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声音相遇

2017-02-12 04:32贾晓伟
歌唱艺术 2017年6期
关键词:小夜曲爱乐舒伯特

贾晓伟

耳朵是天生的。想把一副生锈的耳朵打磨得敏锐、明亮—从听觉的雾状世界引来一缕光亮,必须有一根针把它拨动,像阿基米德获得的那个支点一样。现在想来自己的爱乐,总不免心生惶然,这如同一个人过晚地来到了一座大殿中,对自己的“迟到”铭心刻骨。当我读到一些老的爱乐者,从小就在教会学校加入了唱诗班,几个人在青少年时代各持乐器、组成了一个四重奏团时,总觉得神灵及早地垂青了他们。而我,不只是我,大约是我们这一代人,童年被扔进了听觉的黑夜里。

等音乐在这些年真正成为自己神秘的恋人时,我发现四周春色已过,而且是在暮春之境中遇到了蒲松龄笔下“婴宁”一般的人物。我不止一次从西便门旁的中央音乐学院的门口走过,听到校园内各式乐器凌乱的声音,为自己没有熟练地掌握一种乐器而遗憾,自己像是被音乐抛到了荒郊野岭的孤儿。

也许我夸大了“迟到”的不良影响,竟然忘了无论是春光中的恋人,还是形单影只,只有爱着才最重要。

现在想来音乐对自己具有启示般的时刻,是在读中学时的一个夏天的晚上,从半导体放出的舒伯特的《小夜曲》中获得的。我仍在某些静下来的时刻回到那个夜晚去。在那个晚上,夜的帷幕张开了,音乐不仅是声音,而是具有了触觉的效果—我分明是感到夜风像一张嘴噙在我的皮肤上,恋情的少年穿过了石桥,看见了恋人彻夜亮着的染金的小窗。我为这个夜晚整个心里乃至皮肤上的出神入化而销魂,而且整个世界突然像一只器皿被擦得玲珑剔透,它就是那个恋情少年手中的圣杯。可以说,由这个篇幅不大的乐曲我不只是喜欢上了舒伯特,而且爱上了他与舒曼等人出没的时代,一段感情极为圣洁的时光—并由我个人的体验与经历而沉浸、投身在那个时代:一个由感情的高贵与低贱评估一个人的时代。这种沉浸迟迟不能把我拉出来,当我从大殿的顶端转眼望见了巴赫、贝多芬、勃拉姆斯这三位神时,对这几头大狮子竟没任何亲近之感,我正跟着那些质量并不大的神灵在一片霞光中飞翔呢。

另外,不知是不是错误的观念导引,在大量阅读音乐家的生平传记中,已开始将他们的人格、经历上的事件作为判断取舍的标准。我觉得自己由于一开始没有正常的谱系,会一直在迷宫般的小胡同转悠,不能轻易走上大路—即使我强迫自己穿墙而过,也不过是加入附和,言不由衷。比如,最初听到巴赫时,我怀疑自己一辈子也不能确立与他的正常关系了—来回重复的乐句,极为正常、平淡的一生,几乎不能轻易看到他的光彩。在我稍后反复地聆听,并对许多事物有了新的认识,即我不仅学会了参拜大神的宗教礼仪后,我为自己好笑—大师的光辉如此巨大,无论一个牧师怎么错读了神学家谱,他也是无法把彼得说成耶稣的。尤其,当我眼睁睁地看到那几位大师的影子凛凛升起,整个大厦也跟着耸立起来。我知道,各位不同时代的大师不可轻易比较,但神殿每根柱子的吨位及影子的长度毕竟是不同的。

在唱片收藏过程中,自然也少不了“迷途”及古怪观念下的“情绪”之选。有些唱片纯属由传记的致幻作用下的购物行为,它们虽不是“正道”下的产物,却与自己的爱好、履历有关,一直不愿轻易舍弃。这两年常被乐迷引到高档器材前纠正视听观念,但我对机器始终未燃起应有的热情。我依旧喜爱当初《小夜曲》传播而来的方式。在轻声细语中一切变得更有寓意,更不可轻易诉说。这宛如一场睡在血液里的关于旋律的梦,它深深地睡着,将比梦境睡得更沉,就像奥菲莉亚缓缓在溪水中与花环飘向了远方,大地间只留下她的轻歌曼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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