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卉
(武汉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论温、韦词的起结之法
江 卉
(武汉大学 文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温庭筠和韦庄作为花间词的代表,起结句既有共性又各有特色,可分为写人、绘景、叙事、抒情、议论五大类。统计分析结果显示,温韦词运用最多的起结方式都一样,分别是绘景起、叙事结。景起事结,说明二人同属“花间”一派是有据可循的;仔细对比则二人词的起结方式又各有不同,温词侧重绘景和叙事,风格华丽含蓄,韦词侧重叙事和抒情,风格明朗直接。
温韦;起结句;词;唐五代文学
作词,谋篇布局最为重要,尤其是起句、过片和结句。唐圭璋先生在《论词之作法》中亦提到:“词集句以成节,集节以成片。有单片无换头者,有两片、三片、四片者,而以两片为最普遍。大抵每一韵,即是一节。节与节之间,最要脉络分明,层次井然。无论小令、长调,莫不皆然。特长调更须前后调度,布置周密。”而不同形式词的要求也不一样:“小令宜含蓄,令人得言外之意为佳。长调则尤重布局,首尾换头,皆须匀称。”唐先生针对词的这三处结构所采用的不同方式做了一个归纳:作词的起法有七种,即以写景起为主,兼有写物态起、写容貌起、抒情起、问语起、叙事直起、闻声起;而结法则有情语结、景语结、声音结、问语结这四种。唐先生还举唐宋词中的数例,说明不同的起结方式对整首词产生的作用:“惟以问语起,更表出内心之沉痛。”唐先生系统地谈论词的作法,发人深省。
以《花间集校》中温庭筠、韦庄两家共114首词作(其中温庭筠66首,韦庄48首)为底本,在唐先生论述起、结句理论的基础上,将温、韦词的起法归纳为写人、绘景、叙事、抒情四大类,结法归为写人、绘景、叙事、抒情、议论五大类。温、韦二人作为花间词的代表,已有许多学者对其词风作过研究,本文试从词的起、结句方式使用上进一步分析温、韦词风的特色,以及起、结句方式在词中产生的作用。
起句是一首词给读者的第一印象,关系到能否引起读者继续阅读的兴趣,也是整首词的突破口。宋人沈义父《乐府指迷》云:“大抵起句便见所咏之意,不可泛入闲事,方入主意。咏物尤不可泛。”可见起句应立意,不能泛泛而谈。词的篇幅较小,可谓是字字珠玑,赘述过多则浪费开头的宝贵地位。清人沈祥龙《论词随笔》曰:“诗重发端,惟词亦然,长调尤重。有单起之调,贵突兀笼罩,如东坡‘大江东去’是。有对起之调,贵从容整炼,如少游‘山抹微云,天黏衰草’是。”由此可见,表达不同的情感所采用的起句方式是有讲究的。温、韦词的起句方式可分为写人、绘景、叙事、抒情四大类。
(一)起句方式统计
沈雄《柳塘词话》称:“起句言景者多,言情者少,叙事者更少,大约质实则苦生涩,清空则流宽易。”即“言景”>“言情”>“叙事”的起句方式数量关系,这与笔者统计温、韦二人之词的起句方式的结果不尽一致。统计结果见表1。
表1:温、韦词起句方式统计
总的来看,温、韦词在起句方式上均以绘景为最多,合计52句、占总体词作的46%,多写景、擅绘景是温、韦词起句的一大特色,温词比韦词多。其次是叙事,合计26句、约占总数的23%,韦词略多于温词。再次是写人,合计22句、占总数的19%,温词多于韦词。最后是抒情,合计14句、占总数的12%,韦词多于温词。二人词作合计的起句方式数量关系为“绘景”>“叙事”>“写人”>“抒情”。
具体而言,温词的起句主要运用绘景和写人两个方式,共占总数77%。温词绘景起句占总数50%,可谓是起句中的“半壁江山”,自然描写是绘景中的主要方式,占64%,其他三种方式较平均,数量关系为“自然”>“人文”>“动物”>“声音”。写人起句占总数27%,基调定于闺阁之中,多写女子,体现温词的柔婉。外貌描写是写人中的主要方式,占83%,数量关系为“外貌”>“动作”>“人物关系”。叙事起句占总数17%,温词纪实性弱,故开篇叙事少。抒情起句最少,只占总数6%,且直抒胸臆只1句,可见温词在起句时不喜直抒情感,而是从其他描写渐入。温词起句方式的数量关系为“绘景”>“写人”>“叙事”>“抒情”。
韦词则主要运用绘景和叙事两个方式,共占总数71%。绘景起句占总数40%,相对于温词少10%,自然描写亦是绘景中的主要方式,占53%,数量关系为“自然”>“人文”=“声音”>“动物”,与温词略有不同。叙事起句占总数31%,这是韦词多纪实的风格体现,事件描写占60%,时空描写占叙事的40%,与温词不同。抒情起句占总数21%,韦词多记事,起句抒情亦是常态,较为真实和直接,情景交融和直抒胸臆各占50%,比温词多。写人起句最少,只占总数8%,并且只运用外貌描写和声音描写两类。韦词起句方式的数量关系为“绘景”>“叙事”>“抒情”>“写人”。
(二)绘景起
词在起句上有自己的特色,唐圭璋先生云:“词中起法,不一而足。然以写景起为多。”这在温、韦词中得到印证。以景语起,既有比兴之意,亦可造景烘托下文。绘景又可分为自然景物描写、人文景物描写、动物描写、声音描写四小类。
绘景起句方式中最多的是描写自然景物。如:
杏花含露团香雪。
(温庭筠《菩萨蛮》)
一点露珠凝冷。
(温庭筠《荷叶杯》)
洛阳城里春光好。
(韦庄《菩萨蛮》)
芳草灞陵春岸。
(韦庄《上行杯》)
在对自然景物的描绘上,温、韦差异较大。温庭筠起句所绘之景偏柔婉,常从微观处选取角度,如“杏花”“露珠”。温词从细小之处写起,再扩大到整个场面描写,就像镜头从此处拉远到整个场景,取景范围由小到大,画面结构逐渐丰富。而韦庄所描之景,重疏空,多从宏观处写景,如“城里”“灞陵”。韦词从大环境写起,再聚焦到某一点,就像镜头从整个场景推进到某一处,层层深入到细节,突出这一描写之物。
其次是描写人文景物,主要是以闺阁物什为描写对象。如:
玉炉香。
(温庭筠《更漏子》)
金聚毿毿碧瓦沟。
(温庭筠《杨柳枝》)
烛烬香残帘半卷。
(韦庄《诉衷情》)
白马玉鞭金辔。
(韦庄《上行杯》)
“花间”一派多写闺阁情怀,温、韦亦然。古人喜熏香,女子尤甚,故房中一般都有焚香,温、韦词中也常提到。其他的人文景观中,温词写华丽的房屋,而韦词则是写马匹的装饰。
动物描写则主要描写鸟类。温庭筠主要是写燕和雁,如“海燕欲飞调羽”(《定西番》),“碛南沙上惊雁起”(《番女怨》),而韦庄则写翡翠鸟:“金翡翠”(《归国遥》)。动物声音描写,温、韦二人都写莺啼,如:“莺语”(温庭筠《诉衷情》),“绿树藏莺莺正啼”(温庭筠《浣溪沙》)“绿槐荫里黄莺语”(韦庄《应天长》),“莺啼残月”(韦庄《清平乐》)。
(三)叙事起
叙事起,即以事情作为开头的起句,包括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和事件本身。词以抒情为主,情因事生,故而词亦常以事起。
温、韦起句直写事件的,如:
汉使昔年离別。
(温庭筠《定西番》)
楚女欲归南浦。
(温庭筠《荷叶杯》)
劝君今夜须沉醉。
(韦庄《菩萨蛮》)
记得那年花下。
(韦庄《荷叶杯》)
温、韦叙事较杂,有写离別、回忆往昔,有写自己、写他人。记事开头,有开门见山之意;忆事开头,则引发下文昔、今两层时间上的交叉。韦词起句叙事较温词更多且事件偏杂。
以时间、空间作为起句的,如:
上阳春晚。
(温庭筠《清平乐》)
昨夜夜半。
(韦庄《女冠子》)
馆娃宫外邺城西。
(温庭筠《杨柳枝》)
何处。
(韦庄《河传》)
用时间和地点作开头,点出词作内容发生的时空,给读者一个明确的范围。温词起句写时间的只有一句,写时间段,而韦词用时间起句较多,或写时间段,或写具体时间。温词用空间作起句较多,有自然之处也有人文之处,而韦词的空间起句只有一句且是问语。可见温词对事情发生的地点有更多的感触,而韦词对事情发生的时间多有寄怀。
(四)写人起
温、韦词起句描写人物,基本都是对女子的描写,又可细分为外貌描写、动作描写、声音描写和人物关系描写。从女子写起,就将词的基调定在闺阁之中,或写相思,或写闺怨。这种作法体现温、韦二人的“花间”风格,即香艳缠绵。
人物的外貌描写,主要是从女子的神态、妆容、饰物写起。如:
蕊黄无限当山额。
(温庭筠《菩萨蛮》)
罗带惹香。
(温庭筠《酒泉子》)
鬓堕低梳髻。
(温庭筠《南歌子》)
转盼如波眼。
(温庭筠《南歌子》)
髻鬟狼藉黛眉长。
(韦庄《江城子》)
云髻坠。
(韦庄《思帝乡》)
金似衣裳玉似身。
(韦庄《天仙子》)
同样对女子的外貌进行刻画,温、韦二人又有不同。妆容方面,温词是对女子的整个妆容描写,而韦词只点发髻和眉毛两处;发髻方面,温词是从鬓堕、髻低梳来讲,而韦词则只是对发髻的形狀进行描写;服饰方面,温词是从嗅觉来写,而韦词则用金、玉来比喻服饰和女子;另外,温庭筠还从女子的神态方面进行描写,而韦庄没有。
起句写人物动作,只在温词中有,韦词中没有。如:
河上望丛祠。
(温庭筠《河渎神》)
凭绣槛。
(温庭筠《遐芳怨》)
“凭栏”不仅是一个动作,更重要的是这个在后来的词中成为“经典动作”背后所包含的意义,即“凭栏”→“眺望”→“思念”这样一种情思范式。起句造境即暗示整首词的“思念”主旨,无论是思乡还是思人。
起句写人声,只韦庄词中有:“人汹汹”(《喜迁莺》)。而描写人物关系起句的,只在温庭筠词中:“同伴”(《河传》)。
(五)抒情起
诗言志,词缘情。在唐五代时期,文人对词这种文体的定位是用于抒发个人情感。起句抒情奠定基调,并将情感贯彻词中。温、韦词中起句所抒发的情感都是愁、恨、怅然若失、相忆、相思、无言这种悲伤、无奈之情,这也是闺怨词所表达的主要情感。抒情起又可分为情景交融和直抒胸臆两小类。
温、韦词以情景交融起句的,如:
秋风凄切伤离。
(温庭筠《玉蝴蝶》)
玉楼明月长相忆。
(温庭筠《菩萨蛮》)
欲別无言倚画屏。
(韦庄《望远行》)
红楼別夜堪惆怅。
(韦庄《菩萨蛮》)
赋情于景,以景观情。温词写景抒情,多写自然景物,如“秋风”“明月”;而韦词多写人文景观,如“画屏”“红楼”。
温、韦词直抒胸臆起句的,如:
千万恨。
(温庭筠《梦江南》)
夜夜相思更漏残。
(韦庄《浣溪沙》)
怅望前回梦里期。
(韦庄《天仙子》)
温词起句直抒胸臆少,而韦词起句抒情较多,整首词围绕着这样的一种情愫开展,可谓是一气呵成、连绵不绝。
另外,起句还有“议论”的方式,纵观温、韦词中,无用此方式起句,故不论述。
结句作为“豹尾”,不仅要十分有力,而且要耐人寻味、余韵流淌。一首词的成败往往就在结句这一笔。张炎《词源》曰:“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数句,一字一句闲不得。末句最当留意,有余不尽之意,始佳”,“一段意思,全在结句,斯为绝妙”。沈祥龙《论词随笔》亦云:“词起结最难,而结尤难于起。结有数法,或拍合,或宕开,或醒明本旨,或转出別意,或就眼前指点,或于题外借形,不外白石诗说所云‘辞意俱尽,辞尽意不尽,意尽辞不尽’三者而已。”沈雄《柳塘词话》称:“后结如众流归海,要收得尽,又似尽而不尽者。”可见要将结句写好是不易的,应当留余味,言尽意外,让读者仔细品读,来回揣测。温、韦词的结句方式可分为写人、绘景、叙事、抒情、议理五大类。
(一)结句方式统计
唐圭璋先生云:“唐、五代词中,温飞卿多用景语结,韦端己多用情语结。”温、韦二人运用最多的结句方式均为叙事,次多的方式则与唐先生所言不谋而合。统计结果见表2。
表2:温、韦词结句方式统计
总体看来,温、韦词运用最多的结句方式都是叙事,合计38句,占总体词作的34%,结尾落在事中有情的叙事上,表达内容更加丰富,温词比韦词多。其次是抒情,合计31句,占总数的27%,韦词比温词多。再次是绘景,绘景合计22句,占总数的19%,温词比韦词多。第四是写人,合计21句,占总数的18%,韦词比温词多。最少的是议论,合计2句,占总数的2%,只在韦词中运用。二人词作合计的结句方式数量关系为“叙事”>“抒情”>“绘景”>“写人”>“议论”。
具体来说,温词的结句主要是叙事和绘景作结,两类共占结句总数62%。叙事作结占总数32%,事件描写最主要,占90%。绘景作结占总数30%,可知温词喜含蓄,自然描写最为主要,占55%,数量关系为“自然”>“声音”>“动物”>“人文”。抒情作结占总数23%,温词虽喜含蓄,但是结句抒情亦是一个重要方式。写人作结占总数15%,只运用外貌描写和动作描写这两类方式。温词中没有以议论作结的作品。温词结句方式数量关系为“叙事”>“绘景”>“抒情”>“写人”>“议论”。
韦词的结句则主要是叙事和抒情作结,两类共占结句总数的69%。叙事作结占总数的36%,比温词多4%,事件描写亦是主要方式,占94%。抒情作结占总数33%,比温词多10%,韦词多在结句表达朴实自然的情感,直抒胸臆占抒情类的88%。写人作结占总数23%,比温词多7%,闺阁情怀亦是韦词的特色之一,韦词亦只运用外貌描写和动作描写这两类方式。以议论、绘景结句最少,各占总数4%,且绘景中只运用自然描写和声音描写两类。温词没有运用议论作结,韦词绘景作结比温词少26%。韦词结句方式数量关系为“叙事”>“抒情”>“写人”>“绘景”=“议论”。
(二)叙事结
叙事作结,将词中所发生之事进行总结并抒发感情,如离別之情、思念之情等等。叙事作结,需要将事、情融会贯通才可。温、韦词中以叙事作结句的方式使用的最多,这是二人避免直接抒情太过露骨、写景又太过单一的综合,也是其结句多样化的体现。与起句相对应的,叙事作结句可分事件本身和事件时空描写两小类。
以事件作为结句的,如:
玉关音信稀。
(温庭筠《菩萨蛮》)
燕归君不归。
(温庭筠《菩萨蛮》)
几时携手入长安。
(韦庄《浣溪沙》)
相见更无因。
(韦庄《荷叶杯》)
有的事件是顺着前边的铺垫作一个结尾,有的事件则是另起一端、阐发与主旨相关或相背的意思。但温、韦二人所写之事,都是烘托女子思念感伤之情,无论是离別时的依依不舍,还是异地时音信越来越少,都是爱情缠绵的一种表现。
以时间、空间作结句的。如:
百花时。
(温庭筠《南歌子》)
琐窗中。
(温庭筠《定西番》)
门临春水桥边。
(韦庄《清平乐》)
时空的定格,将画面留在一条线或一个面上,让情感渗透到了时空之中,耐人寻味。温词的空间定格描写的是闺阁,韦词则是描写自然之地,这是二人不同之处。
(三)抒情结
词以情语作结,直接点题、有一种水到渠成之感,更有一种柔情似水的婉约。张炎《词源》曰:“簸弄风月,陶写性情,词婉于诗。”词与诗在风格上最大的不同是词在情感表达方面更加柔婉。温词抒情结句少,韦词抒情结句的较多,可见温词隐、韦词显。与起句相呼应,抒情作结句可分为情景交融和直抒胸臆两个小类。
以情景交融作结的,如:
卷帘愁对珠阁。
(温庭筠《河渎神》)
驻马西望销魂。
(韦庄《清平乐》)
在这样一个境中结束抒情,淡淡的情怀融入景中,好似随景留在那一般。借助景物来抒发情感,组成一幅境,感情路线走的是细水长流之式。
以直抒胸臆作结的,如:
何事行人最断肠。
(温庭筠《杨柳枝》)
回首挥泪千行。
(温庭筠《清平乐》)
忆君君不知。
(韦庄《菩萨蛮》)
此前所写的不过是为最后有力的呐喊、为这一情怀的释放作铺垫。抒情作结,整首词的情感高潮就在结尾之处。将感情推上了高峰之后,让读者久久不能释怀,回荡无穷。温、韦词所抒发的情感亦是以女子作主角的相思之苦、异地恋之愁,这也是花间词表达的主要情感。韦词虽然更侧重抒情,但他所表达的是女子内敛、压抑的情感。
(四)绘景结
以景语作结,则是将此前词中所抒的情感起伏都归于平淡,归于宁静。宋人沈义父《乐府指迷》云:“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尾最好。”唐圭璋先生也称:“景语含蓄,较情语尤有意味。”可见含蓄的景语,比情语能表达更多未能说明的情绪。与起句一样,景语作结可分为自然景物、人文景观、动物描写和声音描写四小类。
以自然景物作结句的,如:
月明花满枝。
(温庭筠《菩萨蛮》)
百花芳草佳节。
(温庭筠《河渎神》)
宫殿欲黄昏。
(韦庄《小重山》)
温词在前面将情绪渲染到頂峰,而在结尾之处则使波动的感情归于自然画卷中的平静中,就如一首曲子,缓缓起调,渐入其境,中间高潮跌宕,淡然结束。韦词以自然景物作结的只有一句,如一幅泼墨画一样,将画面定格在夕阳之中。
以人文景物作结,如:
锦衾知晓寒。
(温庭筠《菩萨蛮》)
晓屏山断续。
(温庭筠《归国遥》)
温词写人文景物,仍是以女子闺阁物什描写为主:黎明来临之前的黑暗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词人敏锐的捕捉到这一刻,女子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在屋里亦能感受到寒气逼人,猶如她此时的心情;词人将最后一个镜头投射在屏风上起伏的山丘,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可闺阁里的氛围已经不同——梦醒后的落寞和孤寂已经在四周环绕。可以看出,温庭筠擅长从细微末节之处来暗衬女子细腻的情感,这也印证温词含蓄的风格。
以动物描写作结,如:
燕双双。
(温庭筠《酒泉子》)
雁南飞。
(温庭筠《酒泉子》)
古人的交通不是很方便,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是他们托书信的媒介。温词结句写动物主要是“燕”“雁”:一个飞往思念之处,寄相思之情;一个出双入对,衬形单影只之态。
另有以声音描写作结句的,如:
画楼残点声。
(温庭筠《菩萨蛮》)
空阶滴到明。
(温庭筠《更漏子》)
小窗风触鸣琴。
(韦庄《清平乐》)
同样是以声音作结,温词主要是以点点的声音来体现惆怅、无法入眠之情:更漏声响滴答,在夜里显得清晰而又让人无法入睡;落雨的声音亦是落寞的,在深夜中撩拨词人的心弦。韦词则是宕开了这一夜半的愁绪,是风触琴发出的幽兰之音。
(五)写人结
与起句相对应,温、韦词对以人物描写作结基本都是对女性的描写。有的是对开头的回应,有的则是顺着描写落到此处,将画面停留在女子身上,体现出温、韦二人属“花间”一脉的闺阁情怀。写人作结可分为描写人物外貌、动作两个小类。
温、韦写人作结,多写女子的妆容、服饰、动作。如:
双双金鹧鸪。
(温庭筠《菩萨蛮》)
深闭朱门伴舞腰。
(温庭筠《杨柳枝》)
玉容憔悴惹微红。
(韦庄《浣溪沙》)
远山眉黛绿。
(韦庄《谒金门》)
结句写好,往往有画龙点睛之妙。温词结句“双双”一词点明之前的描写中女子为何会有懒洋洋的情绪:因为孤身一人,没有悦己之人可以来欣赏自己的美。服饰上的成双鹧鸪映衬女子的孤单心情。而韦词写人,与温词仔细刻画不同,描写偏朦胧,美人之姿影影绰绰。
温、韦以人物动作描写作结句的,如:
无聊独倚门。
(温庭筠《菩萨蛮》)
半拂栏干半入楼。
(温庭筠《杨柳枝》)
却入旧香闺。
(韦庄《望远行》)
结句停留在人物动作上,或有持续之意、或有停驻之意,可静可动。温词写到最后,女子“倚门”的百无聊赖之情,孤独的情绪尽显。韦词写女子与男子別后又回到自己的闺阁之中,不禁去揣摩女子心理:屋里留下的是两个人甜蜜的回忆,別后不知何时能回,睹物思人添感伤。
(六)议论结
以人生哲理作结,既能表达词人的感悟,又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如:
人生能几何。
(韦庄《菩萨蛮》)
长道人生能几何。
(韦庄《天仙子》)
这两句结句是韦庄将对人生长度的思考的发问,包含一种沉重的情感,是曹操“人生几何”经典人生感叹的传承。值得注意的是,韦庄以“议论”作结扩展了词的结句方式。
据温、韦词9大类的起、结句方式,可排列组合出二人词的20种起结方式。但实际上,温、韦词中一共只用17种起结方式,并且二人分别只用其中13种起结方式,即人起人结、人起事结、人起景结、人起情结、事起人结、事起事结、事起景结、事起情结、事起议结、景起人结、景起事结、景起景结、景起情结、情起人结、情起事结、情起景结、情起情结。
(一)起结方式统计
温、韦词运用最多的起句方式是绘景、结句方式是叙事,二人运用最多的起结方式亦是景起事结,但数量要少。温、韦二人运用起结方式的数量总和在1~20之间,根据数量可分四层,运用1~4次的为低频层,5~9次的为中频层,10~14次的为中高频层,15~20次的为高频层。统计结果见表3。
表3:温庭筠、韦庄起结句方式统计
总体而言,合计二人使用最多的起结方式是景起事结,共19次,属于高频方式。中高频层共4项方式,合计43次,其中景起人结12次,景起景结11次,景起情结和事起情结各10次。中频方式共6项方式,合计33次,其中人起事结9次,事起事结和情起情结各6次,人起情结、人起景结和事起景结各5次,人起景结和事起景结只有温词使用。低频层共有6项方式,合计16次,温词单用2项,人起人结3次,情起事结1次;韦词单用4项,情起事结4次,情起人结和事起人结各3次,事起议结2次。温、韦二人合计起结方式数量关系为“景起事结”>“景起人结”>“景起景结”>“景起情结”=“事起情结”>“人起事结”>“事起事结”=“情起情结”>“人起情结”=“人起景结”=“事起景结”>“情起事结”>“人起人结”=“情起人结”=“事起人结”>“事起议结”>“情起景结”。
具体看来,温词主要运用景起事结、景起景结、人起事结和景起人结这四种起结方式,共占总数53%,可见温词多通过外在的物象来寄托个人情感。景起事结占总数17%,景起景结占总数14%,尽显温词含蓄之笔,亦体现其对景物描写的掌握。人起事结和景起人结各占总数11%。温词没有运用事起人结、事起议结、情起人结和情起事结这四种起结方式,起结方式数量关系为“景起事结”>“景起景结”>“景起人结”=“人起事结”>“景起情结”>“人起景结”>“事起景结”>“事起事结”=“人起人结”=“人起情结”=“事起情结”=“情起情结”>“情起景结”。
韦词则主要运用景起事结、事起情结和景起人结这三种起结方式,共占总数42%。这与韦词写作多记真实事情、擅赋真情的写作特色分不开。景起事结占总数17%,事起情结占总数15%,景起人结占总数10%。韦词没有运用人起人结、人起景结、事起景结和情起景结这四种起结方式,与合计的、温词的起结方式数量关系不同,韦词的是“景起事结”>“事起情结”>“景起人结”>“景起情结”=“情起事结”>“事起事结”=“事起人结”=“情起人结”=“情起情结”>“人起事结”=“人起情结”=“事起议结”=“景起景结”。
巧合的是,温、韦词有四个方式运用排名相同,即景起事结、景起人结、景起情结、人起情结分别排第一、第三、第四、第七。
(二)高频层
属于高频层的方式只有景起事结,体现温、韦词从景物泛写落到具体事件的写作特色。根据起、结句的感情表露程度,可从明示型和暗示型两类来分析。
明示型词作在起句描写景物时即带明显情感色彩来烘托主旨,结句深化情感主旨。如:
星斗稀/旧欢如梦中
(温庭筠《更漏子》)
烛烬香残帘半卷/负春情
(韦庄《诉衷情》)
一般写夜空的时候,繁星满天表示愉快的情感,星稀则多表达忧伤的情感。温词起句就是写星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奠定忧伤的基调,“倚栏望,还似去年惆怅”加强情感脉络发展,结句写女子回忆前程往事的欢乐情景,迂回表达回忆越快乐就越显现实的悲凉的情感。韦词起句描写“烛”“香”“帘”三个房中物件的状态分别是“尽”“残”“半卷”,单看起句,不难发现作者营造了一个带有惆怅意味、典型闺怨情怀的夜晚。结句写美好的“春情”,不仅是大好的春光被负,更是女子的一片真情被辜负。
暗示型词作则在起句时未投射情感或投射另一种情感,结句时才点明主旨情感,情感上有转折。如:
柳丝长/梦长君不知
(温庭筠《更漏子》)
莺语/梦中归
(温庭筠《诉衷情》)
两首词都表达闺怨的情怀。第一首起句客观描写柳丝,形容其细长的特点。“惆怅谢家池阁”表露出惆怅的情感,又不因何而起。结句时才点明女子惆怅的原因:只能在梦中与郎君相见,希望这个梦越长越好,不愿从梦中醒来,此心思又不被郎君了解。而起句形容柳丝的长也暗示结句的梦长。第二首起句写鸟声,接着又写“花舞”,可见情感是愉悦的。因“辽阳音信稀”,女子不知道郎君现在是否安好、还挂记自己,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让女子没有安全感,所以在结句写郎君在梦中才能归来的无奈和盼望情怀。起句写乐景,结句写哀情。
(三)中高频层
温、韦词运用起结方式属于中高频层级的共4个,分别是景起人结、景起景结、景起情结和事起情结。
1.景起人结
起句绘景,视角较开阔,结句写人,着力点在细节,有大开小收之感。如:
杏花含露团香雪/镜中蝉鬓轻
(温庭筠《菩萨蛮》)
绿树藏莺莺正啼/满身兰麝醉如泥
(韦庄《浣溪沙》)
两首词起句描写自然景物,视角是向外眺望;结句写人的妆扮、神态,视角是向内看。就像拍摄时镜头从远方拉回近处,落实到这一点上所体现出的情感。
起句侧重描写自然景物,也写人文景观;结句则多状写人物外貌,亦写人物动作。如:
南园满地堆轻絮/无聊独倚门
(温庭筠《菩萨蛮》)
雨晴夜合玲珑日/凭栏魂欲消
(温庭筠《菩萨蛮》)
锦浦/黛眉愁
(韦庄《河传》)
梦觉云屏依旧空/泪界莲腮两线红
(韦庄《天仙子》)
两首温词起句都描绘自然景物,结句都写女子动作,一写倚门的悠闲,一写凭栏的消魂愁苦,且都写雨后之景。两首韦词起句一写自然景物,一写闺阁物什,结句则都写女子妆容,一写愁眉的淡淡哀愁,一写泪湿脸颊的浓浓伤情。
2.景起景结
起结句都绘景,情感深藏在景物中,十分含蓄地抒情,是词中有画,词外有情。如:
牡丹花谢莺声歇/燕飞春又残
(温庭筠《菩萨蛮》)
一闭昭阳春又春/宫殿欲黄昏
(韦庄《小重山》)
温词起句写花、鸟,结句写鸟,“花谢”“声歇”“春又残”写暮春景象,在这一番衰败的景物中衬托女子相思哀怨之情。韦词起句写入宫后时间飞逝,在幽闭的宫中虚度年华,结句写黄昏的宫殿,日落时幽暗的色调,冰冷寂寥,从景物上可以看到女子的宫怨之情。
描写闺阁景物能直接体现闺怨之情,继而将视野转向自然中,情感则宕开一层。如:
日映纱窗/燕双双
(温庭筠《酒泉子》)
玉炉香/空阶滴到明
(温庭筠《更漏子》)
两首起句都描写闺阁景象,结句都写自然景象,并通过景象来表达闺怨情感。第一首起句写阳光透过纱窗的样子,结句写双燕景象,反衬女子孤独落寞。第二首起句写精致的香炉,结句写未眠听雨声,形象写出离别苦楚。
3.景起情结
起句绘景,从景物入手,结句抒情,点明主旨。起句多描写动物,结句多直抒胸臆。如:
两两黄鹂色似金/可惜牵缠荡子心
(温庭筠《杨柳枝》)
绿槐荫里黄莺语/断肠君信否(韦庄《应天长》)
两首词起句都描绘鸟类,结句则都直接抒情。第一首起句描写黄鹂鸟金色的羽毛,结句以柳丝指人,抒发对浪荡子的牵挂和思念。第二首起句写树林中黄莺的歌声,结句以“断肠”强调深闺寂寞、相思成疾的情怀。
只写闺阁景物,或因视野太过集中、易胡思乱想,进而多自顾自哀,表达的闺怨情感浓度大。而只描写自然景物,或因视野较为宽广,情感浓度较淡。如:
镜水夜来秋月/正思惟
(温庭筠《荷叶杯》)
懒拂鸳鸯枕/为思君
(温庭筠《南歌子》)
第一首起句描写秋天夜晚的景象,月亮下的水面如镜子一样,结句则写怀人的惆怅情感。第二首起句写枕头,情绪慵懒,结句点明起句的情绪是因为思念郎君。两首词对比来看,第一首的情感较平,第二首的情感则更加迫切。
4.事起情结
起句叙事,时空、事件描写都有,结句则侧重情景交融,直抒胸臆辅之。如:
南内墙东御路傍/何事行人最断肠
(温庭筠《杨柳枝》)
绝代佳人难得/惆怅旧房栊(韦庄《荷叶杯》)
昨夜夜半/不胜悲
(韦庄《女冠子》)
春日游/不能羞
(韦庄《思帝乡》)
第一、三首起句叙写空间和时间,第二、四首则陈述事件。第一、二首结句情景交融抒发情感,第三、四首则直抒情感。第一首写别离伤怀,第二首抒相见无期、音信全无的惆怅,第三首则述只能梦中相见的悲伤,第四首阐发女子怀春的心思。
(四)中频层
中频层级的起结方式共6个,分别是人起事结、事起事结、情起情结、人起景结、人起情结和事起景结。
1.人起事结
写人起,通过人物的妆容、服饰等细节镜头延展到闺阁中的景物,再延伸到闺阁之外的自然景物,最后以叙事作结,事中有情。因描写人物,无论是外貌还是动作,都是人的情感支配下所有的。有的词作起句即有情绪在内,结句则顺承发展到高潮。如:
凤凰相对盘金聚/社前双燕回
(温庭筠《菩萨蛮》)
人汹汹/引见玉华君
(韦庄《喜迁莺》)
温词起句写衣服上的凤、凰相对,结句则以燕团圆来衬托人孤单的闺怨主旨,起、结句都写成双的鸟类,前后呼应。韦词起句写人多的场景,结句写拜见天上的神仙,从人间的热闹写到天上的景象,一实一虚,都写出中进士的欢乐情感。
有的词作起句乍看之下较为平淡,要等到结句后才能感受起句暗藏的情感。如:
金雀钗/觉来更漏残
(温庭筠《更漏子》)
含娇含笑/早求仙
(温庭筠《女冠子》)
第一首起句就写金色的发钗,单看或平或喜,接着从“感君怜”到“蜡成泪”再到“锦衾寒”抒写哀愁情感,结句“更漏残”将这种情感推向高潮,才知起句所写的发饰映衬了女子的落寞。第二首起句写女子娇羞的神态,直到结句才点出“求仙”这一主旨,有画龙点睛之意。
2.事起事结
词作起句叙事大多侧重时空描写,叙写事件较少。结句叙事则多事件描写。如:
上阳春晚/为妾将上明君
(温庭筠《淸平乐》)
四月十七/没人知
(韦庄《女冠子》)
何处游女/门临春水桥边
(韦庄《清平乐》)
第一首起句交代时间、地点,结句写宫女美好的期盼,抒发宫怨之情。第二首起句只交代时间,结句则写心事无人知的哀愁,回忆去年今日的离别场景,抒发夜夜相思的愁闷情感。第三首起句是问语,交代事件的主人公,结句叙写女子住家的位置特征,状写女子情窦初开。
3.情起情结
起句抒情多情景交融,抒发情感较含蓄。结句抒情则运用较为平均。如:
秋风凄切伤离/断肠谁得知(温庭筠《玉蝴蝶》)
独上小楼春欲暮/魂梦欲教何处觅
(韦庄《木兰花》)
空相忆/断肠芳草碧
(韦庄《谒金门》)
第一、二首起句都以景衬情,或用秋风来写离别的伤感,或用晚春来形容孤单望归的情感。结句则都是问语,或问情感有谁知,或问何处可觅心上人,留给人思考和余韵。第三首起句直接点出如今只剩一场空荡回忆的伤心,结句则以景物的萧索来烘托“断肠”的情感。
4.人起景结
由近到远,起句写人物外貌、动作等细节之处,结句则是景物的泛写。只有温词运用此方式,且都写女子的别离相思的哀愁和闺情心事。如:
蕊黄无限当山额/月明花满枝
(《菩萨蛮》)
香玉/晓屏山断续
(《归国遥》)
罗带惹香/柳花狂
(《归国遥》)
凭绣槛/雨霏霏
(《遐方怨》)
在起句之时,这5首都是客观刻画女子的妆容、配饰、衣着、动作,结句则都是较为疏淡的景物描写,多写自然景物,将要抒发情感推向较含蓄、平淡之中。
5.人起情结
起句描写人物外貌和人物关系,结句抒发的都是愁苦之意,表达闺怨的主旨。如:
同伴/转令人意伤
(温庭筠《河传》)
转盼如波眼/恨春宵
(温庭筠《南歌子》)
髻鬟狼藉黛眉长/泪千行
(韦庄《江城子》)
云髻坠/两心知
(韦庄《思帝乡》)
两首温词起句都是较为轻快的情感,一写与同伴出游,一写娇俏的美态,结句则都转向郎君一去不回的伤情,或写独自伤心,或写恼恨春光。两首韦词起句都写的是女子的发型,一是狼藉、一个是坠,可以看出女子无心打扮,情绪低沉。结句则是一直写因与檀郎别离的美人之泪,一曲写女子安慰自己两人都记得的誓言但实际只有女子才记得海誓山盟的忧愁。
6.事起景结
从一件具体事情写起,再向外扩展,最后将情绪融入景中,定格画面。只有温词中运用此方式,表达情感较含蓄。分别是:
相见稀/玉签初报明
(温庭筠《更漏子》)
背江楼/一声村落鸡
(温庭筠《更漏子》)
楚女不归/雁南飞
(温庭筠《酒泉子》)
楚女欲归南浦/隔西风
(温庭筠《荷叶杯》)
第一首起句写女子与心上人见面少,第二首起句写词人背对江边的楼阁,两首结句都写天快亮时候的声音,暗示一夜未眠之事,一写“玉籤”的声音映衬得等待之人的失望,一写鸡鸣来表示淡淡的哀愁。第三、四首起句叙事主人公都是楚女,一写楚地的女子回不了家,一写她想回南浦。第三首结句写大雁南飞之景,大雁可以南飞到家而女子却不能归,首尾对比更衬托漂泊之感。第四首起句写别离之事,中间写伤感情怀、起伏不定的心情,而到结句则有宕开一层之意,被西风阻隔的惆怅只留在这一面,那一面仍是离别的景象。
(五)低频层
属于低频层级的起结方式有7个,都是温词、韦词单独运用的,包括事起景结、情起事结、人起人结、情起人结、事起人结、事起议结和情起景结。
1.情起事结
起句即抒情,定下基调,而结句则具体到一件事来表达情怀。只有韦词中有运用。如:
夜夜相思更漏残/几时携手入长安
(韦庄《浣溪沙》)
如今却忆江南乐/白头誓不归(韦庄《菩萨蛮》)
两首都表达一种愿景。第一首起句即写离别后的相思之情,夜夜都在听更漏之声,时间之久以至更漏都“残”了。结句则问到底何时才能实现一起去长安的约定。不过问也没用,因为早就是“咫尺画堂深似海”,只能表达盼望之意聊以安慰自己。第二首起句即点题,抒发当时在江南的快乐之情。结句则写在江南待到白头也不回去,要留住这样的美好。但是这只是一个愿景,现实不会成立,所以才有这样一个赌咒之言。
2.人起人结
起、结都描写人物,通过人物自身来表达情感。只有温庭筠在词中使用。如:
小山重叠金明灭/双双金鹧鸪
(温庭筠《菩萨蛮》)
扑蕊添黄子/对芳颜
(温庭筠《南歌子》)
两首词的起句和结句都是写女子的妆容和服饰,将情感蕴藏,让读者去体会和感受。第一首是从他物来反衬情感,结句的“双双”二字反衬女子形单影只的愁苦。第二首则从“明月三五夜”的月圆人未圆,佳人独对圆月来反衬女子与心上人无法团聚的哀愁。
3.情起人结
抒情是抒发人的感情,写人则是写情感的主体,前后呼应来表达一种情感。只有韦词中运用到。如:
惆怅梦余山月斜/满身香雾簇朝霞
(韦庄《浣溪沙》)
红楼別夜堪惆怅/绿窗人似花(韦庄《菩萨蛮》)
两首起句都写惆怅之情,且抒情主人公都是男子,一是梦醒后的情愫,一是离别时的情感。结句则都写女子的情态,体现相思之情,一写男子想象中女子的情态,一写印象中女子如花一样美丽,还是别时的样子。第一首起句“山月”与“朝霞”呼应,第二首起句的“红楼”和结句的“绿窗”前后呼应,色彩分明。
4.事起人结
叙事是一个面,写人则落实到一点,情感走向则从开到合。只有韦庄词中运用。如:
春欲晚/泪流沾皓腕
(韦庄《归国遥》)
别来半岁音书绝/泪沾红袖黦
(韦庄《应天长》)
第一首起句写客观的时间,晚春之时,第二首起句则写离别已半年而音信渐无之事。两首词结句都写流泪的样子,静默地一滴一滴流出,用手腕去擦、用袖子去擦,擦干了眼泪,却擦不完那哀愁。
5.事起议结
起句具体写事,结句阐发道理,表达人生感悟。只有韦词中运用,共2首,分别是:
劝君今夜须沉醉/人生能几何(韦庄《菩萨蛮》)
深夜归来长酩酊/长道人生能几何
(韦庄《天仙子》)
韦词的这两首词,起句都写醉酒之事,中间都写醉后开怀之态,第一首是“遇酒且呵呵”,第二首是“惊睡觉,笑呵呵”,结句则都是感慨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洒脱之语。第一首写对酒夜聊,第二首则写夜归的醉态。
6.情起景结
起句较重,直接抒情,结句较轻,情感暗藏景物中。只在温词中有,且只一首,即:
千万恨/摇曳碧云斜
(温庭筠《梦江南》)
起句直抒“恨”意,情感浓烈,这在温词中是不多见的。结句所描绘的这一摇荡摆动的云,亦是女子不安心情的写照。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从起结句方式的使用情况来看,温、韦词起句、结句、起结方式运用最多的方式一样,都分别是绘景、叙事和景起事结。温词起、结句一共应运最多的方式是绘景,叙事次之,写人再次之,抒情较少,议论则没有;韦词起、结句一共应运最多的方式是叙事,抒情次之,绘景再次之,写人较少,议论最少。
从具体操作来看,温词像一个爱情文艺片,画面唯美,主题蕴藏其中,每个人理解不同,作者亦不强求,只说给懂的人听;又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色彩明丽而情感朦胧。韦词则像一个爱情故事片,直抒自身情感,主题明确,引起共鸣;又似一幅淡淡的工笔画,笔画清晰而情感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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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晓芳
2016-05-12[作者简介]江卉(1989— ),女,福建屏南人,博士生。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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