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蚁美如神

2017-02-09 14:57王萌芽
名作欣赏·下旬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真善美悲剧

摘 要:顾城是当代中国文学的一朵奇葩,他的作品和他的人生交织着矛盾,这不仅体现在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上,也贯彻在他的文化观上。从他的文学作品中皆可观照一二,无论是《英儿》,还是他的许多诗作以及《顾城哲思录》,都从非常独特的视角,体现着另类的“虚无”与“真善美”。

关键词:虚无 真善美 悲剧

自从舒婷写出了《童话诗人》这首诗,“童话诗人”便成了顾城生前身后的桂冕,诗的最后两句“世界也许很小很小/心的领域很大很大”①体现的正是顾城在有限的生活区域里对无限世界的哲思。顾城的世界观贯彻着佛、道两家的自然主义和20世纪80年代西方的自然哲学观。他宣称“自然哲学或自然观,至少有一点我觉得是有助于我们每个人的,就是它使我们可以看见我们本来的样子,而不须用脑子去设想自己”②。佛家讲众生平等、讲“我生本无尘”、讲生死因果;道家则讲无为、讲“贵无”、讲“官知止,神欲行”。佛与道的终极归宿是空,是无处不在的自然。这表现在顾城的世界观里,即人与万物的存在都是一种形式,神与鬼是另外的化身,他的《英儿》一书就多处运用了魔幻现实主义的写法,充斥着鬼神观念。此处需列证据。之所以《英儿》以及他的其他诗作中会出现如此多的冲突性的悲剧,是源于顾城本身思想里的冲突。黑格尔提出了关于悲剧发生于“矛盾冲突”的理论,认为悲剧产生于理念的分裂,“理念冲突的显著表现就是人们的伦理观念和道德理想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而描写这种冲突正是悲剧艺术的使命”③。顾城“心里的领域”太大,以至于他所接触和生活的世界满足不了,这就形成了一种他生命里的悲剧性,所以作为一个诗人,他往往在自己的作品中用悲剧性、童话性的手法来体现自己内心的冲突矛盾。

他在现实中一直尝试着与生活隔离,试图寻找自己想象中的“悟”与“道”。中国文学构建了两个理想国,一个是桃花源,一个是大观园,顾城则在作品和现实中勾勒出与老子的“小国寡民”相似的理想国,以实践自己不切实际的理想。从美学观点来看,顾城的这种生活态度与闵斯特佰提倡的“孤立说”有相通之处,主张切断主客体的一切功利关系,不是占有,而是静观。“死亡”是顾城提及最多的字眼,但在他看来死亡仅仅是生命的休息,就像秋叶落、冬草衰,并无恐惧。他的这种观念,不仅仅是受佛道思想的影响,更是一种宿命论的体现,就像“你是一朵花你就要长大,就要开花儿,就要结果,这是它的宿命。一个花不会想这个问题,一个橘子也不会想,但是一个人会想。为什么?因为这是人的宿命”。“‘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这是个至美的世事,他在看花时,忽然就变成了花朵。花谢的时候,并不伤心,生命要在死亡里休息,变得干净。这是同一件事,一朵花就是‘一朵墓园。”④宿命论不同于佛道观念,它是独立于生死和道术之外的观念。生死皆有定数即是宿命。顾城从一个浪漫的童话诗人最终走向生命的另一个极端,是他内心“虚无”的主导所致,具有悲剧必然性。

不可否认,顾城虽然骨子里有一种唯我主义的天性,但正如他自己所说“我一直在走极端,一直在裁判自己”“我生怕学会宽恕自己”,他的终极目标却是极端地追求真善美,认为“如果没有美,我可能毫无信仰”。他在作品中一再强调“我喜欢真实,喜欢美丽,喜欢纯洁的生命”,“美是唯一的真实,当它到来时,一切都形同虚设”。诗人济慈说:“真的是美的,美的是真的。”⑤“美”是一种真实存在,能够带来最真实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很大程度上是回归最原初的善所带来的心灵激荡,正如布瓦洛在《诗的艺术》中倡导的“只有真才是美,只有真才可爱”。“真”代表着顾城的人生观,是指一种属于人本身、自然本身的东西,而不是带有人世扩张的、征服性的东西。“顾城之城”的网站站主江晓敏说:“他的诗不是做出来的,而是从心间流出来的。读他的诗时,你忘掉了自己是人,你一会儿是瓢虫,一会儿是河流,一会儿又是石头,这是另一层面上的‘自然。”她用“真”概括了顾城为人的最大特点。《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这首诗,每个字无不在表达作者纯真自然的梦想生活。顾城喜欢贾宝玉、林黛玉、李逵、孙悟空、梭罗,而这些人物无一不是真性情人物的代表。后来顾城携妻出国,独居小岛,就是以实际行动去实现真与美。正是因为对真善美毕其一生的追求,他进而认为众生平等。这种平等不只是人与人的平等,甚至也包括人与动植物的平等。“世界说我是人就是说我具备了人的形体,但这个形体并不是全部的我。”⑥形体是一种不以意志为转移的存在,但意志却可以自由转移,“全部的我”是凭借最纯净的意志去深入想象般地体验其他物种的生活。普罗泰戈拉把对人的历史性思考称为“人是万物的尺度”,而顾城则始终坚持平等观。法布尔的《昆虫记》非常契合顾城的众生平等观,没有阶级和好坏的划分,只有在浩渺宇宙中互不相扰的存在。蟋蟀与花相同、人与鱼儿一样,“人可以像蚂蚁一样地生活,但可以像神一样美丽——生如蚁而美如神”⑦。真善美是审美精神最重要的追求,也是我们人生得以安然的基石,只是这种追求不应过分。就像歌德写的《浮士德》最后一句说:真美啊,你留下来吧!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们的世界需要真善美来维持精神与物质的平衡。

顾城的诗可以说代表了他最高的文学水平。有一类人的思维世界里没有复杂的社会现实,所以最是写不出小说,即使是虚构,也无法描写世间百态、世态炎凉,因为他们的心灵世界太过真诚和纯洁,一个真诚到只知追随自己的感知与心灵的人怎么可能去揣度他人的各种心思?《英儿》是顾城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但同时带有明显的自传性质,采取的大部分描写也是心理剖析手法。而心理剖析最适合的形式是诗。“诗人只面对上帝”⑧,所以能表达出最真实的心理感受。顾城倡导的真正的诗是“长出来”的,写诗需要一颗赤子之心。文字之始即有诗,那时候也有一部分诗由百姓加以旋律唱出来,又称民歌。写诗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情流露,不需要由任何人来证明它们的价值,顾城关于诗歌的看法与他真善美的追求息息相关,当被问及什么对于诗最重要时,他毫不犹豫地说出是“真。诚实”。不仅是对于诗,对于中国传统文化,顾城依旧是以最坦诚的姿态去看待。一是对《红楼梦》的解析独具慧眼。或许因为诗人与诗人总会心意有相通之处,所以顾城与曹雪芹的《红楼梦》之间,有他独特的感悟。他对《红楼梦》人物的分析可谓慧眼独具,与宋琪先生的看法有一定相似之处,都认同曹雪芹刻画表现的“女儿性”的纯洁。顾城在《“浮士德”·“红楼梦”·女儿性》这篇对话中集中阐明了他的独特理解:“女儿性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净,那么干净。我想这是《红楼梦》作者之所以推崇女儿性的最重要的一点,洁净如水,心境如水。”二是对魏晋风度和唐代文化的联系进行了总括性的评论。“魏晋风度在中国的艺术变化过程中是重要的,没有它后边就不会是唐代文化。”⑨魏晋风度的谈玄之风来源于佛教与道家的结合,而顾城对佛道两家都有极深的感悟,再加上他自身的崇尚精神虚无,实际生活中而又率真任诞的特征,与魏晋风度相近,所以他对魏晋风度的高度赞同可想而知。三是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他采用哲学角度的分析把一切包括文字、语言在内的文化系统重新梳理,这些观点都具有很浓烈的自我观念,但有些看法却是精准而独到的。顾城对中西文化的比较可以总结为两个方面。一个是社会方面,西方的文化是探讨人,而中国的文化是探索道,所以西方提倡人权,而中国讲求天命;一个是自然方面,西方讲人与自然的分离,中国讲人与自然的融合。这就涉及“有”“无”的问题。“中西方的哲学都面对‘有和‘无的问题。西方喜欢化无为有,做形而上的探求;东方却习惯化有为无,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取消问题。”⑩这一点在中西同时代的作品中有很明显的表现。总之,顾城的文化观受其对世界、人生的看法而偏向自然的精神分析。

① 舒婷:《双栀船》,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

②④⑦⑧⑨⑩ 顾城:《顾城哲思录》,重庆出版集团2012年版。

③ 朱立元主编:《美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

⑤ 济慈著、屠岸选译:《济慈诗选》《希腊古瓮颂》,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年版。

参考文献:

[1] 顾城,雷米.英儿[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3.

[2] 顾城.顾城哲思录[M].重庆:重庆出版集团,2012.

[3] 方立天.中国佛教与传统文化[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4] 刘增 .道家文化面面观[M].齐鲁书社,2005.

[5] 布瓦洛.诗的艺术[M].范希衡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6] 法布尔.昆虫记[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7] 梁归智.从童话诗人到撒旦——顾城悲剧分析[J].山西大学学报,1994.

[8] 梁归智.爱是什么——从《红楼梦》到《英儿》[J].红楼梦学刊,1996.

作 者:王萌芽,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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