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霞
“被篡改”与“篡改”之间的命运更迭
陈凤霞
东西《篡改的命》汪家人改变命运的故事,在“被篡改”与“篡改”之间演绎着不同的人生轨迹。展现出现代化进程中乡村生活与乡村伦理的变迁和底层人奋斗的艰难。
东西 篡改 命运
在小说《篡改的命》中始终有一条命运的主线,这条主线就像放风筝的引线,一直牵引着主人公的人生走向,然而主人公却是浑然不知的,或者说即使被牵引也无能为力。汪家三代人(汪槐、汪长尺、汪大志)命运改变的历程都 “被篡改”的。
汪槐年轻时“被篡改”命运,被别人冒名顶替了职务;汪长尺重复了父亲的老路,在高考时被牙大山的父亲弄权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汪家父子二人的“被篡改”的命运上如出一辙,但汪长尺并不知道自己高考失败的真相,他立志改变命运,绝不重复父亲的老路,但正如作者东西所感慨的:“汪长尺不想重复他的父亲汪槐,就连讨薪的方式方法他也不想重复,结果他不仅方法重复,命运也重复了”[1]。在同样“被篡改”的命运里,汪长尺与父亲殊途同归,都失去了改变命运的天然良机。汪长尺进城去所做的一系列挣扎、反抗依然改变不了现状,这才是命运重复的悲哀,最后只好走向父亲当年为自己争取高考录取名额的方式:跳楼,汪长尺与汪槐“被篡改”后的命运重复,我们看到的是乡村在权力和物质上的弱势,在强权与金钱的操纵下,乡村里的汪长尺、汪槐们如惊弓之鸟,毫无抵抗命运舛途的能力。
汪槐无法改变“被篡改”的命,回归乡土养育了汪长尺,并不断激励他通过高考改变命运,改变汪家人的命运。在汪长尺高考志愿失利后,汪槐只身前往教育局讨公道;汪长尺从城里受挫回来后,汪槐不停地鼓励他催促他进城去;在汪长尺有了孩子后,汪槐又把改变汪家命运的期盼转移到孙子身上……总之,汪槐一直都没有放弃对命运与人生的执着和坚忍奋斗。但是在汪长尺身上,父辈的这种坚韧与不屈已经慢慢被权力与金钱打磨掉了,留下的只是现实的千疮百孔,最后汪长尺无路可走之后跳楼威胁,放弃了原来一直坚持的自尊,而他也慢慢容忍妻子小文做暗娼,放弃了道德的高低。金理对汪家父子的分析,将汪槐归为高加林那类“进取的自我”,而汪长尺显然丧失了父辈们的自我创进的能量,“尽管高加林的人生处处被动,但他之所以愿意冒险,是因为那时的世界还允许这希望兑现的可能性。而到了今天,日趋惨烈的现实早已告诉青年人:集体世袭、贫富悬殊、上升通道拥塞、整个社会结构已经闭合,自力更生打拼出一片天地的概率微乎其微。”[2]汪长尺们失却了拼搏的动力和社会保障,也失去了内心原来坚守的道德规范和心理愿景。“在现实的环境下,阶级出身所喻示的贫穷落后,已然成为汪长尺们的一种原罪,阶级身份不再是护身符,反而成了农村子弟的魔咒与累赘。”[3]同样肩负改变家族命运的汪家两代人,汪槐在土地上培养了汪长尺,而汪长尺却没有了稳定的安身立命之所,最终迫于现实的无奈将自己的孩子送给了仇人林家柏。
汪长尺自诩从根本上改变了汪家人的命运,在汪大志“被篡改”的命运背后,是一个父亲的挣扎,是乡村之子改变命运、“到城里去”的艰难抉择。当汪大志变成林方生,他的人生命运将得到翻天覆地的改变,正是基于对物质、权势的现实考量,以及汪家人骨子里改变命运的愿望,汪长尺把自己的儿子送给了曾经的仇人林家柏,将“汪大志”篡改成了“林方生”。
“对于相信血脉的传统乡村宗法制社会来说,汪长尺把儿子汪大志送给林家柏,等于他的血脉获得了城市人的身份,并且享受了荣华富贵。汪长尺虽然失去了名分,但他获得了血脉传承的胜利。”[4]也许于相当重视血脉的传统乡村社会而言,汪长尺的行为有血脉的绝对性作为保障,但对于当下社会而言,血脉是否真的具有绝对性?显然,变成林方生的汪大志用行动做出了解释。
当林方生发现自己“被篡改”的命,以及汪长尺“被篡改”的命之后,并没有做出伸张正义之举,却在当年汪长尺自杀的地方,销毁了所有的资料和档案,抹杀了曾经的痕迹;汪长尺“被篡改”的悲惨命运从此消解在历史的长河中,而林方生也用行动维持了自己曾“被篡改”的命,甚至彻底地“篡改”了自己的身份,完成了对原生家庭,对乡村的彻底弃绝。
汪槐和汪长尺“被篡改”的命运是残酷的玩笑,从此人生失去了改变的机会;而林方生的“被篡改”,则是基于一个父亲对乡村和命运的绝望,而“篡改”却击碎了汪长尺生前那可怜的幻想。从此,汪家失去了血脉和子嗣,乡村之子彻底弃绝了土地走向城市。
[1]东西:《长篇小说<篡改的命>后记》,《东吴学术》2015年第5期。
[2]金理:《路的尽头:<篡改的命>中的四个故事》,《文学报》2015年12月3日第020版。
[3]梁豪:《弑祖:中国传统血亲观的变异——评小说<篡改的命>》,《当代作家评论》2016年第6期。
[4]陈晓明:《乡村的弃绝与小说的歪邪之力——评东西新作<篡改的命>》,《当代作家评论》2016年第1期。
(作者单位:浙江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