕迦捡起筛子,坐回到她的凳子上。摩莉迦依旧待

在窗边。

摩莉迦他已经回来了?从哪儿回来的?

安毕迦从我打发他去的地方。

摩莉迦你打发他的?(她的嘴唇开始发抖。她走到安毕迦面前)可我告诉过你没必要打发阿斯尼密多罗去任何地方。(她的声音逐渐变得激动起来)你既然知道我不想结婚,那你为什么还要哭呢?你以为我只是随口说说,发发牢骚吗?

[安毕迦抓起一把谷子,放在两掌之间摩擦,然后任其掉

落在筛子上。

安毕迦我算看明白,这下事事都要随你的心意了。阿斯尼密多罗从我打发他去的那人那里带了消息回来,人家说对这门亲事不感兴趣。他们说……

摩莉迦他们说什么?他们有什么权力说三道四?摩莉迦的人生是她自己的财产,只要是她想破坏它,谁有资格批评她?

安毕迦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资格了?

[摩莉迦猛地回过头来,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

摩莉迦我不是在说你的资格。

安毕迦你是没说,是我在说。今天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财产,我没有资格控制你。

[摩莉迦坐到另一张方凳上,把手搭在安毕迦的肩膀上。

摩莉迦你干嘛讲这种话?……你为什么不试着体谅我?

[安毕迦从肩膀上拿开了摩莉迦的手。

安毕迦我只知道,即使是今天,你也没有资格控制你自己。可你这样的叛逆真叫我难以忍受。

[摩莉迦双臂交叠,两手放在膝盖上。

摩莉迦妈,我知道这是个叫人不愉快的话题,我也明白你不开心,但我并不感到内疚。我顺着那一股悸动,从众多的情感中挑选了这一种。对我来说,这条纽带比其他任何一条纽带都要美好。我喜欢我的感情——它是纯洁的、温柔的、永恒的。

[安毕迦的表情变得扭曲。

安毕迦我讨厌这种感情。还“纯洁的、温柔的、永恒的”!哼!

摩莉迦妈,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安毕迦你所谓的感情不过是骗骗你自己。“我顺着那一股悸动,从众多的情感中挑选了这一种”!……我问你,什么叫顺着悸动挑选感情?它怎么就能满足你人生的需求了?……“顺着悸动挑选了一种情感!”哼!

[摩莉迦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

摩莉迦人生的物质需求并不是全部啊,妈。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安毕迦开始继续筛谷子。

安毕迦也许有吧——我不知道。

[摩莉迦盯着安毕迦看。

摩莉迦妈,你和村里其他人一样,你也怀疑他、讨厌他。

安毕迦村里其他的人不像我这么了解他。(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我不喜欢他。

[摩莉迦脸上的表情混杂了痛苦、无助和强烈的情感。

摩莉迦妈!

安毕迦别人于他有何干?可是我有,他的影响力正在摧毁我的家庭。

[迦梨陀娑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安毕迦眉头紧皱,拿着筛子站了起来。她朝门口的方向望了望,然后走向里屋。

摩莉迦等等,妈,你干嘛走啊?

安毕迦一个母亲的人生是行动,不是感情。她有一大堆家务事要干呢。

[安毕迦离开了。迦梨陀娑上场,怀里抱着一只小鹿,一边轻轻安抚它。鲜血从小鹿的身上滴落下来。

迦梨陀娑我们能活下去,小鹿,对不对?我们不能因为受了箭伤,就放弃自己的生命。不然我们的身体为什么是柔软的,这样我们才能忍受痛苦。如果箭矢可以夺走生命,那么温柔的抚慰也可以给予生命。我们总能找到新的生命。我们在柔软的毯子上歇歇吧,好让我们的四肢得到按摩。明天我们又将在森林中驰骋,饱食鲜嫩的青草,你说对吗?

[摩莉迦振作精神,走向大门。

摩莉迦这只受伤的鹿……什么人会伤害它呢?难道是从南方来的……?

迦梨陀娑我注意到今天我们的村子里有很多生面孔。(他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好多从朝廷来的官吏进了我们的村子。

[他把小鹿抱在胸前安抚它。

迦梨陀娑我们现在要睡了吗?没错,如果我们小憩一会儿,伤痛就会消失了。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喝点牛奶……摩莉迦,要是有牛奶,用碗装些来。

摩莉迦妈刚煮了牛奶,我去看看。(她走到土灶边,查看周围的瓶瓶罐罐)就在刚才,我还看见两三个官吏骑着马经过这儿。妈说只要这些人一出现,准会有坏事发生。经过了雨中的狂欢后……我发现一切都好陌生。 (她拿起一罐牛奶,倒了一些在碗里)妈今天很不高兴。

[迦梨陀娑开始在怀里摇着小鹿。

迦梨陀娑我们比之前更幸福了。我们的苦痛正逐渐消退,我们会越来越好……我不懂他怎么能朝着这样一副柔软似棉花的身体射箭。它就跪倒在我脚边。我说:“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你能找到慈母般的双眼,还有慈母般的爱。”

[他望着摩莉迦,摩莉迦拿着牛奶走到他身边。

摩莉迦我说真的,妈今天很不高兴。她一定知道我是和你一起淋的雨——不然我也不会湿淋淋地跑回来。妈总是很担心流言蜚语。

迦梨陀娑我来拿着牛奶,你来抱着小鹿。

[他从摩莉迦手上接过碗。摩莉迦把小鹿抱在怀里,让它的嘴靠近牛奶。迦梨陀娑把碗拿的更近了些。

迦梨陀娑我们不喝牛奶吗?不行——我们不能这么固执!我们当然要喝了这奶。(弄臣旦杜罗上场,在门边站定,一直盯着屋里的二人。迦梨陀娑把牛奶放到小鹿的嘴边)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旦杜罗大步走进房间,站到两人旁边。

旦杜罗你给他喝牛奶,是想叫它的肉变得更鲜嫩吗?

[迦梨陀娑和摩莉迦望向他,吓了一跳。摩莉迦抱着小鹿退后几步,迦梨陀娑则把装牛奶的碗放在了座椅旁边。

迦梨陀娑就我所知,我们并不相熟——你怎么敢随便踏进陌生人的家里?

[旦杜罗看看摩莉迦,又看看迦梨陀娑。

旦杜罗真巧——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我们从未见过面,可你不也大喇喇地带走了我射中的鹿。还好,地上的血迹领我到了这家门前——要不然,我怎么能在这昏天暗地里头找到你?

迦梨陀娑我看得出你不是本地人。

[旦杜罗戏谑地大笑。

旦杜罗您真是好眼力!外地来的都是我这种打扮。

迦梨陀娑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你的外表。

旦杜罗那是因为我眉毛的形状?看起来,除了打劫,你还挺会观察人的。

[摩莉迦前驱几步,脸上带着受伤的表情。

摩莉迦您如此出言不逊,不觉得羞愧吗?

旦杜罗请原谅,女士。可您怀里抱着的小鹿是被我的箭所伤,因此是我的所有物。您应当物归原主,您说是吧?

迦梨陀娑我们这儿是不允许猎鹿的,先生。鉴于你是外地人,所以我们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拿你当犯人。

旦杜罗难不成村民还要来审判一个弄臣犯没犯罪!我的乡下朋友,你知道罪恶和正义是什么意思吗?

迦梨陀娑没想到辞藻与含义也归弄臣所用,真叫人意外。

旦杜罗你或许是个聪明人,但你不知道弄臣的权力有多大。我要迟了,把鹿给我。

迦梨陀娑这只小鹿属于这个山区,先生。而我们作为这里的居民,是它的亲族。你要是以为我们会把它交给你,那你就是大错特错了……摩莉迦,把它带进去,让它躺到床上或是毯子上……

[安毕迦突然从里屋走出来。

安毕迦这间屋子里的床和毯子不是给鹿睡的。

摩莉迦你也看见了,妈……!

安毕迦是,我看见了,所以我才讲的。床和毯子是给人睡的,不是给畜生睡的。

迦梨陀娑把鹿给我,摩莉迦!(他把碗放到地上,将小鹿夺到自己怀里)用我的手臂做床垫足够了。我要带它回家。(他朝大门走去)

旦杜罗我旦杜罗还能眼睁睁看你走不成!

迦梨陀娑这就要看您的喜好了。 (他看也不看旦杜罗,径直走入舞台入口)

旦杜罗看来我有必要叫你知道,一个弄臣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迦梨陀娑离场,只能听到他从后台传来的回答。

迦梨陀娑也许吧。

旦杜罗也许?

[他想要追上迦梨陀娑,手里握住自己的剑。摩莉迦一个箭步上前,把旦杜罗挡在了门前。

摩莉迦住手,先生!不要去抢小鹿了。对您来说这是权利,对他来说是出于同情——他虽然手无寸铁,但迦梨陀娑也不会因为您的武器而手下留情的。

旦杜罗迦梨陀娑?……你是说,刚才和我争小鹿的人是诗人迦梨陀娑?

摩莉迦是的——没错。不过您怎么知道迦梨陀娑是诗人的?

旦杜罗我怎么知道的!邬阇衍那宫廷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诗人迦梨陀娑,《时令之环》的作者。

摩莉迦邬阇衍那宫廷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

旦杜罗就连皇帝本人都读过《时令之环》,对它大加赞赏,所以朝廷才想给作者加官进爵、封他为御用诗人,所以瓦拉鲁奇大学士才千里迢迢从邬阇衍那来到这儿。

[听到这里,摩莉迦完全惊呆了。

摩莉迦朝廷想要加封他?封他做御用诗人……?

旦杜罗我那样对待他实在太不礼貌了,我得去跟他道歉。

[旦杜罗离场。摩莉迦呆站在原地。突然,她仿佛回过神来,同时安毕迦捡起装牛奶的碗放到了角落里。安毕迦看着牛奶罐,把剩下的牛奶倒进一只平底杯里,加点糖搅了搅。她的双手微微发抖,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摩莉迦咬着下唇,跑到安毕迦身边。

摩莉迦妈,你听见了吗?朝廷要封他做御用诗人。

[安毕迦手中的牛奶杯差点从手里滑下去。

安毕迦我刚才把湿衣服晾起来了。这里还剩了点牛奶,我已经加了糖了。

摩莉迦妈,你没听到刚才弄臣说的话吗?

安毕迦把你的牛奶喝了。我希望今天不会再有人来做客了。

摩莉迦做客?……我恨不能让全世界的人今天都来我家做客。(她接过安毕迦手中的杯子)我是不是该给你来个牛奶浴啊,妈?(她举起杯子,安毕迦一把夺了过来)

安毕迦我已经受够牛奶浴了。

摩莉迦你真没意思,妈!你没听见朝廷都在追捧他吗?这样你还……

安毕迦把牛奶喝了。要是你不打算再去淋雨,我就给你铺床去……就让我没意思吧,我就这样了。

[摩莉迦用手臂环住安毕迦的脖颈。

摩莉迦没有,你才不是没意思呢。我什么时候说你没意思了?

安毕迦是,你是没说。喝牛奶。

[摩莉迦接过杯子,一口喝光了牛奶,然后把杯子放到角落里。她用手推着安毕迦让她坐下,把自己的头靠在安毕迦的大腿上。

摩莉迦妈,你能想象我今天有多快乐吗?

安毕迦我没力气想事情了。行了,让我起来,我还有好多活要干呢。

[她试着站起来,但摩莉迦不让。

摩莉迦不,别起来,就像这么坐着……朝廷都在追捧他呢,妈!他就要成为御用诗人了……(她突然离开安毕迦的大腿坐直身子)……不被周围人理解的他,终于也有今天了。在内在外他总是被人诋毁、被人瞧不起……好了,这下你能相信了吧,妈,我的感情不是凭空而来的。

[安毕迦站起来。

安毕迦我告诉过你了,我已经没有思考和理解的能力了。

摩莉迦为什么,妈?为什么你的偏见这么严重?你就不能对他宽容些吗?

安毕迦我已经过了可以对事实视而不见的年纪了。

[她走向里屋。摩莉迦站起来。

摩莉迦你那务实的眼光就只能看见缺点吗?

[安毕迦转过身,眼睛盯着她。

安毕迦因为有缺点,我当然就能看到缺点。

摩莉迦你看出来他有什么不好了?

安毕迦他这个人完全以自我为中心,他对除他以外的世界毫无兴趣。

摩莉迦就因为他没有替他叔叔摩杜罗放牛,而是沉迷在云彩里吗?

安毕迦我才不关心摩杜罗跟他的牛呢,我是看了我自己家里的样子才这么说的。

摩莉迦妈,坐下!(她抓住安毕迦,把她拉到窗边座椅上)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说这种话。

安毕迦我也希望你明白……你说你和他之间的联系是出于一种情感,是什么样的情感?

摩莉迦我不知道怎么讲。(她坐到安毕迦脚边)

安毕迦可是别人都知道怎么讲……如果他真的跟你有感情联系,那他为什么不肯娶你?

摩莉迦你总是对他那么苛刻,妈。你也知道,他在生活中受了别人多少讥笑,他在摩杜罗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像他这样穷困潦倒、一贫如洗,怎么敢奢谈婚姻?

安毕迦那现在呢,他的生活不再穷困潦倒了呢?(摩莉迦陷入沉默,盯着自己的脚尖)如果贫穷是逃避承诺的好借口,那么不再贫穷也是不想兑现承诺的更好的借口。

摩莉迦这是维罗摩说的话,不是你说的。

安毕迦我很了解他这样的人。他跟你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你能允许他、容忍他自怜自爱、自尊自大。可你难道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吗?难道你——难道他——对你没有半点义务吗?如果明天,你的母亲不在人世了,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人做一餐像样的饭了,你要怎么面对摆在你面前的问题?你的感情能解决问题吗?跟我说这也是维罗摩说的,不是我说的看看。

[摩莉迦沉默地坐着,低垂着头。然后她看向安毕迦。

摩莉迦妈,事情总是会过去的,那些将要发生的事也会成为过去。可是今天,他的人生要进入新的旅程,我不想为了我自己的利益而成为他的拦路石。

[摩杜罗的声音从后台传来。

摩杜罗安毕迦!……安毕迦!你在家的,对不对?(安毕迦和摩莉迦都朝入口处望去。摩杜罗衣冠不整地上场)就说嘛,你在家里!我本来是要告诉整个村子,我跟那个叫迦梨陀娑的小兔崽子断绝关系了。

摩莉迦发生什么事了,摩杜罗先生?

摩杜罗我养他,我教他,难道全是为了今天——这样他才好如此背叛他的家族?

摩莉迦您听到的应该是他要受朝廷的嘉奖了,好些大学者都从邬阇衍那来了。

摩杜罗我正要说这件事,好些大学者从邬阇衍那来了。

摩莉迦可你刚才说……

摩杜罗我没说错。那个大学者想要带着迦梨陀娑离开,就明天。

摩莉迦但是……

摩杜罗他带着两架马车、两个车夫和四个骑马的护卫来。我不是常跟你说嘛,安毕迦,我们家族族长的女儿的儿子,替笈多国王跟侵略者沙迦打过仗吗?

安毕迦你是说你姐姐的儿子。

摩杜罗我是在说他。你要明白,从一方面来说,朝廷是在褒奖我们整个家族,而我们这个家族光荣的后代却说:“我不想要这份荣誉……”(摩莉迦突然站起来)“我不是能用金钱买卖的”,这是他说的。

[摩杜罗在房间里激动地踱来踱去,摩莉迦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摩莉迦他不想接受朝廷的赏赐?

摩杜罗我不懂这怎么就成买卖了。你受了赏,你就接受它,不然的话,那些诗能有什么价值?

摩莉迦诗歌自有它的价值,摩杜罗先生,所以这份赏赐也有它的价值……我能理解这些赏赐刺痛了他的某根神经。

[安毕迦陷入沉思,手指绞着纱丽的下摆。

安毕迦我向你保证,摩杜罗,他一定会去邬阇衍那的。

[摩杜罗还在踱步。

摩杜罗他肯定会去!这一行人全都是他的信徒,他们会一路唱着赞歌带他走的!

安毕迦一个人受了奖赏,他表现得冷漠才能提高他的价值。你应该感到高兴,你姐姐的儿子也这么会处理公共关系。

[摩杜罗猛地站住。

摩杜罗如果这是公共关系,那我就要说人际关系和私人关系跟它是一个玩意儿。(他复又开始踱步)当一个人提供某样东西——不管是财富还是名望——他也能改变主意——等到主意改变了,就都变了。(他再次停下脚步)你想想——皇帝也许会觉得,一个普通普通的诗人拒绝赏赐是对他的大不敬。

[尼格舍钵上场。

尼格舍钵摩杜罗,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大学士在那儿等着你呢。

摩杜罗那你又来干什么,尼格舍钵?我不是让你在我回去之前陪着大学士吗?

尼格舍钵可你也让我一等到大学士歇够了就赶紧通知你。

摩杜罗是啊,我是说过这话,可我也说过前面那句。这句你能听懂,怎么上一句就听不懂呢?

尼格舍钵可,摩杜罗……

摩杜罗可是什么?可是摩杜罗是笨蛋吗?你是不是觉得摩杜罗是笨蛋?

尼格舍钵没有,摩杜罗……

摩杜罗如果我不是笨蛋,那肯定就是你笨蛋了……大学士说了什么吗?

尼格舍钵他说他想跟你一起逛逛村子……(摩杜罗脸上浮现出自豪的神情)……逛逛这个诞生了迦梨陀娑诗歌的地方。

[摩杜罗的表情变得嫌恶起来。

摩杜罗迦梨陀娑的诗歌!(他又开始走来走去)天知道这个大学者是看中了他诗里的哪一点了!(他停下来看向安毕迦)他这个人根本不懂待人接物,你还说是公共关系……这位大少爷抱着一只鹿回家里来,所幸他还没进门我就看见他了。我低声下气地求他:“啊,诗人王国的殿下啊,现在可不是能这样进去的时候。一位了不起的学者从邬阇衍那来见您,正在里面等着您呢。”他刚一听完,这位大少爷扭头就走,就跟路上见了蛇似的。

[摩莉迦挨着安毕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摩杜罗又开始踱步。

安毕迦摩莉迦,去里屋给摩杜罗拿张椅子。

[摩莉迦正准备起身,摩杜罗阻止了她。

摩杜罗不用,我不坐了,大学士还在等着我呢。(尼格舍钵看着安毕迦笑了笑。摩杜罗走到房间的一端又折了回来)我跟他说:“哦,伟大的诗人啊,大学士到这来是为了带您回邬阇衍那的,您要接受宫廷的赏赐了。”(摩杜罗又停了下来)一听这话,大少爷就站住了。他停下来,两眼冒火地看着我:“我不是能用金钱买卖的。”他说得好像皇家的财宝本来就属于他的一样,然后他就走了……这下我就很尴尬了:我是应该哭着喊着追这位大少爷呢,还是应该招待我的客人呢?然后我就到这儿来了,还嘱咐了这位尼格舍钵要陪着大学士——现在呢,他也像脱了轴的车轮,滚到我这儿来了。

尼格舍钵可是,摩杜罗,我只是来告诉你……

摩杜罗我谢谢你来告诉我。干得真好!客人就那么干坐着没有主人陪,你却一路跑过来通知我!……好吧,现在,你再帮我个忙——不管那位国宝级的诗人在什么地方,请你找着他把他带回来。(摩杜罗准备离开)我的责任感告诉我,我应该想尽办法把他带到大学士面前……而我的理智告诉我,只要我一找到他,我就要拽着他,揪住他那撮诗人的头发,然后……

[摩杜罗离场。

尼格舍钵摩杜罗总有办法的。

摩莉迦迦梨陀娑现在在什么地方?

尼格舍钵迦梨陀娑眼下在加格丹巴女神庙里。

摩莉迦你看见他了?

尼格舍钵我看见他了。

摩莉迦那你怎么不告诉摩杜罗?

尼格舍钵我不想摩杜罗马上到那儿去。

摩莉迦为什么?你也不想迦梨陀娑……?

尼格舍钵我当然想要迦梨陀娑去邬阇衍那,所以我认为现在让摩杜罗去找他不合适……摩杜罗喜欢听从他自己嘴里冒出来的话,所以他就会说个不停,一点也不顾忌周围人的感受……迦梨陀娑很坚持,只要邬阇衍那来的客人不走,他就一直待在加格丹巴庙里不回家。

安毕迦真有远见!

尼格舍钵远见?

安毕迦没错,这叫有远见。

尼格舍钵这哪来的远见呀,安毕迦!

[安毕迦瞪了尼格舍钵一眼。

安毕迦朝廷要嘉奖这位诗人,诗人对此漠不关心,跑到加格丹巴庙里做冥想。朝廷派来的代表就会到庙里去求见诗人,诗人缓缓睁开他的双眼……这难道不是做一场大戏的远见吗?

尼格舍钵迦梨陀娑不是在做戏,安毕迦!我很确信他对封官加爵不感兴趣,他是真心实意地不想离开这片山区。

[安毕迦从椅子上起身,朝灶边的瓶瓶罐罐走去。

安毕迦不想离开!……哼!(她拿起一个盘子走到陶瓶边,一把一把地往盘子里装稻谷)

尼格舍钵没有人——不管是摩杜罗还是别的什么人——可以劝服固执的他。(他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摩莉迦,摩莉迦垂下了眼睑)只有一个人的请求,也许能让他别那么固执。

[安毕迦发现了尼格舍钵别有深意目光,然后看向摩莉迦。

安毕迦这间屋子里没有人关心他是不是死脑筋。(安毕迦把盘子放到灶上,背对二人,想让自己忙起来)

尼格舍钵对迦梨陀娑而言,他不知道自己放弃这个机会要失去多少东西。能力只占一个人的四分之一——其余的要靠名望和认同。迦梨陀娑真的应该到皇都去。

[安毕迦想要表现得很忙碌,可是没有成功。

安毕迦那是什么妨碍了他呢?

尼格舍钵我能感觉得到,在他执拗的最深处的某个地方,藏着一丝深沉的苦楚。

摩莉迦我知道那一丝苦楚是什么……他之前刚和一个弄臣起了冲突。

尼格舍钵只有你能排遣那份苦楚,摩莉迦!机会不等人。就算迦梨陀娑不离开这个地方,朝廷也没有任何损失,御用诗人的位置也不会空着。但是,迦梨陀娑的余生也不会有任何改观——还是一个本地诗人!就算是那些称颂《时令之环》的人们,很快也会忘记他的。

[摩莉迦仿佛陷入了沉思,猛地站了起来。

安毕迦摩莉迦!

[摩莉迦坚定地看着安毕迦。

摩莉迦妈!

安毕迦你非要我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说,我不同意你现在去那儿吗?

尼格舍钵尼格舍钵不是外人,安毕迦!

摩莉迦现在是关键时候,妈!我必须马上去。走吧,尼格舍钵先生。

[摩莉迦离场,并不看安毕迦一眼。安毕迦的脸上划过一丝怒气,然后变成一副挫败的表情。尼格舍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观察着安毕迦的表情。

尼格舍钵请原谅我,安毕迦。

[他跟在摩莉迦后面离开了。安毕迦闭着眼睛,在原地站着不动。之后她开始一件一件地打量屋子里的摆设,然后颓然跌坐在矮凳上,开始用两掌摩擦盘子里的稻米。她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她用纱丽的一角拭去泪水。光线渐暗。她的嘴角漏出一声哽咽。

安毕迦感情!……哦!

[她用纱丽的下摆捂住脸。光线变得更暗了。就在这时,一束火把的光照亮了入口处的黑暗。维罗摩手持火把登场。当他看见安毕迦坐在那儿时,他稍稍停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她身边。

维罗摩今天的云层简直是遮天蔽日,安毕迦——还是说你忘了时间了?(安毕迦从纱丽中抬起头来。借着火光,可以看见她布满皱纹的脸和深陷的眼窝)你居然还没点灯,真叫我意外。

安毕迦维罗摩!……你怎么上这来了?(维罗摩走向放在前门左侧壁龛里的灯台)

维罗摩要我点灯吗?(他用火把点亮了灯台)我维罗摩的到来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接着点亮了放在舞台前部的灯。安毕迦站起来。

安毕迦走开,维罗摩!你很清楚你来这里……

维罗摩……会惹摩莉迦不高兴。(他点亮了更多的灯,然后看向安毕迦)我知道,安毕迦!摩莉迦太天真了,她对这个世界和人生一无所知。(他把火炬插到墙上的架子里)她不想我进这间屋子,是因为迦梨陀娑不想我进来。(他转身来到安毕迦身边)为什么迦梨陀娑不想我来这儿呢?因为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他心底的真正的自己在盯着他,这叫他很烦恼……不过你很清楚的,安毕迦——我唯一的缺点就是心直口快。

安毕迦我现在不想讨论你的优点和缺点。

维罗摩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很不高兴……可你什么时候高兴过呢,安毕迦?你的人生就是一部苦痛的历史。你是不是比以前瘦了?……我听说迦梨陀娑要去邬阇衍那了。

安毕迦我不知道。

[维罗摩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走到窗边。

维罗摩朝廷要封赏迦梨陀娑,他要作为御用诗人住到邬阇衍那去。我认为他在走之前应该和摩莉迦成婚,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安毕迦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

维罗摩你——摩莉迦的母亲——会不这么想?真叫人吃惊。

安毕迦我告诉过你了,维罗摩,你该走了。

维罗摩迦梨陀娑要去邬阇衍那,而摩莉迦要被留在这儿——她的名字会成为整个省里风言风语的谈资,都是拜他所赐——对不对,安毕迦?(安毕迦没有说话,只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维罗摩转过身来面朝她)你说对不对?你忍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就连最不熟的旁观者都知道你这些年遭了多少罪。时光摧毁了你的心灵、身体、还有灵魂。你让自己被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这样摩莉迦就不必忍受贫穷。到了如今,余生的空虚成了你要面对的问题了,你竟然什么都不想了?

安毕迦你说这些一点都没有减轻我的痛苦,维罗摩!我请你现在马上离开。

维罗摩我觉得我眼下有必要陪着你,安毕迦。我说的这些话——不是给你听的,是给他听的。我觉得他很快就要带着摩莉迦到这儿来了。我看到摩莉迦往加格丹巴庙去,我想在这等她。

[迦梨陀娑出现在入口处,摩莉迦在他身后。

迦梨陀娑你不用等,维罗摩。(摩莉迦一看见维罗摩,眼中就充满了气愤和厌恶。她移步走到窗边,迦梨陀娑走近维罗摩)我知道你在哪、什么时候、还有为什么想要和我面对面……告诉我,这几天你学了什么新的格律?

维罗摩学习格律可不是我的爱好。

迦梨陀娑没错,我知道你有别的爱好。(他盯着维罗摩)你的那点爱好让你永远也学不会格律。

维罗摩今天你确实可以为你学过的格律而骄傲了。(他走到墙边,开始拨弄架子里的火炬。他的脸被火光照亮)我听说有人请你到都城去。

迦梨陀娑我也听说了。你不高兴?

维罗摩不高兴?是啊,是啊,很不高兴。对于要失去一位朋友,谁能不感到遗憾?……你是不是要在明天破晓的第一个吉时离开?

迦梨陀娑我不知道。

维罗摩我可知道得很清楚。大学士一定想在明天黎明破晓的吉时出发。你要在都城过好日子了,可不能忘了这个穷乡僻壤,你说是吧?(他瞥了一眼摩莉迦,然后又看向迦梨陀娑)我听说人只要一到了城里,就会变成大忙人。那里的生活充满了诱惑——游乐厅、酒窖、各种各样好玩的地方!

[摩莉迦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摩莉迦维罗摩先生,现在不是讲这种话的时候,你也不要在这里讲这种话。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维罗摩我知道你不高兴看到我,但我是来看望安毕迦的。我们已经好长时间没见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迦梨陀娑你维罗摩做的事都不意外,你要不生事那才意外呢。

维罗摩这可真是件喜事啊,迦梨陀娑,我们居然这么了解彼此。看来我的本性在你面前是暴露无遗了。(他紧盯着迦梨陀娑)维罗摩是什么东西?是不成功的迦梨陀娑。迦梨陀娑呢?是功成名就的维罗摩。某种程度上,我们彼此是非常相近的。(他从火把边离开,走到迦梨陀娑身边)

迦梨陀娑确实是这样。所有相对的事物都很接近彼此。

维罗摩你能接受事实是件好事。凭着我和你如此亲密的关系,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很可能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问你了。再过一天你就要离开我们了,是吗?

迦梨陀娑即使是再过一年,也不能让相异的事物彼此分离……我等着听你的问题呢。

[维罗摩贴到他身边,把手搭在迦梨陀娑的肩上。

维罗摩我想知道你还是原来的迦梨陀娑——是吧?

[他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安毕迦。

迦梨陀娑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他拍掉维罗摩搭在肩上的手。

维罗摩我的意思是——你还是和昨天一样的人,是不是?

[摩莉迦离开窗边,走向两人。

摩莉迦维罗摩先生,您的揣测太失礼了。

维罗摩揣测?(维罗摩走到安毕迦身边,迦梨陀娑也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这哪是揣测?我是在问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怎么样,迦梨陀娑?我的问题没意义吗?……你怎么看呢,安毕迦?

[安毕迦激动地站起来。

安毕迦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她抬脚要朝里屋走。

维罗摩站住,安毕迦!(安毕迦站住瞧着他)好多人这会儿肯定都在议论呢,整个村子的人都在议论迦梨陀娑和摩莉迦的关系。

[摩莉迦又向前走了几步。

摩莉迦维罗摩先生,您……!

维罗摩这么看来,迦梨陀娑是不是应该说清楚,他是一个人上邬阇衍那去呢,还是……

摩莉迦迦梨陀娑没有义务回答您的问题。

维罗摩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有义务回答我了?可能是迦梨陀娑的良心在驱使他吧。你说呢,迦梨陀娑?

[迦梨陀娑转过身,和他二人面对面。

迦梨陀娑我觉得我应该表扬你。你不光擅自闯进别人的家,还擅自闯进别人的生活。

维罗摩擅自闯进?……我吗?我说,安毕迦,你是否同意迦梨陀娑的指控,说我,维罗摩,未经允许擅自闯入他人的生活?

安毕迦我已经说过了,我没什么话好说的。(她走进里屋)

维罗摩就这样——她就这么走开了?好吧,迦梨陀娑,你来告诉我——你觉得你的控诉合理吗?我侵犯谁的生活了?来,我们到村子里去问问其他人……(他给了迦梨陀娑恶毒的一瞥。然后他走向火炬,从架子上取下火炬,把它拿在手里)这么说,你的良心也不能让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也许是这个问题本身太……

迦梨陀娑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我只知道,我毫无意愿离开这个村子到邬阇衍那去。

[维罗摩把火炬凑到迦梨陀娑脸跟前。

维罗摩这倒不假!你怎么会有那种意愿呢?一个普通人会有,可你怎么会有呢?可就我所知,如果这事真有了——假设你决定要去——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应该……

[摩莉迦插到维罗摩和迦梨陀娑之间,火光落在她的脸上。

摩莉迦维罗摩先生,您今天说的话太过分了。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怎么做最好……或许您还没意识到,您现在在这就是个不速之客。

维罗摩我不觉得我有必要意识到这一点。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我不讨厌你,这就足够让我上这儿来了。(他再次将火光照在迦梨陀娑脸上)还有一件事,我想和迦梨陀娑说。(他深深地看着迦梨陀娑,然后转向摩莉迦)你和迦梨陀娑是很亲密,可我比你更了解迦梨陀娑。(他复又打量二人,从一个人看到另一个,然后走向入口。他从那里回过头来,又一次看向迦梨陀娑)祝你一路顺风,迦梨陀娑!你知道维罗摩是在为你祈福。

迦梨陀娑谁能比我更清楚呢?

[维罗摩的嘴边漏出一声轻蔑的笑,然后他望向摩莉迦。

维罗摩也许这位不速之客日后还要拜访,我就先请求你的原谅了……

[他讥讽地笑着离开了。迦梨陀娑看了摩莉迦一阵儿,

然后走到窗边。

摩莉迦你又伤心了?(迦梨陀娑始终看着窗外)听着,你向我保证过了。

[迦梨陀娑转身走到她身边。

迦梨陀娑再想想吧,摩莉迦。这不仅仅是接受奖励和资助的问题,还有很多更严重的问题摆在我面前。

摩莉迦我就是那个问题……对不对?(她挽着他的手臂,带他坐到窗边的椅子上)坐在这儿。你了解我,不是吗?(迦梨陀娑始终凝视着她)你觉得,如果你放弃这次机会继续生活在这里,我会高兴吗?(为了忍住自己的眼泪,她眨着眼睛,视线看向高处)我知道你的离开会让我觉得空虚,外面的世界也会变得索然无味,但是我不能欺骗自己。(她试着挤出一个微笑)我真心地认为你应该去。

迦梨陀娑我真希望你现在能看着自己的眼睛。

摩莉迦我的眼里充满泪水,是因为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她坐在他身旁的地板上,手肘放到他的膝盖上)你觉得你离开了我,你就会和我相隔千里吗?如果你留在这个穷乡僻壤,你哪里有机会一展才华?这里的人不会理解你,他们只会用庸人的标准来衡量你。(她的脸庞枕在自己的前臂上)你相信的对不对,相信我了解你?我了解只要有任何东西束缚你,你就会变得缩手缩脚。我不想束缚你,所以我才说——去吧。

迦梨陀娑你还没有完全理解,摩莉迦。问题不是你束缚我。(摩莉迦虽然被他的话噎住了,但还是保持了镇定。迦梨陀娑起身,仿佛陷入沉思般开始踱步)我感到这片村庄是我真正的归宿,我和这片土地有无限的联系。这些联系里——有你、有天空和云彩、有绿色的植被、有年轻的小鹿、有放牛的牧民。(他停下来看着摩莉迦)如果我离开这里,我就是从我的土地上被连根拔起。

[摩莉迦把手肘放在椅子上,并靠在上面。

摩莉迦你怎么不想想,你也可能找到一片新的沃土,比这里的土壤更加肥沃?你已经吸收了从这片土地能吸收到的全部精华,如今你需要新的土壤来让你自己变得更充实。

迦梨陀娑新的土地也可能叫我枯竭。(他又开始踱步)

摩莉迦没有哪里的土壤是没有新鲜感的,你的想象力自然可以发掘到那份新鲜感。

迦梨陀娑然后那种生活也会有它自己的期许……

[摩莉迦起身来到他的身边,握起他的手。

摩莉迦你为什么要去满足那些期许呢?你可以创造出你自己对别人的新期许。

迦梨陀娑就算是这样,还是会不断地有怀疑和忧虑蜂拥而至。我的内心感觉不到丝毫的快意。

摩莉迦看着我。(迦梨陀娑久久凝视着她的双眸)你仍旧感觉不到丝毫快意吗……?相信我,即使你远行,你也不会和这个地方分离开来。这清风、这白云、这片土地上的牝鹿——它们会一直在你身边……还有我,也不会远离你——我会随着漂浮的云彩伴你左右。(一道闪电划过,响起轰轰的雷声。迦梨陀娑始终握着她的手。摩莉迦不停眨着眼不让自己流泪)待会又要下雨了。可不嘛,天已经这么暗了。大学士一定还在等你。

迦梨陀娑你是在赶我走吗?

摩莉迦是的!你会看到的——你走之后,我会欢呼雀跃,我会四处奔走,每天傍晚都会到加格丹巴庙里去看日落。

迦梨陀娑这就是在赶我走。

摩莉迦不!我不是赶你走。是因为你即将远行,我祈祷你的前路将值得赞颂千遍。(她松开他的手)走吧。

[迦梨陀娑闭上眼。他猝然转身,离开了。摩莉迦把脸埋在手里,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隆隆的雷声从背景传来,伴随着雷声响起了雨声。摩莉迦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她开始啜泣起来。安毕迦从里屋出来,把手盖在摩莉迦的头上。然后她抬起摩莉迦的脸庞。

安毕迦摩莉迦!(摩莉迦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把头靠在窗框上)你的脸色不好,摩莉迦,进来歇着吧。

[摩莉迦依旧保持这个姿势站着,试着不让自己哭泣。

摩莉迦就让我待在这儿吧,妈,我很好。瞧啊,妈,云层积得多厚啊!明天,这些云就要上路去往邬阇衍那了……

安毕迦别哭了,摩莉迦。

摩莉迦我没哭,妈。我眼中流出的不是悲伤。是喜悦,妈,喜悦……

[她把脸埋在安毕迦的胸口。雷声响起,雨声变得更响了。

第二幕

[几年之后。

[同样的房间,房间里的情况有了明显的变化。墙上的灰泥四处脱落,朱红色的卍字、海螺和莲花的图案也已褪色。炉灶旁的瓶瓶罐罐少了许多。如今只剩两个陶瓶,上面已布满了青苔。几页树皮做的稿纸散落在窗边的椅子上,剩下的大部分被包在丝绸里。椅子旁是一把破旧的藤编圆凳,上面放了一本用空白的树皮纸装订而成的书。灶边的角落里牵了一条晾衣绳,上面晾着几件湿衣服。衣服大多都是破破烂烂的,上面全是补丁。

[另一把破旧的藤编圆凳被放在入口边。屋里只剩下一把方凳了,摩莉迦正坐在上面,用石臼碾着药草。里屋的床角还是和过去一样可以看见,安毕迦正躺在床上,她时不时会翻个身。尼格舍钵上场。摩莉迦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尼格舍钵安毕迦好些了吗?

摩莉迦跟以前一样,还在发烧。

尼格舍钵没比之前好点儿吗?

摩莉迦好像没有。

尼格舍钵这么反反复复病着,都两年了!(摩莉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把石臼里的药粉倒入碗中。尼格舍钵拖过第二张藤编凳,坐到她身旁)安毕迦也是太操心了。

摩莉迦她也不好好喝药。

[她往药里拌入牛奶和蜂蜜。尼格舍钵坐在那儿绞着手指,盯着她看。

尼格舍钵你身体怎么样?

摩莉迦还行。

尼格舍钵你瘦了……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人从都城来了。(摩莉迦移开她的视线,忙着搅拌手里的药)我有时候会想,我应该去邬阇衍那看看他。

摩莉迦为什么?

尼格舍钵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他,我老是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

[摩莉迦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摩莉迦您有什么错?

[尼格舍钵长叹一口气。

尼格舍钵你知道的……我没想到迦梨陀娑去了邬阇衍那,就这么迷失自己了。

摩莉迦我很高兴他在那儿的生活这么忙碌。在这他只写了《时令之环》,而在那他已经写了好几首新的长诗了。两年前来这的行商人给我带了《鸠摩罗出世》和《云使》的抄本,他们说城里到处在谈论他的另一首诗,可惜他们没能拿到抄本。

尼格舍钵说到这件事,我也听说他还写了几部戏,都在邬阇衍那的戏院里上演了。就算是这样……

摩莉迦就算是这样,怎么了?

尼格舍钵说这话我很痛心。我们也从同样的行商人口中听到了很多别的事情……

摩莉迦人飞黄腾达的时候,总会有关于他的谣言的。

尼格舍钵我要说的可不仅仅是谣言。(他站起来开始走来走去)我们也听到了不是,他迎娶了笈多王朝的公主。

摩莉迦所以呢,有什么问题吗?

尼格舍钵从一方面来说,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他还在这儿时的坚持——他永不婚娶的坚持又如何呢?(他停下来看着摩莉迦)他怎么就改变主意了呢?他难道没意识到要信守他对你的承诺……?

摩莉迦对他来说,我没有那么重要。我不过是万千凡人中的一个,而他是出类拔萃的神人,他需要同样出类拔萃的人做他的人生伴侣……我听说那位公主非常博学多识。

尼格舍钵是的,我也听说了,她是读过不少经史典籍。我不是也说了,从一方面来说,现在的状况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有人应该感到十分的懊悔。

摩莉迦正相反,我十分厌恶我自己——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差点成为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如果我没有应您的要求鼓动他离开,想想会有多大的损失啊!

尼格舍钵正因如此我才伤心——如果你没有回应我的要求,你的生活也不会像今天这个样子。

摩莉迦我的生活哪里和以前不同了?以前,总是妈干活;现在她病了,我来干活。

尼格舍钵这在局外人看来就是最大的不同。

摩莉迦这就是唯一的区别。(她端着药站起来)我去把药端给妈,您稍等。

[她走进里屋,扶着安毕迦坐起来,喂她喝药。安毕迦囫囵喝了几口,然后摇了摇头。尼格舍钵信步走到格构窗前。窗外,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近,然后又渐行渐远。期间尼格舍钵一直望着窗外。安毕迦喝完药躺下了,摩莉迦从里屋出来,她在门口回过头看着安毕迦。

摩莉迦妈,你要觉得冷,要我把门关上吗?

[安毕迦点了点头。摩莉迦关上门。尼格舍钵从窗前走回来。

尼格舍钵看来今天又有外地人要来我们这儿做客了。

摩莉迦是什么人?

尼格舍钵可能是朝廷的官吏,有几个人在大学士来带走迦梨陀娑的时候我见过。

[摩莉迦打了个冷颤。

摩莉迦和上次一样的人?(她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挤出一个微笑)你知道妈怎么说的吗?她说只要这些人一出现,我们就要遭殃。有时候是战争,有时候是瘟疫!……但是上一次就什么也没发生。

尼格舍钵没发生吗?

[摩莉迦再次移开自己的视线,埋首于整理晾衣绳上的

湿衣服。

摩莉迦发生什么了?……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好事。(她从晾衣绳上收下一两件衣服,然后又重新把它们晾在上面)这些天太潮了,衣服总也晾不干。

[马蹄声又一次响起。尼格舍钵跑到窗前。突然,他惊讶地叫嚷起来。

尼格舍钵什么……什么?……不是?……怎么会不是呢?

[马蹄声逐渐远去。尼格舍钵激动地从窗边走回来。

摩莉迦您为何突然这么激动,尼格舍钵先生?

尼格舍钵我刚刚看到一个人骑着马经过这儿。

摩莉迦那又怎样呢?还是你跟妈一样,也害怕灾难降临吗?

尼格舍钵那是个非常熟悉的人,摩莉迦!

摩莉迦熟悉的人?

尼格舍钵我确信那是迦梨陀娑本人。

[摩莉迦愣住了,手上还攥着衣服。

摩莉迦迦梨陀娑?……怎么可能呢?

尼格舍钵我亲眼看到的,他朝着山顶的方向飞奔而去。别人可能认不出衣冠楚楚的他,可我尼格舍钵不会看走眼……我要马上追去瞧瞧。官吏们肯定是跟着他来的。(尼格舍钵激动地离开了)

摩莉迦他在这儿,然后又往山顶方向走了?

[她咬着手指,一边感受着指尖的疼痛,一边机械地朝窗边走去,仿佛丢了魂一样。兰吉尼和桑吉尼出现在入口处,摩莉迦看到她们吓了一跳。兰吉尼推着桑吉尼往前走。

兰吉尼问问她,我们能进来不?

[桑吉尼把兰吉尼推到前面,自己退到后面。

桑吉尼你问。

[摩莉迦朝她们走过来。

兰吉尼行,我问……瞧瞧这,这是你家吗?

摩莉迦是的,没错。请进吧……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兰吉尼和桑吉尼进到屋里,用审视的目光四处打量。

兰吉尼我们不是来找谁的。你就这么想吧——我们不是特意到这儿来的,我们只是在村子里四处晃悠。

桑吉尼我们就想看看这儿的人家。

兰吉尼了解了解这儿的生活。

桑吉尼让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兰吉尼,她在邬阇衍那戏剧学院学习舞蹈,她对戏剧写作也很感兴趣。

兰吉尼这位是桑吉尼——她也在同一所学院里学习怎么弹奏姆里丹鼓和维那琴,她还写了好多优美的情歌,现在正学着写散文。你又是哪位呢?

[摩莉迦没有回答,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俩。

桑吉尼你还没介绍你自己呢。

摩莉迦我没什么好介绍的。请进吧,请坐。

桑吉尼我们是来这考察的,不是来坐坐的。你们这儿的人怎么称呼这地方?

摩莉迦什么地方?

兰吉尼她指的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在邬阇衍那我们叫这个是房间,你们这的人是怎么叫的?

摩莉迦房间。

兰吉尼你们也叫房间作房间吗?那……(她走到陶瓶前,摸着其中一个)……这个呢?

摩莉迦瓶子。

兰吉尼瓶子。你们叫房间作房间,叫瓶子作瓶子?(她失望地耸了耸肩)

桑吉尼是这样,难道你们没什么地方话吗?

[摩莉迦疑惑地看着他们。

摩莉迦地方话?

桑吉尼嗯,地区性方言。你知道吗——伟大的梵语文法家帕坦迦利说过,有的人说“啥时候”指的是“什么时候”、“蓝后”指的是“然后”。 他说:“啥时候就是啥时候,蓝后就是蓝后。”

摩莉迦我没学过这么深奥的知识。

[桑吉尼失望地坐在窗边椅子上。兰吉尼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仔细打量每一件器物。摩莉迦来到桑吉尼身边。

桑吉尼听着,我们想了解一些和这里的生活相关的事物,而且是只和这里有关的。你们的房子和衣服跟我们的一样,这里的生活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摩莉迦这里的生活有什么与众不同?(有一阵她看向窗外)我不知道。不管怎么看,我们的生活都很普通。

桑吉尼我不接受。这个地方可是诞生了像迦梨陀娑那样非凡的天才,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应该是超凡脱俗的。

[兰吉尼仔细检查了炉灶边的每一样东西,又偷看了一眼里屋,然后回到了桑吉尼身边。

兰吉尼好吧,我来解释给你听。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奉了谕令,来这考察研究诗人迦梨陀娑的生活背景。你应该知道这是多么艰巨和重要的任务,可是我们在这儿逛了半天,这里一点可用的素材都没有,我们很失望。

桑吉尼对了,告诉我们这些当地植物的名字。

摩莉迦什么植物?

兰吉尼这是什么植物?(她开始思考)迦梨陀娑在他的《鸠摩罗出世》一诗里写过:“晶莹的药草是璀璨的宝石。”这些会发光的药草长什么样?

摩莉迦药草不会发光。

[桑吉尼噌地站起来。

桑吉尼药草不会发光?你是说迦梨陀娑写错了?

摩莉迦他没有写错。他写的实际上是……

兰吉尼算了,桑吉尼!她对这地方一点也不了解。

[桑吉尼站在那儿,脸上带着失望透顶的怪相。

桑吉尼行了,我们也浪费你不少时间了。抱歉。我们走,兰吉尼!

[两人离开。摩莉迦关上前门。她坐在窗边椅子旁的地板上,头枕在散落的书稿上,闭上眼睛。

摩莉迦这么多年了,今天你回来了。我总是在想,在你回来的那一天,云朵也会像那样聚集起来,天也会变得像那样昏暗,我也会像那样在雨中淋得透湿,而我会对你说——瞧啊,我读过你所有的诗篇……(她拿起几页纸)多少次我恳求行商人能从邬阇衍那给我带回你诗篇的抄本!……我总是在想,我要对你吟唱《云使》中的诗句。寺庙的钟声响彻山麓,我把这份礼物放在你的手心……(她从圆凳上拿起那本空白的书)我说——看啊,这是为你下一部作品准备的。我收集了这些树皮纸,亲手把它们装订在一起。无论何时你在上面写下任何东西,我都能感觉到,仿佛我也去到远方,拥抱世界。(她叹了口气,把书放下)可你虽然人回来了,周围的氛围却截然不同。而且……我不确定你是否还是原来的你,还是说……?

[有人敲门。她迅速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打开了门。阿奴斯伐罗和阿奴那斯迦出现在门口,两人并排站立。摩莉迦不解地看着他俩。

阿奴斯伐罗我想我面前这位是摩莉迦小姐无疑。

摩莉迦是的——请讲。

阿奴斯伐罗玛陀罗笈多大人的仆人们特来问候您。

[他们向摩莉迦深深鞠了个躬。摩莉迦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摩莉迦玛陀罗笈多大人?谁是玛陀罗笈多大人?

阿奴斯伐罗他是诗人们的领袖,《时令之环》、《鸠摩罗出世》、《云使》以及《罗怙世系》的缔造者,通晓政治的学者,克什米尔未来的总督。玛陀罗笈多大人的妻子、笈多王朝的公主、学识渊博的普里扬揭罗曼迦梨殿下想要一睹您的尊荣,希望不久能与您会面。我们二人作为她的使者,是来这提前知会您她的来访。

摩莉迦《时令之环》、《云使》还有其他那些的作者,应该是迦梨陀娑,可你们刚才说是……

阿奴斯伐罗他即将代表笈多王朝,就任克什米尔总督,他的新名字是玛陀罗笈多。

摩莉迦他要成为克什米尔的总督?然后……然后……他的妻子要来见我?

阿奴斯伐罗我相信,在这么光荣的时刻,您一定想要改变一下房间里的布置,好来招待客人。请您尽管吩咐,我们会马不停蹄地帮您办好的。来吧,阿奴那斯迦。

[一进房间,两人就开始打量每一件器皿,想着如何布置。摩莉迦退到一边,以免碍着他们。阿奴那斯迦走到窗边的椅子旁。

阿奴那斯迦依我看,这把椅子应该靠着前门放。

阿奴斯伐罗公主要从前门进,椅子就放在门边?

阿奴那斯迦这样的话,这把椅子应该往南挪到七指远的地方。

阿奴斯伐罗往南?(他不同意地摇摇头)依我看,应该向北挪五指宽,这样阳光正好从窗外照在椅子上。

阿奴那斯迦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阿奴斯伐罗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阿奴那斯迦所以?

阿奴斯伐罗所以,因为此事有争议,椅子原地不动。

阿奴那斯迦那好吧,就让它放那儿吧。那这些瓶子呢?(他走到瓶子边)

阿奴斯伐罗依我看,一个瓶子放在这个角落,另一个放在那个角落。

阿奴那斯迦可是依我看,这些瓶子就不应该放在这儿。

阿奴斯伐罗为什么?

阿奴那斯迦没有为什么。

阿奴斯伐罗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阿奴那斯迦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阿奴斯伐罗所以?

阿奴那斯迦所以,这些瓶子也应该原地不动。

[他们俩走到晾着衣服的晾衣绳边。摩莉迦从椅子上收起散落的书稿,把它们放在圆凳上,静悄悄地走进里屋。阿奴斯伐罗摸了摸湿衣服。

阿奴斯伐罗这些衣服呢?

阿奴那斯迦这些衣服还是湿的,所以别动它们。

阿奴斯伐罗为什么?

阿奴那斯迦教规书上写了,这是标准步骤。

阿奴斯伐罗什么是标准步骤?

阿奴那斯迦我不记得了。

阿奴斯伐罗可你不是记得有这么一条标准步骤吗?

阿奴那斯迦是的。

阿奴斯伐罗所以?

阿奴那斯迦所以,这是一个暧昧又含糊的话题。

阿奴斯伐罗没错,确实是一个暧昧又含糊的话题。

阿奴那斯迦因为这整件事太含糊了,所以这些衣服也应该原地不动。

阿奴斯伐罗那好吧。这些衣服也应该原地不动。

阿奴那斯迦不过这座炉子铁定是要移动的。

阿奴斯伐罗搬走炉子意味着周围的东西也要一并搬走,这可得花不少时间。

阿奴那斯迦不光是时间,还得有不少耐心。

阿奴斯伐罗不光是耐心,还得有不少力气。

阿奴那斯迦依我看,摆弄瓶瓶罐罐不是你我这种人该干的。

阿奴斯伐罗我也持同样的观点。

阿奴那斯迦所以,我们都同意不把炉子从原来的位置移走喽?

阿奴斯伐罗依我看,我们都同意。

[阿奴那斯迦环视整个房间。

阿奴那斯迦该干的都干完了,对吧?

[阿奴斯伐罗也环视了整个房间。

阿奴斯伐罗依我看,该干的都干完了。

阿奴那斯迦不对——还有一件事没干。

阿奴斯伐罗什么事?

阿奴那斯迦这把方凳还摆在那儿呢,它应该挪走。

阿奴斯伐罗我同意。

阿奴那斯迦所以?

阿奴斯伐罗所以?

阿奴那斯迦所以,它应该挪走。

阿奴斯伐罗是的,它必须挪走。

阿奴那斯迦所以?

阿奴斯伐罗所以?

阿奴那斯迦搬走啊。

阿奴斯伐罗谁——我吗?

阿奴那斯迦是啊。

阿奴斯伐罗为什么不是你。

阿奴那斯迦我不。

阿奴斯伐罗为什么?

阿奴那斯迦没有为什么。

阿奴斯伐罗这!

阿奴那斯迦我先问你的。

阿奴斯伐罗可是你先注意到凳子的。

阿奴那斯迦所以?

阿奴斯伐罗所以?

阿奴那斯迦去搬啊。

阿奴斯伐罗你去搬。

阿奴那斯迦你就这么放着吧。

阿奴斯伐罗就这么放着吧。

阿奴那斯迦然后呢?

阿奴斯伐罗嗯,然后呢?

阿奴那斯迦我们再检查一遍。

阿奴斯伐罗好,我们再检查一遍。

[摩杜罗情绪激动地上场。

摩杜罗几位官老爷,敢问您们的工作可完成了?

阿奴那斯迦你说呢,阿奴斯伐罗?

阿奴斯伐罗嗯,已经完成了。是完成了,对吧?你说呢,阿奴那斯迦?

阿奴那斯迦是,都完成了。就差再检查一遍了。

阿奴斯伐罗没错,就差再检查一遍了。

摩杜罗那就快请检查吧,普里扬揭罗曼迦梨公主已经到门口了。

阿奴那斯迦公主已经到门口了!那我们快走吧,阿奴斯伐罗。

阿奴斯伐罗走吧。

[两人一同走出去。摩杜罗也跟着他们离开,不一会儿

又领着普里扬揭罗曼迦梨公主回来了。

摩杜罗她是我们整个地区最最正直、最最谦卑、最最纯洁的姑娘……(摩莉迦从里屋出来)来,过来,摩莉迦!我刚还跟公主殿下夸奖你来着。(他谄媚地笑起来)公主殿下一到这儿,就尽是打听你的事……这就是我们的摩莉迦,是我们这个省高贵的白天鹅。嗯……嗯……摩莉迦,公主殿下哪儿上座啊?

[摩莉迦恭敬地问候了普里扬揭罗曼迦梨,公主微笑着接受了她的问候。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尊敬的摩杜罗,你可以去歇息了,随从们会在外面等着我的。

摩杜罗可是您不上座……?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请不用担心,我不介意。

摩杜罗那不行,您当然会介意的。您不介意是一回事,尊卑高低又是另一回事。一个贵族家庭的标志正是……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请去歇着吧,我已经叨扰你很久了。

摩杜罗叨扰我?您有吗?(他又谄媚地笑起来)我会嫌您叨扰吗?就算您叫我一整天上山下山跑个不停,我也不会觉得受累。我摩杜罗的身体是铁打的——铁骨铮铮。我不是自夸,但是我们这一族的人除了脑子灵光,身体也是棒棒的。我经常一天走30哩路去卖药呢。要我说,这世上最累的工作是养牲畜。只要有一只走丢了,那……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是啊,你的牲畜今天肯定没人看着,请去看看它们吧。

摩杜罗您以为我还照看牲畜?和笈多王朝结了亲——哪还用养牛养羊?好几年前我就把它们都卖了。说句老实话,就这我都赚了,因为……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和摩莉迦四目相对。她上前握住摩莉迦的双手。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你的样子和我想像的一模一样。

[摩莉迦心神不宁地望着她。

摩杜罗因为……哦……哦……好吧。请允许我告退,我的家里还有好多事要做呢,有好多事要我安排呢。所以您的随从会候着您……就算是这样,如果您有什么吩咐,请给我带个信……摩莉迦,安排公主殿下上座,要不她可就得一直这么站着。好了,我要走了。如果您有什么吩咐,请告诉我。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你该走了,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你操心的。

摩杜罗好……好吧……!(他抬脚准备离开)我有什么可操心的?这里该摩莉迦操心的——还有安毕迦……话是这么说,如果您有任何吩咐,请知会我一声……

[他离开了。普里扬揭罗曼迦梨打量了摩莉迦一阵,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你确实美丽动人。你可知,就算我们不曾谋面,我对你并不陌生。

摩莉迦请坐,好吗?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不用,我不想坐着。我想看看你和你的家。他无数次谈起你和你的家,他在写《云使》的时候时常回忆起这个地方。(她环视房间,然后视线再次回到摩莉迦脸上)如今,是这片土地的魅力将我们吸引至此,不然我们会为了旅途方便而走了另外的路线。

摩莉迦我不知道该怎么招待您这样的客人。如果您想坐下来,那我就……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请不必拘礼,我不是来你家做客的……如果不是我求他,说哪怕一次,至少我想亲眼看看这个地方,他可能不会来这儿了。另外……(她的唇边漏出一丝压抑的怒火)……另外,还有别的原因。我想带走这里的几分气息。

摩莉迦这里的气息?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微笑着看着她,信步走到窗前。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从这可以看见远山……多么纯粹的美啊!从我到了这里,我就一直很羡慕你。

[摩莉迦朝她走了几步。

摩莉迦如果您能在这儿多待几天,那是我们无上的光荣。自然,您会觉着不太方便,但是……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用痛苦的表情地看着她。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在这般美景前,所有生活上的便利都显得微不足道。即便穷其一生,也无法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离开窗前)可是哪里又有这样的时间和闲暇呢?克什米尔的政局还不稳定,我们一天不在都可能引发一连串的问题……治理一个行省任重而道远,而我们的责任则更重,因为克什米尔的局势现在极端严峻。虽然克什米尔的美景闻名遐迩,可我们哪里来的空闲去欣赏它呢?(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枕着自己的臂膀)所以我羡慕你。轻松地欣赏美景,对我们而言只是个梦想……坐吧。(她示意摩莉迦坐到她身旁。当摩莉迦坐到地上时,普里扬揭罗曼迦梨制止了她)坐这儿来——挨着我。

摩莉迦我去再拿把椅子。

[她从角落拿来一张凳子,把它放到椅子旁边。她坐下来,把收拾好的书稿放在自己的腿上。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看来,你虽然住在乡下,你对文学还是感兴趣的。(摩莉迦垂下眼睑)这都是谁的作品?

摩莉迦迦梨陀娑的。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眉头微蹙。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现在他叫玛陀罗笈多。他的作品这儿也能读到吗?

摩莉迦我是从邬阇衍那来的行商人手里拿到的抄本。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的唇边泛起一丝哂笑。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我可以理解。我听他说过,你是他的青梅竹马,你喜欢他的作品是很自然的。(她看向天花板,似乎陷入了沉思)每当他提起这个地方,他总是完全沉迷其中,所以他也老是会对政事失去兴趣。(她的视线再次定格在摩莉迦脸上)每当这种情况,人们总是要费好大的劲才能把他的思绪拉回来。政治不是文学,政治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哪怕是一瞬间的懈怠,都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为了使他专注于政治生活,旁人就需要保持高度的警惕……文学只是他人生的第一个阶段,现在他已经进入第二个阶段了。我的时间大部分都花在保证他向前进而不向后退上……这是一项辛苦的工作。(她挤出一个微笑)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摩莉迦我对政治生活一无所知。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那是因为你一直生活在乡下。(她突然站了起来。当摩莉迦也要站起来时,普里扬揭罗曼迦梨用手按在她肩膀上制止了她,让她继续坐着)你坐着。(她咬着下唇,四处走动)我说过我想带走这个地方的几分气息,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他患得患失,这种感觉经常会带来危害。他无端地失去了沉着冷静,这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他的时间非常宝贵,我不想他这样浪费他的时间。(她停在摩莉迦面前)所以我带走了这里的很多东西。我们带了几只小鹿,把它们养在花园里;从这带走的药草会种在花园凉亭的四周;我们还带走了几匹山区特有的马。摩杜罗和他的家人也会陪着我们。我们会带走当地的几名孤儿,在那给他们教养。我想所有这些总会有点用的。(她行至房间的另一端)我看出来你家的房子都快塌了,急需翻修。如果你有需要,我会在走之前安排下去。我们从邬阇衍那带来了两位技术高超的建筑师,你意下如何?

[摩莉迦起身来到她身旁。

摩莉迦您真是太客气了,可我们习惯了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并不觉得不妥。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话是这么说,我还是想要重建这座房子,毕竟他早年的生活也和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已经命人在摩杜罗家的旧址上新盖一栋宅邸,所用的石材是我吩咐建筑师们从邬阇衍那运来的上乘货。遗憾的是,我不能在此久留,亲自监督这项工程。我们明天就要启程了……你为何不跟我们一块儿走?

[摩莉迦不解地看着她。

摩莉迦我吗?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走近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是的!你为何不能走呢?这个地方对你没有丝毫的牵绊……

摩莉迦我母亲还在这儿。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这不是问题,我们也可以安排你母亲同我们一起走。建筑师会重建这座房子,而你将作为我的女伴和我住在一起。

[摩莉迦的脸上露出了自尊心受挫的表情,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摩莉迦请您原谅,我对这份殊荣感到十分惶恐。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我认为你应得的奖赏还不止这些……在我来之前,有两位廷臣来过这。(她的嘴角再次露出扭曲的笑意)我派他们来不光是出于礼节。你已经见过他们了吗?

[摩莉迦试图揣测她话里的含义,不太确定地看着她。

摩莉迦我见过。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你要是觉得哪一位合适,我可以把你许配给他。他们二人可都是朝廷命官。

摩莉迦公主殿下!

[她把书稿紧紧抱在怀里,从椅子旁后退了几步。普里扬揭罗曼迦梨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朝她走去。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你可能看不上那二位,但是整个王国可不是只有两位大臣——还有好多别的人选。跟我走吧,只要是你想嫁的……

[摩莉迦跌坐在椅子上,咬住嘴唇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摩莉迦请不要为这件事费心了。

[因为她的声音变得嘶哑,所以这句话听得不是很清楚。里屋的门开了,虚弱的安毕迦在病痛和愤怒的折磨下颤巍巍地走出来;她站住脚步,像是要振作自己的精神。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怎么了?你难道不曾想过拥有自己的房子和家庭吗?

[安毕迦慢慢地朝她们挪过去。

安毕迦没有,她没有这种想法。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转身看向安毕迦,摩莉迦激动地站起来。

摩莉迦妈!

安毕迦她脑子里可没有这种想法,因为她是纯靠感情活着的。对她来说,生活……

[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后面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里。摩莉迦把书稿放在椅子上,扶住安毕迦的后背。

摩莉迦你怎么起床出来了呢,妈?你的病还没好呢。来吧,进来躺下吧。

[摩莉迦想要带安毕迦回里屋,但是安毕迦把摩莉迦的手臂推开了。

安毕迦我不能跟客人说说话了吗?我都在这闷了多少天、多少月、多少年了。要我说,这房子不是一间房子了,就是一个把我关起来等死的山洞。你倒好,连我和客人聊会天都不许了?

[她费力地走着,脚下打着趔趄。摩莉迦扶住她。

摩莉迦但是,妈,你的病还没好。

安毕迦我身体比你好着呢。(她走向普里扬揭罗曼迦梨,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这间屋子可不总是如今这个样子,公主殿下!我还能动的时候,我每天都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所有的东西都不会像这样破破烂烂的。可是到了今天,我们母女二人就这么躺在这儿,没个人形,这都是因为……

[她又没有喘过气来,后面的话讲不下去了。普里扬揭罗曼迦梨假装在房间里四处打量,趁机离她远一点。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我看出来这间屋子的情况不太好。如果摩莉迦能跟我走,问题就简单多了。但是……(她咬着嘴唇,没有说下去,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说)在我走之前,我还是会尽可能地做点事。我会吩咐建筑师把这座房子拆掉,然后在这里……

[摩莉迦后退几步。

摩莉迦请不要这么做,请不要下令拆掉这所房子。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再次瞟了她一眼。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我这么做是为你着想。如果这不方便,那么……就算了吧。我不会吩咐下去了。但是,我还是想为你做点事。我不能在这儿久留了,我还要在明天走之前完成好几项重要的工作。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有多少时间,可我还是觉得应该来见见你。他已经先行骑着马翻过山去了,他虽然不来,但我来了。那么,就这样吧……!

[摩莉迦绞着双手,垂下眼睛。安毕迦非常恼火,朝普里扬揭罗曼迦梨走去。

安毕迦我有话想对您说,公主殿下。我想告诉您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人……

[她开始咳嗽,她的话被咳嗽声盖过去了。普里扬揭罗曼迦梨在大门口回过头来看着她。

普里扬揭罗曼迦梨我理解你的苦处,我自然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现在我的随从都在等着我,所以……

[她冲摩莉迦露出一个沉静的微笑,然后摇了摇头离开了。安毕迦十分受挫,怔怔地望着普里扬揭罗曼迦梨离开的方向。然后她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捡起几张书稿,把它们举到摩莉迦眼前。

安毕迦来,念念《云使》里的这几句。你不是说,他温柔的内心都体现在这里面吗?你难道看不出来今天更能体现他的温柔吗?(摩莉迦盯着她,内心被刺痛了)他今天要来回报你纯洁的情感,你为什么不接受?这间屋子的四面墙能被粉刷一新,你也能在他们家里当个婢女,你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摩莉迦公主殿下有她自己对人生的看法,妈,怎么能把它归咎于别人呢?

安毕迦那公主来这做客又该归咎于谁呢?她来这肯定是顺着那个人的意思来的。宫廷建筑师给我修房子!如今他有钱了,也有势了,这可不就是让我们知道他有钱有势的好方法吗?

摩莉迦可是,妈……

安毕迦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妈看不透感情的奥妙,妈……

[她又开始咳嗽,不能再讲下来。维罗摩从外面进来。

维罗摩你为何如此沮丧,安毕迦……?今天整个村子都在嫉妒你的好运。(他别有用心地瞥了摩莉迦一眼。她避开他的视线,移到另一边)当皇亲国戚大驾光临一所房子,房子里的人都会感到无上的光荣。这样的事可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的,你说是吧?

安毕迦我苟延残喘到今天,就是为了亲眼目睹这件事!这样的好运怎么会降临到我们这等贱民的头上?(她猛地站起来)走啊,我可要去村里跟所有人大肆宣传一番我们的好运气呢。我们忍受了这么多年的贫穷和痛苦,就是为了今天能让御用建筑师给我家修房子的!

维罗摩坐下吧,安毕迦!今天村里可没人有空听你说这些。(他信步走到窗前)现在村里的人可忙着呢,他们为远方来的客人搜集来了不少东西。这帮客人今天甚至还收集了一马车的石头,现在连我们这儿的石头都是值钱的了。

摩莉迦我们这里的石头以前也很值钱,维罗摩先生。不同的是以前没人意识到它们的价值。

[安毕迦生气地朝摩莉迦走去。

安毕迦那你怎么不去捡几块自己留着?那些人搞不好就要把石头捡得一块不剩了,这下就没有东西能支撑你的感情了。

摩莉迦坐下吧,妈,你的身体还没好。

[摩莉迦挽住安毕迦的手臂,领着她到窗边的椅子边。

维罗摩整个村子一派喜气洋洋,可算是这地方的人一生中最欢快的日子了。人们今天都不关心家里的牲畜,都忙着给客人们准备吃的喝的。所有收集来的东西里面,公主特别下令把里面的小鹿单独圈起来。

摩莉迦这不是真的。

维罗摩不是真的?这是公主亲自下令左右将军去……

摩莉迦这道命令也可能有别的意思。

维罗摩别的意思?能有什么别的意思?难不成是公主想和小鹿们玩玩,还是邬阇衍那的画家们要给它们画像?说来这景象也挺有趣,从都城来的皇室画家们四处晃悠,把咱们村里的每样东西都依样画下来,连一棵树、一片叶子、一根草都不放过——他们做不出和带不走的就只好画下来。

摩莉迦这也可能有别的意义。

[维罗摩从窗前走到摩莉迦身边。

维罗摩我什么时候说过没别的意思了?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看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是稀奇的,他们想把这些稀奇玩意儿拿去献给别人。你、我、这所房子、这群山——在他们看来,都是稀奇古怪的标本。就拿我来说吧,我还是挺欣赏他们这种微妙独到的眼光的,毕竟什么平常的东西他们都觉得稀奇。我今天还看见一个画家,在我们这的阳光下画着自己的影子。

安毕迦他们一定是觉得咱们这的阳光照出的影子不一样了!……到底是哪个女魔头靠着影子操控万物来的?(她一走动就开始喘气)我真希望自己就是那女魔头,这样今天我就能……今天我就能……

[她咳得说不出话来。摩莉迦走过去,挽住她的手臂扶住她。

摩莉迦我说过了,妈,你应该歇着。别说话……维罗摩先生,妈身体不好,请让她休息。

维罗摩好的,扶安毕迦进去吧,村子里喜庆的嚷嚷声只会叫她更心烦。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庆典的事。迦梨陀娑都没来邀请你们,我挺意外的。我听说那帮人明天就要离开了。

安毕迦他不来请我们,是因为他知道安毕迦还活着。

维罗摩但我以为他肯定会来这儿的。他应该来的,没人可以像这样断绝来往。 (他又步到窗前)特别是某人还占据着诗人柔软的心灵。你怎么想,摩莉迦?他是不是该来这看看?

摩莉迦维罗摩先生,我请求您让妈现在去休息,您的话让妈心烦。

维罗摩我的话让安毕迦心烦?我认为她心烦的源泉在别的地方,安毕迦自己也知道她因为什么而心烦。(他看向窗外)那原因我也知道,所以我才站出来,把安毕迦心里的事统统讲了出来。(他回头看着摩莉迦)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我还想再留一会儿。(他又看出去)我看见一个骑马的人从山顶下来,此时此刻他可能想在此稍作停留吧。如果是这样,那我得去跟他寒暄几句,他和我可是老交情了。

[摩莉迦的情绪开始失控。

摩莉迦维罗摩先生,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在这儿无论如何都是不合适的。如果您想见他,我这也不是唯一可以见到他的地方。

[维罗摩依旧望着窗外。

维罗摩在这又有何不妥呢?这里正是他走的那天我们见面的地方。时隔多年能在同一个地方再相见,连时间的流逝也没那么明显了呢。

[摩莉迦走到维罗摩面前,抓起他的手臂想要把他从窗

前拖走。

摩莉迦我请您不要执意留在这儿……(维罗摩在那儿一动不动。远处传来马蹄声)我请您离开,这是我的家,我现在不想您呆在我的家里。(维罗摩依旧纹丝不动。马蹄声近了,摩莉迦赶紧从窗边来到安毕迦坐着的地方)妈,让他走,我现在不想让这里的情况更糟了。你的身体不好,任何会让你病情恶化的事我都不想让它发生了。(安毕迦仿佛失去了行动的力量,任凭摩莉迦摇晃她。她的眉头紧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马蹄声更近了,摩莉迦又跑回维罗摩身边)维罗摩先生,我说了你走吧。你不知道……

[马蹄声非常临近之后,又逐渐远去了。摩莉迦站定了,呆若木鸡。维罗摩微微转身瞧着她。

维罗摩我走了。(他的嘴里发出一声戏谑的声音)我可不想让这里的情形更糟糕了。但是请问——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他从窗边来到房中央)你说吧,安毕迦,我在这儿能坏了什么事?

安毕迦我就知道,从他走的那天我就知道了。他要是来,我倒还意外了呢。现在嘛,我并不意外。(她的声音变得更尖利了。摩莉迦慢慢坐到椅子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点也不意外。我很高兴我看对他了。生活就是纯粹的情感!温柔的情感!非常非常温柔的情感!

维罗摩我倒是很遗憾,毕竟我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了。我对我们的友谊还是有信心的……(他颇有深意地瞥了摩莉迦一眼)好吧,不管怎么说,这份信任是没有了。或许这份友情也只是一厢情愿,他从来没觉得咱们配得上他的友谊。毕竟,友情也要两厢情愿才能成立。

[摩莉迦突然站起来,眼中闪动着深深的绝望。

摩莉迦维罗摩先生!(维罗摩看着她,仿佛是在逗小孩)我再说一遍,您该走了。不然,我们真的就要看到不想看到的情形了。

维罗摩是这样啊……?(他微笑着看着安毕迦)那我就得走了……好吧,安毕迦!我很担心你的身体健康,要是可以,请在你的食物里加些奶油和蜂蜜。我最近刚弄了新鲜的蜂蜜,你要是需要,我就拿些过来……

摩莉迦我们不需要蜂蜜,我们家里的蜂蜜够吃了。

维罗摩是这样啊?……那好吧,安毕迦!(他来回打量了她们一番,然后抬脚离开,却在门口站住了)……如果你们需要蜂蜜,尽管开口。

[他离开了。摩莉迦闷闷地站着,头低低的。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朝里屋走去。安毕迦的表情从生气变成失望,又从失望变成同情。

安毕迦摩莉迦!(摩莉迦停下来,但她把脸埋在手里,没有回话。安毕迦站起来,慢慢挪向她,然后挽起她的胳膊。摩莉迦顺势把脸埋进安毕迦的肩窝里。她浑身因为悲拗而颤动,嘴里却没有发出一丝哭声。安毕迦的眼中饱含泪水;她拥住摩莉迦颤抖的身躯,轻轻抚着她的脊背。然后她亲吻摩莉迦的头顶,慈爱地抚摸摩莉迦的脸颊)你还想哭吗?为了那个男人?为了那个……?

摩莉迦别说他的坏话,妈,别说……

[她失声痛哭。安毕迦扶着她坐到地板上,抱住她颤抖的后背。

第三幕

[又过了几年。

[雨声和雷声交织。幕布升起,还是同样的房间。屋内点着一盏灯。如今屋内的情形已同过去大不相同。所有的东西都破破烂烂的,而且摆放凌乱。屋里只剩下一个陶瓶,瓶口还打破了。窗边的椅子也不在原地了,上面的虎皮也不见了。墙上的卍字装饰也几乎看不见了,炉灶边只放了一两个黑黢黢的罐子,角落里堆放着破旧的脏衣服。一开场,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然后摩杜罗上场,身上穿着湿衣服,走路拄着根拐杖。他四处张望,深深地叹了口气,失望地摇了摇头。之后他走到房间中央。

摩杜罗摩莉迦!

[摩莉迦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摩莉迦哪位啊?

摩杜罗是我,摩杜罗。看看这雨把我淋成什么样了!

[他开始掸去头上的水珠,拧干自己的衣裳。摩莉迦从里屋出来。她的衣着破烂不堪,面容也憔悴了,眼中的神情也有些陌生。她的性格也和房间一样崩坏了。当门敞开的时候,依然可以看见里屋的一角,只是床换成了摇篮。摩莉迦关上了身后的门。

摩莉迦摩杜罗先生——您,在这,还淋了雨?

摩杜罗除了你家,我没地方可以躲雨了。我想过了,不管怎么样,对我摩杜罗来说你还是原来的摩莉迦……这场季雨简直是要我的命!过去我还能用两条腿走路的时候,我从来不怕下雨,下再大的雨都不怕。可现在情况糟透了——我的拐杖往前走,我的脚就往后溜;我的脚往前迈,我的拐杖又往后溜。我要是知道我会在皇宫里摔断腿,我才不会离开村子呢。而且我不在的时候,那些家伙把我的房子变成了那种时刻脚底打滑的地方。跟现在那些抛光的大理石地板相比,还是我原来的泥土地强,至少我还能站得住脚。现在我是有家不能回——我的身心从里到外都不愿意回家。我光是看一眼那些白花花的大理石板,我就想起那座宫殿,就在那儿我摔断了一条腿!

摩莉迦您这么站着一定很难受,请坐吧。

[摩杜罗走到椅子边,放下拐杖,然后坐下来,似乎不打算再起身。

摩杜罗要是谁问我,我一定会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住在宫殿里更恐怖的事了。你往前看,你看见卫兵走在你前头;你往后看,你看见卫兵朝你走过来。说实话,我根本搞不清楚是卫兵跟着我,还是我跟着卫兵……更痛苦的是什么——是那些我想朝他们鞠躬的人,反而朝我鞠躬。给我鞠躬……?(他朝自己比手画脚)你告诉我,我摩杜罗有什么值得他们向我低头的?我摩杜罗既不是仙女也不是神仙、既不是教士也不是国王,为什么还有人冲我摩杜罗鞠躬行礼?不对——人们不光是对我摩杜罗顶礼膜拜,就连我脱下的衣服都要膜拜一番!我现在经常一遍一遍地摸摸自己的四肢,确定自己到底是一副血肉之躯,还是已经变成庙里供着的石头神像了……我一回来,我最高兴的事就是没人冲我行礼了,我也不用怀疑是自己还是卫兵走在前面了。我唯一受不了的就是下雨。

摩莉迦要我生火给您烘烘衣服吗?

[摩杜罗先看了一眼炉子,然后又看了看自己周围。

摩杜罗你都让你家沦落成什么样子了!如今安毕迦不在了,这所房子也没落了……你是不是拒绝了普里扬揭罗曼迦梨送你的衣服和珠宝首饰?

摩莉迦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她走到那堆脏衣服前,从底下抽出那本书,掸掉上面的灰尘。

摩杜罗她吩咐过建筑师重修这所房子的。

摩莉迦我不觉得有必要翻新重修。(她想找个地方放书,于是就把书放在了摩杜罗坐着的椅子上)我来生火。

摩杜罗不用了,雨马上要停了。(他拿起拐杖,走到窗前)只是一点毛毛雨了。我要是能把自己拖回家,我会回家弄干衣服的。要是雨又下大了,那就……(他从窗前挪到摩莉迦身边)你有听到克什米尔传来的消息吗?

[她漠然地瞟了他一眼。

摩莉迦我一直待在家里,哪里能听到别的地方的消息?

摩杜罗我听说了,简直不敢相信——不过呢,也是可以相信的。政治上一切皆有可能,如果这般事可以发生,那么那般事也可以发生。而且也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其实并没有发生……

[摩莉迦依旧心不在焉地看着他。

摩莉迦到底有什么消息?

摩杜罗消息是国王驾崩了,叛乱势力开始在克什米尔抬头了。从那儿回来的一个受伤的士兵说……说迦梨陀娑已经离开克什米尔了。

摩莉迦他已经离开克什米尔了?(摩莉迦坐到椅子上,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然后他回邬阇衍那了?

摩杜罗没有,他没有回邬阇衍那。都城的人说他抛下一切,跑去喀什了,我才不信呢。他在城里可是备受尊崇,如果他没法儿在克什米尔待着,那么他一定会回都城去。不过这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那儿有政治生活——然后才有迦梨陀娑的生活!直到今天,我都还没弄清它们两个究竟谁围着谁转。我想真相永远都是我所理解的反面,并且总是滑向反面的反面。所以,我所知道的永远不是事实。现在,你也可以自己总结什么是事实了——到底他是抛弃了这个世界还是没有抛弃。我的理解是他还没有抛弃这个世界——所以事实一定是他和一切都断绝了关系,跑到喀什去了。

[摩莉迦拿起手边的书,把它抱在怀里。

摩莉迦不,这不是真的,我的心不接受。

摩杜罗我怎么说的来着?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可能是真的!所以我啥也不说了。如果他去了喀什,那我就是在撒谎;如果他没去喀什,我依然是在撒谎……这下你满意了吗?

[摩杜罗满腹怨气地离开了,把他的手杖敲得噔噔响。摩莉迦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仿佛陷入了沉思。

摩莉迦不对,你没有去到喀什,你也没有抛下这个世界,所以我才让你离开这个村子……而我也没有让你去担上总督的重担。可当你这么做了,我依然为你献上我最美好的祝福——即便你不能亲自来接受它们。(她看着手中空无一字的书,眼中满是责备)即便我在你的生命中了无痕迹,你却一直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未远离。只要你一直潜心创作,那么我也能认为自己是有意义的——好像我的生命可以有所成就。(她把书放在膝上)如今,你就是这样剥夺了我生命的意义的吗?(她把书扔在椅子上,又是惊惧、又是渴望、又是沮丧地盯着它)也许你能超然于物外,可我不能了。你可曾用我的双眼注视过人生?你可曾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消磨人生的、我都看了些什么、我是谁、我又成了谁?(她起身一把拉开里屋的房门,指着里面的摇篮)你可曾看到这小东西,你可曾认出她?她是摩莉迦,她会一天天长大,而我成了照顾她的妈……她是我糟践自己的产物。没人可以像你一样填满我的整颗心,可是这个空虚的子宫却装满了别人的影子!你可知——我已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得了一个形容词。现在,就连在我自己的眼中,我也不再有名有姓,只是个形容词罢了。(她摔上门,走回椅子边)商人们说在邬阇衍那盛传——盛传你流连于花街柳巷……但你可曾在花柳之间看到这张脸?如今你可能认出我来?我依旧会去到山顶,眺望围绕山尖的云彩,一如昨天。我诵读《时令之环》和《云使》里的诗句,始终如一。我不曾让我感情的子宫一无所出,但你怎能体会一无所有的痛苦?(她坐到地上,胳膊肘放在椅子上,拿起那本书)不,你不能体会。你曾写道,万千美德背后的一点缺憾,正如万丈月光后一点瑕疵,瑕不掩瑜——但是贫穷是难以掩盖的,是没办法藏身于众多德行之后的。它不仅不能藏身,反而还会遮蔽万千的美德——毁灭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她一边说,一边逐渐转为内省)但我都受住了。因为,即便我被摧毁了,你依然在成就自己。因为我看见自己,不是看到我的自我,而是你的。而如今我却听说你要放弃一切、和这个世界断绝关系?你要跟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划清界限?要目空一切?你这是要剥夺我的力量吗?(一道闪电划过,雷声随之传来)又是雨季里的一天,一如以往。雷声滚滚,恰如昨日。雨声叮咚,恍如隔世。伊人如斯,不曾远行。家园如故,不曾坍圮。可惜……

[又是一道闪电,雷声更响了。前门缓缓地开了。迦梨陀娑带着颓然的神情,推开大门,却站在门口没有进来。顺着开门声,摩莉迦朝门口望去,然后猛地站了起来。迦梨陀娑走进房间,摩莉迦木然地盯着他。

迦梨陀娑也许你不认识我了。(摩莉迦还是那样注视着他。迦梨陀娑审视着房间,然后从头到脚打量了摩莉迦一番,之后走到了座椅前)你不认识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不是你过去所熟知的那个人了。我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坐到椅子上,靠着自己的胳膊)老实说,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你为何呆站在那儿?见到我你很吃惊吗?

[摩莉迦关上大门,心绪不定地朝他走去。

摩莉迦吃惊?我不敢相信你是你——还有我,这个看着你的人是我!

迦梨陀娑我能看出来,你也不是过去的你了。一切都变了。应该说,可能只在我看来都变了。

摩莉迦我不敢相信这不是梦……

迦梨陀娑是的,这不是梦,事实是我就在这儿。长途跋涉了那么多天后,我终于来了——筋疲力尽、身心俱疲、一败涂地——我又再一次体会了这里的真切。

摩莉迦你湿透了。我没有干衣服给你换,但是我……

迦梨陀娑不用操心我淋湿了……你知道像这样淋雨也会成为人生的一种奢望吗?我有好多年没有淋雨了,我现在还不想擦干。步行太累人了,有几天我一直在发烧,但是这场雨仿佛带走了我所有的烦恼……

[摩莉迦靠近他。

摩莉迦你很累吗?

迦梨陀娑累坏了。我需要休息,但是这场雨已经舒缓了我的疲惫。

摩莉迦你真的是认不出来了。

[迦梨陀娑看了她一阵,然后起身来到窗前。

迦梨陀娑那谁又能认出你来呢?这间屋子也变了!而我还期望一切如故——都恰如其分地在自己的位置上……但是没有一样是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的。(他环视一周)你改变了一切,改变了每一件东西。

摩莉迦不是我让一切改变的。

[迦梨陀娑看向她,然后开始四处走动。

迦梨陀娑我知道不是你。但是,摩莉迦……(他靠近她)……我没想到这间屋子会看起来这么陌生。每一件物品的位置和摆设都曾经是那么和谐,而如今每一件都看着那么陌生,还有……(他望进她的双眸)……还有你。你也变得陌生了。所以我才说,可能是我的眼光变了。

摩莉迦你累了——坐下吧。我从你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你状态不好。

迦梨陀娑我从一个地方晃到另一个地方,游荡了好多天才到了这儿。我今天来见你的原因,和我去克什米尔时没来见你的原因是一样的。

[一时间两人的视线牢牢地锁在一起。

摩莉迦我刚刚才听摩杜罗先生说过,你离开克什米尔了。

迦梨陀娑是的,因为我对权力和地位的野心已经远离我了。今天,我终于从束缚我多年的枷锁中挣脱出来了。克什米尔的人们以为我归隐了,但我还没有放弃这个世界。我不过是从玛陀罗笈多的面具中解脱了出来,这样我就能重新以迦梨陀娑的面目活着。我一直想重新连接我离开这里时和这里断开的联系。在我走后,我到哪儿都找不到和这里的人和物一样的亲密感。我始终清楚地记得这里每一件东西的轮廓和形状。(他再次环视房间)陶瓶、虎皮、芦苇席、土灯台、墙上的装饰……还有你的双眸。我离开那天在你眼中看到的东西,依然铭刻在我的记忆中,直至今日。我一直告诉自己,无论我何时回来,一切依旧会一如往昔。

[有人敲门。摩莉迦退后,朝门口望去。迦梨陀娑想要朝大门走去,摩莉迦制止了他。

摩莉迦别开门,你继续说。

迦梨陀娑我就去看看是谁。

摩莉迦今天下雨,可能是来躲雨的。你继续说,他自然会走的。

[门口的人走了,醉醺醺地骂了两句:“……老是关着门……哼……老是关着门!”

迦梨陀娑是谁?

摩莉迦我说过了,是躲雨的人。总有人需要躲雨的。

迦梨陀娑但我觉得他的声音好奇怪。

摩莉迦你刚才说到这个地方。

迦梨陀娑我觉得我认识这个声音。就好像和这里其他的事物一样,它也是一个变了形的熟悉玩意儿。

摩莉迦你累了,而且病了。坐下来说吧。

[迦梨陀娑叹着气坐到椅子上。摩莉迦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坐下,双手抱膝。

迦梨陀娑我自我反省过很多次,摩莉迦,每次我的结论都是安毕迦说得对。(他向后舒展自己的双臂,抬眼望向天花板)我为何不想离开这里?一个原因是我对自己不够自信。我不知道在经历过贫穷和侮辱的生活后,我在名望和崇拜的环境中该何去何从。我的脑海中总是有一份烦恼,烦恼这样的环境也许会控制我、改变我人生的轨迹……这份烦恼并不是没有来由的。(他的眼睛转向摩莉迦)我就任克什米尔总督的时候,你一定非常吃惊,对不对?你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可思议的,这是过过穷苦日子的一种天然反应。很有可能,我的这种反应也包含了我想报复那些恣意侮辱我、拿我当笑柄的人的渴望吧。(他突然起身,咬着嘴唇走到窗边)但我也知道我不会开心的。我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不是因为我周围的环境,而是我自己的问题。如果我能改变自己,我就能高兴起来,可惜我错了。我既没有改变,也没有得到快乐。我获得了权力和威严,我接受了无数的赞誉,我的作品的抄本传遍了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但我依然得不到快乐。也许对别人来说,那种环境和那种生活方式是很自然的,但于我不是。我活动的领域,和一个廷臣的活动领域是截然不同的。我一再感到,一旦受了权力和优渥生活的引诱,我在这个领域是非常扎眼的,而且我也远离了我应该待的区域。每当我注视着一望无际的天边时,我已远离属于自己的领域的想法总会刺痛我。我只好安慰自己,有一天——如果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能掌控自己周围的环境,我可以平衡在两个领域里的活动,但我始终被我周遭的环境所塑造、所驱使。我一直期盼的明天始终没有到来,而我不断地崩溃、瓦解,直至溃不成军。然后,有一天……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崩溃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和那片广大的区域有任何联系的人了。(他暂时陷入了沉默,之后复又来回走动)我去克什米尔的时候并不想路过这里,可那时我感到这个地方、这片群山和村落是对我无声的拷问。最终,我禁不住诱惑来了,可我并没有在这儿感到多少愉悦。我厌恶我自己,我也同样厌恶那些把我的到来当成节日来欢庆的人们。那是第一次我在情感和理智上都渴望得到解放,可惜当时是不可能实现的。我那天没来见你,是因为我害怕你的眼睛会让我本就不安的心灵更加不安。我希望自己能够从这种境况中得到救赎,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我当然清楚我没来见你会对你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其他人又会怎么说你的闲话,可即便是这样,我也相信你不会对此有任何负面的情绪。我期望,也许有一天,我可以把这一切向你倾诉,向你袒露我内心的矛盾,于是我离开了……我没有意识到这种矛盾并不限于一个人,变化也不只朝着一个方向,所以我深感今天的到访是毫无意义的。(他回到窗前)人们以为我在那种环境里、过着那种生活时创作了大量作品,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生活在那儿时什么也没写。我写下的东西,都是我在这里的生活的积淀。这片喜马拉雅的群山正是《鸠摩罗出世》的背景,那苦行的女神乌玛正是你。《云使》里被囚禁的半神的愤怒正是我的愤怒,而他那饱受离别之苦的妻子正是你——我想象自己被困在这里的一座山顶上,想象你正住在城里。在我的剧本《沙恭达罗》里,你就是那个化身沙恭达罗站在我面前的人。每当我提笔写作,我总是在回味你和我的过去,一遍又一遍。而每当我试着脱离过去时,我的作品就无法迸发生机。我的叙事诗《罗怙世系》里悲拗的阿迦,正是对我自己悲痛的写照,还有……(摩莉迦把脸埋在手里。迦梨陀娑突然停下话锋,盯着她瞧)我原本希望你能读到它们,但是像那样断了联系……(摩莉迦把脸从手中抬起来,不同意地直摇头)

摩莉迦联系从未间断过。

[她拿出布包里的书稿,把它们放在迦梨陀娑的手中。迦梨陀娑翻阅这些书稿。

迦梨陀娑是《云使》!你怎么会有《云使》的抄本?

摩莉迦我有你所有的作品。几个月前我刚弄到了《罗怙世系》和《沙恭达罗》的抄本。

迦梨陀娑你有我所有的作品?可它们是怎么流到这儿来的?是……?

摩莉迦邬阇衍那的商人们有时也会取道经过这里。

迦梨陀娑所以你是从他们手上弄到抄本的?

摩莉迦我专门请求他们为我弄到这些抄本,每一本要花上一到两年才能到我手上。

迦梨陀娑你付给他们的钱从哪儿来?

摩莉迦一本抄本要花一到两年,我有许多时间来攒钱。

[迦梨陀娑坐到椅子上,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迦梨陀娑那曾经啃噬我多年的贫瘠,今日看来更甚了,摩莉迦!早几年我就该回到这里来了,让自己在雨中淋个透湿,然后提笔写作——把我写不出来的都写出来,还有我心中像雨季里的乌云一样聚集起来……(他长叹一口气,拿起椅子上的书,开始翻看它)……却无法像雨点般倾吐的情感。因为它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找不到合适的风向……这又是哪首诗?上面一片空白!

摩莉迦这些树皮纸是我亲手制的,然后把它们装订在了一起。我想等你从都城回来的那天,我就把这本书当做礼物献给你。我会说:“在这些书页上谱写你最伟大的诗篇吧。”但是,就算你到了这里,你也不来看我,这份礼物也就一直放在这儿。如今这些书页都开始散落了,我也说不出它们是为你写作而准备的了。

[迦梨陀娑继续翻着书。

迦梨陀娑你亲手制了这些纸,好让我在上面写诗!(他翻动书页,停在了封皮的一点上)好几页上都有水滴的痕迹,不过它们一定不是雨滴,是你用你的双眼在这空白的书页上写下了无数的诗篇。不光是用你的双眼——有些地方的书页沾着汗渍,有些书页留下了花瓣的颜色。你用指甲剥开层层树皮,你用牙齿将它们撕开。除此以外,夏日的阳光、冬日的落叶、屋里的潮气也使它们褪色发黄……这些书页哪里是空白的呢,摩莉迦?上面已经写就了壮丽的诗篇——一首由无数章节组成的诗篇。(他合上封皮)这上面哪还用写上新诗?(他起身走到窗前。他朝窗外看了一会儿,又转身朝摩莉迦走去)但是我们还能继续活着,我们可以从这里重新开始。

[从里屋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摩莉迦赶紧站起来走进去,脸上带着焦虑和不安。迦梨陀娑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过去,似乎是惊呆了。

迦梨陀娑摩莉迦!(摩莉迦站住脚,望着他)是谁在哭?

摩莉迦是我的礼物——此时此刻我的礼物。

[她进去了。迦梨陀娑跟着走到房间中间,然后定在了

那里。

迦梨陀娑你的礼物?

[有人敲门,然后大门被踢开了。维罗摩出现在门口,对着门骂骂咧咧。他的衣服上满是泥污。他走进来,有点摇摇晃晃。

维罗摩一个雨天,维罗摩大兄弟,你滑了一跤摔倒了,还摔进了一条水沟……我经常跟你说,不要爬太高,可你维罗摩大兄弟什么时候听过?他先前来的时候,门是关着的,于是他走了、滑倒了、摔跤了。他又回来,门还是关着的。或许他又要走了?今天一天可真是……(他看到迦梨陀娑,中途停下了话锋。他像检查精密物件一样仔细打量迦梨陀娑)瞧瞧我这俩眼出了什么问题?有时候陌生人看着挺眼熟,有时候熟人看着却不认识了……嗯,这是个大熟人,可我叫不出名字来。我认识这身形,可是内里很陌生……嗨,大兄弟,你认识我吗?

[摩莉迦从里屋出来,刚一看见维罗摩,就愣在了里屋门口。

迦梨陀娑你的样子变了很多,可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维罗摩我认得这声音,还是这些话。(他试图把视线聚焦到迦梨陀娑脸上,想要看个真切。然后他爆出一阵笑声)哎呀,是你——你啊?……这些我摔跤受伤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我一直想好好看看你,想了可久了。来……(他朝迦梨陀娑张开双臂,但是后者躲开了)你不抱抱我吗?是因为我身上脏了,还是你只是讨厌我?可惜你我之间的联系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断开。你肯定会说,我们彼此是很相近的,你说是不是?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让咱们的关系疏远过。老实说,我觉得我们现在更相近。(他转向摩莉迦)怎么了,摩莉迦,我说的不对么?……你干嘛傻愣愣地站在那儿?我维罗摩已经不是这个家里的不速之客了,现在他可是有权进来的人了。不是吗?现在他可以欢迎迦梨陀娑,在这个家里盛情款待他了。不是吗?(他又转向迦梨陀娑)你也许要说世事多么巧合——我们过去在这所房子里见面,如今我们又在这相见了。可是相信我,这可不是什么巧合。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们都会在这见面。(他又一次转向摩莉迦)你怎么还不来款待我们的客人迦梨陀娑吗?这么多年你家里都没来过客人,你不该好好接待他吗?你可知道——知道迦梨陀娑有多喜欢咱们这儿的小鹿吗……?(他回头朝向迦梨陀娑)这个家里也有一头小鹿……你见过摩莉迦的小丫头了吗?她的眼睛一点不比小鹿逊色。你猜阿什塔瓦怎么说?他说……

[摩莉迦赶紧上前。

摩莉迦维罗摩先生!

[维罗摩笑了。

维罗摩你是不想迦梨陀娑知道阿什塔瓦说了什么!可我是不相信他的话的,所以我才要说出来,或许迦梨陀娑能来瞧瞧,看看阿什塔瓦说得对不对。那小丫头是长得像维罗摩呢,还是……?(摩莉迦把脸埋在手里,冲到椅子上坐下来。维罗摩走近迦梨陀娑)来吧——你要瞧瞧吗?

迦梨陀娑从这滚出去,维罗摩!

维罗摩滚出去?(他大笑)从这个家,还是从这个省?我听说总督的本事可大了,当主子的都有老大的权力和好处了。

迦梨陀娑我告诉你,你马上离开。

维罗摩就因为你回来了?……就因为你多年前离开的地方今天又归你所有了?……还是因为你的权力是永久性的?(他仰天长笑)你说的好像除你之外生活都是静止的,是不变的,只有你是存在着的——其他人都不存在。但是时间可没那么硬心肠,它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时间不会因为你上香和供果不会显灵,就在这间房子的门坎处停下来。它也给别人机会!它是有所作为的……你讨厌时间的作为吗?是因为你没有在想看到自己的地方看到自己吗?(维罗摩打量了迦梨陀娑好几次,然后又笑了起来)你想要我立马滚蛋,那我就走好了。我不是因为你命令我离开,仅仅是因为你今天是客人,而客人的愿望都应该得到尊重。(他走向大门口,却在门前停下,回头看着摩莉迦)好好干,摩莉迦,不要亏待了咱们的客人。我们可不知道这位多年不来的客人,是不是还会再度来访。

[他耐人寻味地瞥了摩莉迦和迦梨陀娑一眼,然后离开了。摩莉迦抬起头,望着迦梨陀娑。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摩莉迦你在想什么?

[迦梨陀娑走到窗前。

迦梨陀娑我在想,那个雨季一日也跟今天一样。乌云也像这样聚集在山谷中,黑压压地遮天蔽日。我在山谷里看见了一只受伤的小鹿,把它带到了这里,而你照顾了它。

[摩莉迦起身到他旁边。

摩莉迦你也在想别的事情!

迦梨陀娑我在想,山脚下的低地还是那样一马平川,通往山顶的小路还是那样蜿蜿蜒蜒。风中依然带着湿气,四周的声响还是和过去一样。

摩莉迦还有呢?

迦梨陀娑还有我内心的冲动也和过去一样,那颗因为情感而汹涌澎湃的心还是一样的。但是……(摩莉迦静静地看着他。迦梨陀娑从窗前来到椅子边,拿起那本空白的书)……但是,那个时候,这本无字的史诗还没有写成。

摩莉迦你说你想要重新开始。

[迦梨陀娑叹了口气。

迦梨陀娑我是说过想要重新开始。也许这是欲望和时间的较量,但我发现时间更强大,因为……

摩莉迦因为什么?

[从里屋再次传来婴儿的哭声。摩莉迦急忙跑进里屋。迦梨陀娑把书放在椅子上,像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一

般说起来,实际是说给自己听的。

迦梨陀娑因为时间不等人。

[一道闪电划过,伴着隆隆的雷声。迦梨陀娑又一次环视了一圈,然后走到窗前。开始下雨了。他回到座椅边,拿起无字书看了一眼,又把它放下了。他瞥了一眼里屋,然后走到大门口。他在门口站了一会,仿佛是在思考。之后他便离开了,关上了他身后的门。雷声和雨声更响了。过了一会,摩莉迦从里屋出来,怀里抱着她的孩子。她没有见着迦梨陀娑,于是跑到了窗前。

摩莉迦迦梨陀娑!(她抱着孩子从窗边跑到大门口,一把拉开前门)迦梨陀娑!

[她刚想要跨过门坎,却因为看到怀里抱着的孩子,硬生生停住了脚。她的精神似乎崩溃了,她坐在了座椅上。她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一边亲吻它一边开始啜泣。闪电不停地劈下来,雷声亦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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